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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畸形繁華背后的老上海
        ——木心《上海賦》賞析

        2017-07-15 05:51:01顧竹君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浙江桐鄉(xiāng)314500
        名作欣賞 2017年26期
        關鍵詞:木心上海

        ⊙顧竹君[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 浙江 桐鄉(xiāng) 314500]

        畸形繁華背后的老上海

        ——木心《上海賦》賞析

        ⊙顧竹君[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 浙江 桐鄉(xiāng) 314500]

        《上海賦》對老上海的歷史、人物、風情等的描摹,體現(xiàn)了木心獨特的現(xiàn)實主義手法?!暗湫铜h(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細節(jié)的真實”等都可以從木心所刻畫的一個個活靈活現(xiàn)的上海人,以及生動形象、如臨其境的生活場景中窺見。木心對中國古典文學的造詣又讓他善于運用傳統(tǒng)文學形式結構散文,《上海賦》用賦體做整體框架,用白話來添磚加瓦,方言作調(diào)味佐料,采用了多樣化的寫作技巧。

        老上海 賦 現(xiàn)實主義 憂思情懷

        木心對傳統(tǒng)文體“賦”進行轉(zhuǎn)換后再創(chuàng)作,形成了現(xiàn)代賦體散文,《上海賦》就是其代表性作品之一?!渡虾Yx》洋洋灑灑兩萬字,將上海人的生活描述得細致入微。木心在《上海賦》的開篇中說道:“古人作賦,開合雍容,華瞻精致得很,因為他們是當作大規(guī)模的‘詩’來寫的,輪到我覷覦這個文體,就弄得輕佻刻薄,插科打諢,大失忠厚之至的詩道?!币虼?,木心所追求的并不是敘述上的夸張鋪陳,而是為了體物言志。

        一、體物言志,賦之,諷之

        《上海賦》共六個篇章,處處體現(xiàn)著作者在賦物基礎上的諷刺之情?!稄那暗膹那啊芬黄?,先是描述20世紀20年代到40年代上海的畸形繁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接著回溯到兩漢和魏晉南北朝時期上海的平平無常,再到宋、明、清時期上海的流年不順。寥寥幾筆,作者把“上?!边@一名字的由來及發(fā)展史一一講述。末了,一聲感嘆:“從前的上海,東方一枝直徑十里的惡之華,招展三十年也還是歷史的曇花?!敝S刺意味濃重,與之前的“讀者在嘲笑作者太無自知之明時,就放松了更值得嘲笑的從前的上海人”一句相呼應,可見,木心寫此賦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諷刺,既諷上海的畸形繁華,也諷從前的上海人。

        《上海賦》中隨處可見木心式諷刺。如《吃出名堂來》一篇中:“即使輪到整個大都會被偷換了大概念,上海人還是以為靠微型的概念偷換,變足與巨型的概念偷換相周旋相抗衡,似乎愈是絕處愈能逢生,而且夾縫里發(fā)了財。租借期如此,孤島期如此,日劇淪陷區(qū)如此,勝利光復期如此,如此這般如此,直到永遠?!苯柚v上海人在飲食男女上的小伎倆點出上海人精于計算的小市民心理,一語諷之,直中要害?!锻ぷ娱g才情》中:“上海人的嘴,饞而且叼,即使落得在亭子間,假鳳虛凰之流,拉攏窗簾啃骨咂髓神閑氣定。半夜里睡也睡了,還會掀被下床,披件大衣趿著拖鞋上街吃點心,非到出名那家不可,寧愿多走路?!鄙虾H俗斓牡蠛宛?,即使是在亭子間,也絲毫不會放棄自己對品味的追求,這與上海人一向?qū)H品牌背誦如流,借此較之身份高低如出一轍,吃也要吃出名的,在這里木心仍然只用一句話,一個場景就將上海人好攀比的心理諷刺了一番?!吨徽J衣衫不認人》中:“如果周身光鮮入時,侍者便眉動目閃禮貌有加,倘若衣履晦暗背時,侍者就眉淡眼細照常辦事;手表交給侍者,若是名牌,他就套在自己手腕上,一般的就鎖入小柜抽屜里。”侍者對身份不同的顧客的區(qū)別對待映射了上海人趨炎附勢的心理。在這些或明或暗的諷刺中木心基本是寥寥幾筆,幾個場景,簡單勾勒,就將上海人的心理刻畫得入木三分。沒有浮華也沒有粹華的上海,近惡近善都不是,上海還剩下些什么,還是太年輕,太早熟,木心寫上海,繁華絕處有憂思。這大概就是他認為要賦上海的原因吧。

        木心用這樣一篇充滿中國傳統(tǒng)文學特色的賦體散文記錄著上海,同時也在擔憂著上海的全盤異化,諷刺從前的上海人是為了提醒現(xiàn)在的上海人,昔日的上海繁華終究過眼云煙,畸形繁華下的上海人所養(yǎng)成的都市性格在無文化淵源也無上流社會的環(huán)境里,真的可以茁壯成長嗎?

        二、揭露現(xiàn)實,思之,憂之

        現(xiàn)實主義提倡客觀而冷靜地觀察現(xiàn)實生活,按照生活的本來樣式精確細膩地加以描寫,力求真實地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渡虾Yx》采用的就是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對老上海做了最大限度的還原寫真。它以老上海為背景,以各類上海人為描寫對象,描摹了一部活靈活現(xiàn)、精彩絕倫的老上海生活圖畫,真實地再現(xiàn)了從前的上海人“噱頭”“派頭”“牌頭”樣樣不能少的生活方式?!渡虾Yx》中體現(xiàn)了上海人追名逐利、拜金主義、好攀比、好面子、八面玲瓏、事故精明的都市人形象。木心在極力描寫這些人物的同時也發(fā)出深思。陳丹青說:“木心,可能是我們時代唯一一個完整銜接古典漢語傳統(tǒng)與五四傳統(tǒng)的文學作者。”木心所繼承和發(fā)揚的不僅是創(chuàng)作方法的技巧,還有傳統(tǒng)文人的憂思悲憫情懷以及人文主義情懷。木心的諷刺帶有強烈的憂思,這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人憂思情懷的繼承,岳健一在木心的追悼會上評價木心:“以他孱弱的肩膀,擔當著漢語的尊嚴,擔當著漢語百年以來日漸衰弱,又要崛起的夢?!?/p>

        為了揭露現(xiàn)實,木心從環(huán)境描寫和人物刻畫兩方面著手,將老上海的風俗人情細膩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渡虾Yx》的環(huán)境描寫細膩、生動,并超常使用比喻修辭。但其比喻用得總是出其不意,本體和喻體看似八竿子打不著邊,但當它們一碰撞,又是渾然天成的感覺。陳丹青曾稱贊木心:“以控制文字的功夫而論,中國傳統(tǒng)的規(guī)律、淵源,他履險如夷、舉重若輕,以致那淺出之前的深入,深不可測。也就是說,種種精辟微妙的思維和意象,對于他僅是深入淺出,蘊蓄著的精神能量,呈引而不發(fā)狀態(tài)。在融會古典修辭與現(xiàn)代語匯手段上,又表現(xiàn)得機制果斷神奇十足?!比纭澳藓鐭舭咽锌沼车没馂乃频摹?。細品發(fā)現(xiàn),能把整個城市照亮除了霓虹燈也就是火災了,“繁華的大上海,夜如白晝”,這句牢牢把握了上海這個城市的脈搏。再如“美妙絕倫,像圖書館那樣莊嚴肅穆,凡你中意的,一匹匹拿下來,近看,遠看……”把掛滿布料的店比作圖書館,又是一個非常新奇的比喻,正是圖書館的莊嚴肅穆表現(xiàn)出上海人對待做衣服時的嚴肅正經(jīng),生活在只識衣衫不識人的城市里,對待衣服當然要慎之又慎。

        木心的人物刻畫總是放在一個具體的生活場景中,生活場景的高質(zhì)量還原使其刻畫的人物形象也深入人心。為了營造老上海濃郁的生活氣息,整篇文章的主體架構由白話文承擔,輔之以富有地方特色的上海方言,烘托整體環(huán)境,營造老上海吳儂軟語的語言氛圍,為環(huán)境的塑造增添濃墨重彩的一筆。試舉一例:

        “喔,老先生,儂早,請坐,甜漿咸漿?”

        “咸格?!?/p>

        “好,咸漿,雞蛋一只兩只?”

        “今朝勿要哉?!?/p>

        “哪能啦?”

        “昨日被儂噱進了?!?/p>

        “啊喲喲,儂老人家真是,雞蛋吃勒儂肚皮里格,又勿是請我吃,儂鈔票麥卡麥卡,豆腐漿里勿擺蛋賽過八月半唔沒月亮,阿是?好,儂阿要辣油伐?”

        “我是相信吃辣格!”

        基本每句話,每個字都透露著上海氣息,尤其是“儂”“格”“阿是”“麥卡麥卡”等典型上海方言的使用,活靈活現(xiàn)地描寫了上海尋常百姓日常吃早餐時的生活場景。上海人的典型性格也藏在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對話和生活場景中,小販對客人是奉承的,所以他對客人用“老先生”這一敬稱,為了哄客人開心,他用“麥卡麥卡”來形容客人錢多;小販還是精明的,為了多賣一只雞蛋,巧用心理戰(zhàn)術,將客人哄高興了,再用激將法,把小販機靈、精明的性格刻畫得頗為生動。

        《上海賦》中典型的人物很多,有八面玲瓏的堂倌,妙齡的時裝女子,弄堂里的爺叔,亭子間的小青年,等等?!磅谥袷遣恢氐男〖辈健保f明在堂間行走的速度極快卻輕盈?!昂龆謸P頓挫報菜名,忽而像廚房的方向關照敦促,忽而為客人結賬口誦心算歷歷無誤”,顯示了堂倌能干且精明的特征??坍嬅铨g時裝女子,單是站在門前等門開的那幾秒,描寫得就甚為傳神,“攏攏發(fā),舐舐唇,撣撣衣襟”一系列疊詞的運用,既寫出了女子在敲門前對自己的儀表妝容的關注,也表現(xiàn)出了其內(nèi)心的忐忑和緊張?!伴T將開未開的幾秒間,皮鞋尖在小腿肚上迅速交換輕擦。”這是動作細節(jié)的把握,突出了上海人的典型心理——不管混得怎么樣,鞋子始終都要干凈,哪怕是上門來求人辦事,也要有一顆高貴的靈魂。木心擅長抓取平常生活中的點滴,提煉最精華最具代表性的動作、言語來表現(xiàn)人物形象,把一個個上海人寫得飽滿圓潤、真實形象。

        三、小結

        木心對“賦”體的選擇以及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的運用是其寫作成功的主要因素。他真實地揭露了巔峰繁華的上海除了靡靡之音,花園洋房的“文明西區(qū)”之外,普通的上海百姓在弄堂里、亭子間的真實生活。木心在后記中說:“再會吧,再會吧,從前的上海人?!边@是作為文人的一種悲憫情懷,他為從前的上海人惋惜,同時又希望之后的上海人可以吸取繁華落幕的教訓。如今的上海又一次成為國際性的大都市,木心的憂思提醒后人,在西化的同時,應該牢牢抓緊傳統(tǒng)文化的脈絡,這才是防止“全面異化”的關鍵。

        [1]木心.哥倫比亞的倒影[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2]陳丹青.讀木心[J].南方周末,2006(1).

        [3]木心.紀念專號[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

        編 輯

        :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本文系浙江傳媒學院“鳳凰行動計劃”科研項目成果

        作 者

        :顧竹君,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2014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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