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

她有過3段婚姻，前兩段都因為丈夫暴躁砸東西而離婚。現(xiàn)在的第三任丈夫又開始砸東西了，她感覺自己被命運詛咒了……

爆發(fā)，是因為壓抑

“老師，我受不了了！我老公脾氣暴躁。家里的碗、杯子、手機、電腦都被他砸了！”咨詢室里，趙曉薇急切地說。她的丈夫袁磊則沉默地坐在一旁。他瘦高個子、皮膚白皙，很難想象這個文弱書生般的男人暴跳如雷的樣子。

“能跟我說說你們最近一次的沖突嗎？”我話音剛落，趙曉薇就機關槍一樣開始控訴了：“孩子要上幼兒園了，我忙前忙后到處考察，他壓根兒就不管。昨天我多說了兩句，他就發(fā)火了，還摔了碗……”我轉向袁磊：“你怎么看這件事呢？”看到袁磊欲言又止，趙曉薇冷哼一聲：“你就是嫌麻煩，想就近讀！但是為了孩子的教育，累點兒有什么關系！”袁磊的身子往后縮了縮，繼續(xù)沉默。趙曉薇連珠炮似地脫口而出：“讓你為孩子付出一點兒就這么難？你跟你媽一樣，我生孩子的時候，她都不愿意來幫一下！你們沒良心！”袁磊的臉漲紅了，他突然站起身，走出了咨詢室。

我告訴趙曉薇：“你一味抱怨，而袁磊則選擇壓抑，怨氣如不斷膨脹的氣球，爆炸是必然的?！彼了计?，問：“老師，該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溝通呢？”“你要學會傾聽，他要學會表達。我教你們一個簡單的游戲?！?/p>

我把袁磊請了進來，給了他們一個抱枕?！斑@是一個發(fā)言抱枕，拿到發(fā)言抱枕的人發(fā)言15分鐘，一次只談一件事，只談感受，不指責對方。另一個人要認真傾聽，有什么想辯解的可以用筆記下來，15分鐘后交換。”

學會表達，對方才能懂你

袁磊拿著發(fā)言抱枕，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著說：“我有一種被步步緊逼的感覺。自從生了孩子，曉薇的不滿就像火星一樣四濺。我一邊努力掙錢，一邊盡力照顧家。每天精疲力盡回到家，她卻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我只好忍讓，但沒有效果，最后忍無可忍，我就爆發(fā)了?！?/p>

“為什么生孩子后，她發(fā)生這么大的變化？是什么原因？”袁磊低下頭，很久才下定決心似地緩緩開口：“她常抱怨我媽沒有幫忙帶孩子。曉薇生孩子的時候，我弟媳懷孕了，我媽選擇去外地照顧弟媳。這一點上，是我對不起曉薇。”

從趙曉薇震驚的目光中，我猜測她并不知情?！澳銢]有和妻子溝通過？”“我不想提?！薄盀槭裁矗俊痹谝荒樀募m結：“我不想面對我媽不在乎我，更在乎我弟弟的事實。以前我媽每次偏心我弟弟的時候，我就賭氣不說話，但我媽從來沒有問過我怎么了，從小就是這樣?！蔽覇査骸澳阍诿鎸σ恍┴撁媲榫w的時候，比如委屈、嫉妒、痛苦、傷心，是否都會沉默呢？”他點頭：“我覺得說了也沒有用。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媽是這樣，曉薇也是這樣，所以我就什么都不說了。”

“請你看看你妻子現(xiàn)在的表情。真是如此嗎？”當袁磊看到趙曉薇含著淚水、一臉心疼的時候，他表情瞬間動容了，我趁勢繼續(xù)深入：“現(xiàn)在你沒有沉默，而是選擇了傾訴，感受如何？”袁磊很震動：“老師，我感覺不錯?！薄笆堑?，別人對待你的方式，其實是你教的?！蔽椅⑿?，“也許說了不會立刻得到理解和回應，但持續(xù)的溝通和表達，一定會讓對方理解和明白你?！?/p>

她竟然“勾引”丈夫砸東西

一周后，他們又來咨詢。袁磊告訴我：“這段時間，我們溝通得不錯。但昨天又吵架了，我砸了一個杯子。對不起，我還是沒忍住?！痹诤馨脨?。“練習是需要循序漸進的，改變也需要過程?！蔽野参克！拔矣X得我們有很大進步了，但曉薇很絕望?！痹诶死拮拥氖郑荒樌⒕?。趙曉薇哭著說：“老師，你相信命運嗎？我覺得我被命運詛咒了！”

“為什么這么說？”“我有過3段婚姻。前面兩段都不超過一年，離婚的原因都是對方暴躁愛砸東西。袁磊的脾氣本來還不錯，但他還是砸東西了。”我在趙曉薇的語氣里聽到害怕，“來咨詢后，我們的溝通變好了。我一方面高興，但又失落不安，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能變得更好。昨天他又砸東西了，我覺得我逃不出命運的詛咒，可能距離離婚不遠了?！?/p>

我察覺到趙曉薇的話里，“砸東西”3個字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于是問她：“提到砸東西，你是什么感覺？”“當然是害怕啊?！?/p>

袁磊則在一旁說：“我每次發(fā)火都是以砸東西結束?！痹谒臄⑹鲋?，我得知，孩子出生后，在妻子的不斷指責下，袁磊漸漸忍無可忍，終于有一天，他吼叫著砸了孩子的奶瓶，沒想到趙曉薇立刻停止了吵鬧。第二天、第三天……提心吊膽的袁磊沒有等來妻子的怒火，一切像沒發(fā)生一樣，趙曉薇又好好和他說話了。而后的每一次，都重復這樣的模式。妻子不斷攻擊，他爆發(fā)，砸完東西，家里恢復平靜。

“聽你這么說，感覺曉薇在不斷‘勾引你砸東西？”袁磊立刻點頭：“對！‘勾引這個詞真絕了！就是這種感覺！”“就算知道不對，你也認同這是一個終止爭吵的有效捷徑，屢屢使用它，對嗎？”“對！但是我愛曉薇，我不想再這樣下去?！痹谡Z氣篤定。趙曉薇若有所思：“老師，我以前的兩段婚姻也是這樣，每次一砸東西，爭吵就停止了。”

看來趙曉薇有某些心理需求。我請她在一張畫著半圓的紙上添加任何她想畫的東西，并取上名字。這幅畫可以看出她對婚姻和另一半的觀念。趙曉薇把半圓畫成了一把銹跡斑駁的菜刀，左邊有張菜板，上面有條魚，菜刀右邊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飯。取名《做飯》。

“你是一個賢惠的妻子，喜歡踏實的生活?；橐鰧δ銇碚f，就如做飯吃飯一般實在?！壁w曉薇點頭贊同?！盀槭裁床说渡嫌心敲炊喟唿c？”“這是一把很舊的菜刀?！彼肓讼胝f?！斑@些斑點讓我看到你的不滿情緒和感情創(chuàng)傷。左邊的菜板和魚代表著你在強調過去的經(jīng)歷。魚為什么閉著眼睛？”“可能是逆來順受?！薄斑@個詞和你的過去有什么關系嗎？”“我想到了小時候。我媽被我爸打得滿頭鮮血，她閉著眼，沒有力氣反抗，在等待解脫。那個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趙曉薇的眼睛里含滿了淚水：“我恨我爸！所以發(fā)誓將來一定找一個溫柔待我的丈夫?！?/p>

“曉薇，你回想一下，以前爸爸打媽媽時，你是什么狀態(tài)？”“只要我爸一發(fā)火，我和弟弟就會找個地方躲起來，渾身顫抖著。我爸動手時，我們就聽見媽媽的尖叫和各種東西摔碎的聲響。然后，爸爸媽媽都安靜下來了?！薄八坪?，你覺得當爸爸動手后這事才能了結？”“是的，我甚至會期待爸爸干脆早一點兒動手算了?！薄澳菛|西掉落的聲音代表著什么？”“代表一切就快平息了?！?

讀懂深層次的自己

咨詢漸入佳境，我繼續(xù)問：“你和袁磊爭吵的時候，你會有那么一點兒期待他砸東西嗎？”趙曉薇擰著眉頭，很矛盾的樣子：“我害怕他砸東西，但我好像覺得他砸了東西這事就完結了，我的心就不會那么亂了?！?/p>

“你的心很脆弱，每當家里有矛盾的時候，就無法平靜，這種感覺折磨著你，讓你歇斯底里卻不知該如何釋放，直到他把怒氣發(fā)泄在砸東西上，你才能安下心來？”趙曉薇的眼睛亮了：“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曉薇，小時候的你，建立起一種防御機制來對抗父親對母親施暴帶來的恐懼和傷害—父親早點兒動手，我們才能恢復平靜生活。進入親密關系以后，這種害怕還藏在你的內心，所以你依然按照小時候的模式來處理，下意識期待你的丈夫砸東西。你會不斷升級戰(zhàn)火，直到對方砸完東西，你才能暫且緩解自己內心的焦慮。而你的丈夫，也在互動中摸索出這個捷徑?！?/p>

趙曉薇直直盯著我，我微笑著看她。這是一段具有重要咨詢意義的沉默，她正在嘗試著去深層理解自己，我聽到她內心堅固的堡壘開始松動的聲響：

“我的第一任丈夫，我知道他最在乎面子，但我總是在他朋友面前讓他出丑；我的第二任丈夫動手，是因為我在大冬天光著身子躺在地上打滾了一個多小時；還有袁磊，我感覺他跟婆婆的關系不太好，于是就故意激他……”我點頭：“所以，這不是什么命運的詛咒。主動權其實一直在你手里。”“該怎么改變？”“別急，這不是一個立刻能解決的問題。但深層讀懂自己，就是揭開連環(huán)鎖的第一把鑰匙，我們的咨詢還要繼續(xù)?！?/p>

她釋然地笑了，流下晶瑩的淚水。

我們一起商量了一些練習的作業(yè)。發(fā)言抱枕的游戲要確保每周1～2次，養(yǎng)成良好的傾聽和表達的習慣，學會體會對方的情緒。

如果在交流過程中，袁磊發(fā)現(xiàn)妻子又想“勾引”他砸東西，可以深呼吸，離開半小時；也可以在家里準備一個皮球，用丟球來代替砸東西。

當趙曉薇內心渴望聽到那個東西破碎的聲音沒有響起，她需要仔細記錄自己的感受，往往在記錄的時候，內心的負面情緒會得到很大程度的宣泄。這樣的作業(yè)便于她更好地跳出來觀察和了解自己的情緒。

這次咨詢的最后，趙曉薇終于露出了笑容：“最可怕的就是被影響著，卻不知道因為什么，現(xiàn)在我感覺找到了方向，不再害怕了，我很有信心?！倍谝蚕铝艘粋€很大的決心：“我想，或許我可以試著給我媽打打電話……”

成長路漫漫，其修遠兮。好在我們能看到目標，也一同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