笨水

在這里，我寄住了兩個月，寫了三首詩

發(fā)現(xiàn)自己還不夠坦然，還是太在意

T恤上的第二粒扣子

在這里，我讀完了兩本書

身邊的椅子上，時常坐著蘇軾與烏力卡羅

在這里，我醉過一次酒，解酒用肝

用一張通紅的臉，也用眼睛，流50度的淚

我這里，有過短暫的失眠與長眠

發(fā)呆，面壁，把一塊磚頭看得松動不安

在這里，我把梅花看作了鶴，把鶴認(rèn)作

梅花

因為驚恐，梅開鶴舞，因為驚恐，而活著

在這里，我抄過半部經(jīng)，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把心字撕下來，捏成藥丸狀，溫水

送服

時光沙

白發(fā)是對的，站在赤壁上的蘇軾是對的

東坡肘子是對的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元好問是對的

昨夜雪，今早又化了，雪落在心里是對的

風(fēng)吹稻草人，稻谷和麻雀是對的

莊子是對的

孔子也是對的，流水里埋著列國

國家那么小

時光如水，地球也只是一粒大一點的沙子

月亮那么小，它照著的桑樹，那么小

抬頭看星空，星空也那么小

在我的小歡喜里，全世界都找不出一點

悲傷

紙那么小，我寫的小楷

像一些很小的燈火，要用手小心捂住

為此，我又加了濃墨

我的哭聲也是小的

為了哭出大悲慟，突然，又收住了口

我在等我的兩手空空

想把一塊木頭，刻成菩薩

菩薩就來了

坐在木頭里未開出的花朵上

菩薩云游，就是在躲你的刀鋒

菩薩莊嚴(yán)，就是在替你磨刀

菩薩舍身，就是迎著刀刃走進刀里

我凈手焚香，對著木刻的菩薩

跪下來，拜

已經(jīng)好幾次沒有愿望

我在等刀成佛

我在等我的兩手空空

十字路口

每天，我要橫過丁字路口，田字路口，

三岔路口

十字路口被人豎起來，背在我身上的十

字架，怎么橫

上面奔跑著禱詞，紅綠燈在星際中閃耀

背在我身上繁星交錯的路口，流星榫卯

的十字架，怎么橫

怎么橫，流水轉(zhuǎn)彎的路口，游魚跳上岸

的十字架

怎么橫，毒蛇盤伏的路口，鳥鳴婉轉(zhuǎn)的

十字架

怎么橫海底藍鯨的路口，散落在礁石上

泡沫般的十字架

怎么橫，怎么橫，鮮血般的路口，傷口

發(fā)炎的十字架

它們之于我，就像碾子溝站，之于那棵

老楊樹

站在那里，等了幾十年，也沒能橫過去

一次

只有到秋天，才托風(fēng)向?qū)γ嫱都囊恍┞?/p>

葉，恰如我每天的遠眺

它投寄生而余下死

好像某一日，我橫穿落葉上的路口，翻

過金黃的南山

大小故鄉(xiāng)

離家越遠，心就越大；心一大，故鄉(xiāng)也

就大了

出縣，我把黎明叫故鄉(xiāng)；出省，我把祁

陽叫故鄉(xiāng)

在新疆，我把湖南叫故鄉(xiāng)；在異國，我

把中國叫故鄉(xiāng)

超越星辰，我會把一顆藍色星子，放在

心里

它那么小，像哭出來，也像笑出來的眼淚

有時，心要小一點

坐在地板上，仿佛置身楓樹林

面壁如面朝黃土，被煤炭生吞活剝

連死都是一件小事

燒過后，取回來的一撮灰

用花盆里的一抔家鄉(xiāng)土，就能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