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克
桑克的詩 (六首)
桑 克
???,詩人、譯者、批評家,1967年生于黑龍江,1989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現(xiàn)居哈爾濱。著有詩集《桑克詩選》《桑克詩歌》《轉(zhuǎn)臺游戲》《冬天的早班飛機》《拉砂路》《拖拉機帝國》《冷門》等;譯詩集《菲利普·拉金詩選》《學術(shù)涂鴉》《第一冊沃羅涅什筆記》《謝謝你,霧》等,曾獲劉麗安詩歌獎、《人民文學》詩歌獎、《中國詩人》獎、東蕩子詩歌獎等,曾被評為當代十大新銳詩人,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等。
推薦語
桑克的詩在語體上很特別,口語和書面語自如轉(zhuǎn)換,白描的物象和場景又往往帶著表明邏輯關(guān)系的副詞、連詞和介詞。因而你無法從一個絕對的二元對立的派系上來劃分他的詩的屬性,比如口語/書面語、民間/知識分子,民族性/世界性……這些用起來很方便的切口,在??说脑娮髅媲爸荒苁?。
??说脑娎镉嘘P(guān)切,“關(guān)”,是關(guān)乎現(xiàn)實情境和關(guān)乎內(nèi)心痛癢的關(guān);“切”,是切中要害與切膚之感的切。奇妙的是,以智性間離的天賦,讓他的關(guān)切帶著詩性的風神,免于成為向著高速行駛的龐然大物一頭撞去的昆蟲。詩如鷹或者馬一樣旋馳而行,但絕不會錯過任何參照物象,“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也正是在這樣的審美尺度上,??说脑姷膬?nèi)視眼界不選擇竄到樓頂,也不選擇鉆到地下,他選擇的應該是流落、漂浮之物在流落、漂浮的途中最有可能的種種反應和情態(tài)。恰似生來與死去之間,與自己最初的啼哭和臨終別人的嚎啕相比,并無多少不可磨滅的歌哭紀念但又必須耗盡氣力、漫漫悶聲的中間歲月,無法壯烈也無從撒嬌,并且,要努力認知成長、成熟、變老本身的莊嚴動靜和狼狽痕跡,這是一個因其通常所以更具難度的審美區(qū)位。
——施戰(zhàn)軍
可能沒有真相。
戰(zhàn)爭或者支援,從來沒有保存在紀錄片里。
對書呆子來說,世界只是一道影子,彬彬有禮只是一種遺忘形式,
我思故我在,或者貝克萊先生只是另外一種遺忘形式。
閉上紅眼,站在懸崖邊緣——漫畫就是這么表現(xiàn)的。
可能沒有真相。
更多的遁詞和敬語,
將你的目光移到別的地方——
雪團如一只銀色的松鼠
趴在松枝上面,或者悄悄為記憶中的書信埋上數(shù)層塵土。
陷在社交程序的細節(jié)沼澤之中,
或者熔化在微笑里。
陰謀論者率先發(fā)現(xiàn)化學知識僅僅是一道木質(zhì)的門扉。
敞開或者關(guān)閉,顯示不同的內(nèi)容。
因為羞恥而選擇的遺忘其實同樣是蠻不講理的。
我理解但不同意,
我只想聽見輕聲細語的風聲。
我走出松葉餐館——東京就像小姑娘,
咚地一聲跳到眼前,提著斑斕的南瓜燈。
異鄉(xiāng)人望著牌匾,熟女,花榮,雜志花花綠綠,三丁目唱歌,二丁目沒有保留地讀詩。
冬天在冒名頂替,你的法身究竟是誰?水面看不清冰面,白帽子山遠在天邊。
照相機替我工作,
而不是沉思。我的大腦硬盤為快樂而發(fā)瘋,仿佛
自投油鍋的蔬菜。
我沒有飄起來,
像鴨子墨綠的羽毛。手術(shù)刀也在尋找幸福,
梳理蓬松的狐尾。
睡覺太浪費啦!
夜游神主管理想主義河岸。
日語拌著剛剛熬出的白糖,邀請寧靜和蜜。
燈光面罩后面,
藏著無暇理會的日本的秘密,
東京到處都是窟窿眼兒,
讓我們?nèi)芎煤煤粑?/p>
與中國東北
有幾分相似。相似而已。
烏鴉又大又自由,
站在山貓軒的屋頂。
豐澤川沒有結(jié)冰,
物理原因我并無興趣
追究。其他原因讓我像個
流利的結(jié)巴。
新干線正在過氣,
而宮澤高村甚至稻造
看起來仍舊新鮮。
厚雪如朝食生魚。
對我來說,
野心與抱負在上一次
輪回中消逝。詩僅僅是
非吃不可的早餐。
靈魂接受干凈,
肉體并不舒適或者適應。
矛盾彼此熔化,
在煉鋼爐里。
我在日本的表面,
仿佛平田俊子在中國的表面。
我即將學習如何理解
一個陌生人。
規(guī)矩攀至山頂,
就會被冷風吹亂。
鏡子欣賞顏面的同時
也在譏笑顏面。
曖昧的避難所
藏在何處?放大鏡,顯微鏡
同時露出為難的臉色,
地裂的痛有多疼?
遼闊是中等的,
大海是它的籬笆和電網(wǎng),
鑲嵌在石塊的周邊,
頻率低于脫鞋,
更低于點頭和鞠躬。
這里的寧靜
可能更適合狐貍,
什么都不動,
尤其是時間。
松枝和雪條,
緊緊抱著彼此,
誰也離不開誰,
憑著看不見的膠水。
汽車仿佛縫衣針,
牽著粗細不勻的
尾巴開岔的針線。而且
邊縫邊喊。
溫泉漸漸松弛
相互糾纏的線團,
白色的蒸汽之中
硫磺香氣彌漫。
曖昧是一種風格,
涂抹起伏不平的景色,
雪塊仿佛白熊,
粗野地臥在石間。
kindle率先放空,
螞蟻幾乎不能適應,
燈火的愛情小說猖狂,
讓冰冷的情詩難堪。
鏡子不同于
空空的小壺,人的痕跡
不同于逝后的
想像的風。
我不大關(guān)心
私人的未來以及
夜航船的未來,
何況分歧的細節(jié)?
翻譯或理解
街邊語法的園藝。
我們之中總歸有一個出現(xiàn)
間隔的問題。
聽上去的
和看上去的并不對應,
我目睹的可能只是
世界的反面。
室外綠植的粗葉
在冬天是反的,但行人
對此并不在意。
口罩的普世性
比日本橋的
擦痕更深。
在骨頭里挑出來的
可能還是骨頭。
每一行表情
僅僅是店鋪的門面,
它與底細之間
是漫長的旅行。
和你交談。
在不能吸煙的咖啡室里。
兩兩三三的交談者是正常的,
一個人喝咖啡只在書里,
在故意拍攝的電影里。
我真正談及的內(nèi)容,
在正文之外的括弧之中,
并以楷體或者傾斜的方式
出現(xiàn),其實并不突出,
如懸崖外沿的某塊巖石。
自尊心干擾悲痛的程度,
眼圈泛紅的時間被嚴格控制。
被動句是非常low的,
但law暫時比群山更遠,
更像胡風與矛盾的傳奇。
粗口只能痛快痛快嘴,
所謂口舌之利并不能增長
說服力的豐滿胸圍。
歲數(shù)越大界限越難打破,
年輕恰恰相反。
艾略特是怎么描述的,
麻袋和托特納姆熱刺又是怎么
描述奇異的一天。
在機場閘門已經(jīng)設想如何在頭腦中
鋪展剛剛洗軟的亞麻床單。
反復練習嘴唇,
練習回憶之中早已模糊的節(jié)目片斷。
鬼魂從來具備社交的自由,
地鐵的鐵皮罐頭讓人發(fā)昏,
出口氧氣如黃色稻捆。
差距早已生成,
而禮貌僅僅停留于不討厭,
麻木更適于坐憂傷的王座,
更適于掩飾每一層語言傷員的紗布,
仿佛幸運的拖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