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十蕊

摘 要：青海藏族作家龍仁青的短篇小說集《光榮的草原》在鮮明的敘事特色中充滿了濃郁的文化追尋意識。本文利用敘事學理論，從敘事視角和故事空間兩個方面分析藏族人們在生活地域空間轉換中生活的變化及矛盾心理下的民族邊緣之感，表達出作家對民族文化的摯愛與追尋。

關鍵詞：龍仁青 《光榮的草原》 敘事解讀

《光榮的草原》是青海藏族作家龍仁青以故土草原為寫作背景且具有鮮明敘事特色的短篇小說集。作品從不同的敘事視角出發(fā)，多方面描寫了藏族人們在生活地域環(huán)境轉變后生活各方面的真實境況及所面臨的壓力與挑戰(zhàn)。作家更是多角度、細致化地展現(xiàn)了青海草原藏族人們在避之不及的變化潮流之中的無奈、不適與堅守的矛盾心理，流露出民族身份危機、邊緣之感和對藏族文化的堅守與摯愛。具體而言，作家對身份危機之感及對民族文化追尋的文學闡釋，主要是通過敘事視角轉換與情感表達、故事空間轉換與民族文化表達兩方面來展現(xiàn)的。

一、敘事視角轉換與情感表達

“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雹?根據(jù)不同的視角選擇，它可分為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龍仁青在小說集《光榮的草原》中采用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展現(xiàn)了在外來文化影響下日益變遷的草原生活，表達了草原藏族兒女在避之不及的現(xiàn)代化潮流中的身份分裂與認同焦慮之感。

1.全知視角下的焦慮感

全知視角下，作者凌駕于作品之上，不僅知道故事的全部，而且知道所有人物隱秘而微妙的心理變化。龍仁青通過成人全知視角與兒童全知視角，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不同年齡階段人們在生活環(huán)境變化下的身份分裂與焦慮感，借此表現(xiàn)出對本土文化的堅守與追尋。

首先是成人全知視角。以成年人的視角呈現(xiàn)草原生活及文化的日新月異的大層次、大跨度上的變化，也展現(xiàn)了成年人在其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冷靜而理智的思考下，面對日益變遷的草原文化的身份分裂與焦慮?！赌寥舜窝蟮南奶臁啡轿坏卣宫F(xiàn)了在現(xiàn)代化潮流沖擊之下，一個掙扎在進城與否的草原放牧人——次洋的心靈體驗。起初，次洋在縣城里感到非常孤獨，一心想重回草原找到真正的“自己”，但長期的放牧生活讓他意識到自己對學習的渴望感。當他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時，種種的條件限制又讓他猶豫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進城的機會。作家借全知視角詳細地描寫了牧人次洋的生活經(jīng)歷，更透過他的心理活動使讀者感知到：避之不及的現(xiàn)代化潮流使以牧人次洋為代表的草原人們對傳統(tǒng)文化生活產(chǎn)生了懷疑，內心產(chǎn)生了濃厚的焦慮感。但成年人的理智卻告誡他們現(xiàn)實生活中有眾多阻礙，應該放棄那不切實際的想法，堅守故土文化才是合理明智的。作家讓以次洋為代表的草原人扎根故土，充分表明了作家自己的態(tài)度，即面對外來文化時應該以冷靜而沉著的態(tài)度對待；在傳統(tǒng)文化受到?jīng)_擊之時，追尋與堅守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才是根本。

其次是兒童全知視角。通過兒童或者少年的視角展現(xiàn)人性尚處空白階段的他們，在親臨這種生活上的變遷時無痕心靈被涂寫的過程，凸顯了他們在現(xiàn)代文明沖擊下的懵懂態(tài)度?！秺W運消息》以少年次洛的視角展現(xiàn)了外來文化對草原藏族兒童的影響，以一種批判的眼光審視現(xiàn)實。一架在草原之外習以為常的望遠鏡竟成了少年次洛愛不釋手的玩具，這表明了此時的次洛正在經(jīng)歷著外來文化的“腐蝕”，他純真的心靈隱約之中正在發(fā)生著變化。但這種變化只是微弱的，因為最后當次洛聽到上海姑娘在奧運會上奪冠的消息，竟是“意外地睜大了眼睛，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兒”②。次洛驚訝的表情表明外來文化對次洛的影響正處于一個萌芽的階段，但兒童在面對外來文化時的懵懂狀態(tài)表現(xiàn)出草原生活環(huán)境的封閉對草原兒童的巨大影響，流露出作家對封閉的文化環(huán)境及草原文化緩慢發(fā)展的憂慮之情。但作家并沒有明確地表明自己對文化碰撞的態(tài)度，而是借孩子的視角、思想表達自己的復雜心態(tài)。

2.限知視角下的邊緣感

“全知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它并不能包羅萬象?！雹垡虼?，在局部描寫上可采用限知視角直接表現(xiàn)出耐人尋味的主觀情感。龍仁青就采用了第一人稱限知視角的敘事策略，以“我”的視角展示著城鄉(xiāng)之間生活的變化，詳細地將“我”眼中的世界和豐富的感情世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鍋莊》講述了一個知識分子“我”由草原到城市生活后的種種不適。文中以“我”的視角描寫了都市辦公室鉤心斗角的無聊生活?！拔摇痹诙际猩钪姓也坏綄儆谧约旱奈恢茫荒艹蔀橐粋€整日逢場作戲的邊緣人。此時，童年時期的草原是“我”撫慰內心孤獨的一劑良藥，使“我”孤獨的心理變得絢麗多彩。文中，“我”將自己眼中的城市世界全然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讓讀者通過“我”的故事經(jīng)歷來感受這種城鄉(xiāng)生活的差距和“我”在城市生活的悲歡離合，直接了解故事中“我”的情感變化。這正如韋恩·布斯所說：“同一位缺少作家?guī)兔Φ臄⑹稣咭坏缆眯?，其最重要的效果也許是縮短感情距離?！雹?/p>

此外，文章第一人稱“我”的視角的運用也是作家自己話語權的表達。作者給予小說中某人敘事的權力就是給予他表述主體意圖的一種話語權，去體現(xiàn)作者對所講述故事的情感態(tài)度和根本立場?！跺伹f》中，作者給予“我”一種話語權，通過描寫“我”糟糕的都市生活以及“我”內心深處對草原生活的懷念來體現(xiàn)作家自己對生活環(huán)境變化的種種不適，以及對故鄉(xiāng)簡樸、愉悅生活的思念。更甚者，在“我”的身上流露出“鄉(xiāng)土與傳統(tǒng)的強大，以及人們對寄托著情感與精神、審美與文化的鄉(xiāng)土中國那無法替代、難以遏制的反顧與回歸”⑤之情。

小說集《光榮的草原》通過成人全知視角和兒童全知視角，向讀者展現(xiàn)了草原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對不同年齡階段的草原藏族人們的影響。第一人稱限知視角的運用，明確地表現(xiàn)出作家自己在城市之中的邊緣感和無助感，由此引出對故鄉(xiāng)簡樸、愉悅生活的思念。

二、故事空間轉換與民族文化表達

敘事視角的轉換表達了藏族兒女面對日益變化的草原生活的復雜感情，而地域空間的轉換，則更堅定了作家對民族文化的摯愛與深深的思考。作家在作品中經(jīng)常會將故事發(fā)生的地理空間在草原與城市之間游走，通過本土地域景觀和民俗來表達自己對本民族文化的憂思與喜愛，通過描寫他者化的都市生活來反襯故土家園的溫馨。

1.本土地域生活描寫與民族文化表達

本土地域景觀描寫既是客觀反映故土家園的地域環(huán)境，也是作家本人回憶往昔美好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在作品中，草原成為作家經(jīng)常回憶、關注的一個地域景觀，它賦有草原藏民族文化載體的特征?！妒ゼ覉@》則描寫了草原這一地域景觀逐漸縮減，草原文化載體逐漸消失的現(xiàn)狀。因為農場的修建致使美麗的草原遭到了開墾、破壞，開始刮起大風，更甚至牧民家的帳篷都被大風刮倒了?？耧L過后，主人公“忽然想起了自己家的羊群，但他不敢去看”⑥。文中的草原仿佛已經(jīng)成為藏民族形象的組成部分，它養(yǎng)育著藏族兒女，飽含了濃厚的民族文化、記憶和情感，因此，它的消失無不是對藏民族文化破壞的一種表現(xiàn)。作家面對這一現(xiàn)象，除了痛惜就只有通過對童年時期草原風情的回憶來抒發(fā)無處寄予的鄉(xiāng)愁，用文字回憶去接近那“已失去”或“難復得”的草原。

民族風俗儀式是對某一地域生活、文化觀念與禁忌的描寫，它是文化記憶的一種表現(xiàn)，表現(xiàn)了作家對民族文化的喜愛之情?！斗派访鑼懥诵〔亓绲姆派鷥x式。首先，要在千手觀音唐卡畫下的經(jīng)書旁放俗稱“黑白水”的兩只大碗。然后，用柏香煙圍繞小藏羚熏一遍。之后，帶著畫像，端著“黑白水”，牽著小藏羚到阿尼賽青神山上舉行儀式。儀式過程中，當主持者誦念煨桑詞時，放生者就要將“千手觀音唐卡畫像懸掛在經(jīng)幡的一側，用那兩碗‘黑白水把小藏羚從頭到尾洗了一遍，隨后在小藏羚身上系上了藍、白、紅、綠、黃的五種顏色的布條，又在額頭、耳朵上抹了酥油，高聲呼叫著‘拉加洛”⑦，這就意味著一場完整的放生儀式結束了。作家用大量的篇幅詳細地描寫藏族人們的民俗儀式，用文字詳實地記錄著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表達著自己對民族文化的摯愛、敬畏與尊敬之情。

2.都市書寫的他者化與自我確認表達

對本土地域景觀和民族風俗儀式的文字記憶都詮釋著作家對本民族文化、民族身份的自我確認。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曾說過身份是需要敘述出來的，它無法被回憶。況且在今天這個并不純粹的文化空間里，尤其在“他者”的文化環(huán)境里，當民族身份的標志已日益模糊并成為人們的日常焦慮時，那種無奈與焦慮的情感及自我確認的表達就更加迫切了。

《鍋莊》描寫了在都市生活空間中傳統(tǒng)藏民族生活方式的現(xiàn)實形態(tài)。作家將故事空間設置在都市這個“他者”的文化環(huán)境、“異鄉(xiāng)”的空間中，“我”在這里時常帶有無處安放的焦慮感和不適感，“像個喪家犬一樣滿街溜達著，那種無所依無所靠的感覺與日俱增”⑧，“我”孤獨的身影在嘈雜的社會中無處安放?！拔摇钡纳砩蠒r時都帶有一個城市異鄉(xiāng)人的矛盾心理?！拔摇敝挥型ㄟ^回憶才能回到故鄉(xiāng)家園，踏上故土家園縱有千般委屈萬般煩惱，但總可以給“我”力量，使“我”重生。作家在“我”由草原到城鎮(zhèn)的人生軌跡和由城鎮(zhèn)到草原的心路歷程的對照中，將都市“他者”化，展現(xiàn)出了進城一代的藏族人對在城市生活的無奈和邊緣體驗及對牧區(qū)生活的眷戀和自我確認。但這種在“他者”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邊緣感只是作家面對民族文化現(xiàn)代化發(fā)展時的正常反映，并不意味著作家對本民族文化的故步自封，因為，最終“我”還是選擇留在了都市，草原只是回憶的港灣。

回歸本民族傳統(tǒng)的文化是當前少數(shù)民族作家普遍表現(xiàn)出來的處理母族傳統(tǒng)文化與“他者”的關系、尋找文化歸宿的路徑之一。龍仁青也是其中的一員。他借用多重視角表達了在外來文化刺激下的藏族人們對本民族文化的堅守，側面流露出他以堅守民族傳統(tǒng)文化來處理與“他者”關系的態(tài)度，借用故事空間的轉換來表達自己對都市生活的不適及對回歸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渴望；但他又深知民族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在與他者文化的對話中進行自我豐富與闡釋的動態(tài)過程。因此，他并沒有排斥他者文化或簡單地選擇走回歸傳統(tǒng)的認同道路，他只是展現(xiàn)了在與“他者”的文化交流中，藏族人們生活的各種變化及他們不同的態(tài)度，側面流露出自己對民族文化的喜愛與堅守。

①③ 楊義：《中國敘事學》，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頁，第211頁。

②⑥⑦⑧ 龍仁青：《光榮的草原》，青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頁，第262頁，第203頁，第115頁。

④ 〔美〕韋恩·布斯：《小說修辭學》，付禮軍譯，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87頁。

⑤ 趙冬梅：《小城故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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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韋恩·布斯.小說修辭學[M].付禮軍譯.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7.

[7] 楊義.中國敘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8] 趙冬梅.小城故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