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衛(wèi)東
北京體育大學黨委書記。1999年1月就讀于德國法蘭克福大學社會學系,曾任北京師范大學副校長、北京第二外國語大學校長。
不同文化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對人類歷史的發(fā)展非常有意義,正是這種文化間的交叉構(gòu)成了人類歷史的豐富性。對于西方來說,中國文化具有深刻的魅力。但事實上,西方關(guān)于中國的知識總是在真實中參雜著想象,有時這種想象作用甚大,甚至會造成對中國文化的誤讀。今天我想從自身的兩則故事談起,談談在我的留學經(jīng)歷中所接觸到的對中國文化的誤讀。
1999年初,受德國阿登納基金的支持,我有幸到法蘭克福大學社會研究所留學,師從大名鼎鼎的霍耐特教授。眾所周知,霍耐特教授是哈貝馬斯先生的親炙弟子,在當代社會哲學和政治哲學領(lǐng)域有著廣泛的影響。作為法蘭克福學派的當代傳人,霍耐特教授致力于探討黑格爾“承認”的概念,并深刻繼承哈貝馬斯“交往理性”的范疇。而這樣一位專門研究“承認”和“交往”的教授,卻在與我的交流中問出了兩個看似不可思議的問題。一次課后,我與霍耐特教授到學校附近的小酒館吃飯。席間,霍耐特教授好奇地問道:“你們中國有鐵路嗎?”我驚訝于教授的問題,于是很認真地向教授介紹,我們中國不僅有鐵路,而且有非常完備的鐵路運輸系統(tǒng),在中國,鐵路是非常重要的出行方式。霍耐特教授聽完我的介紹,多少有些尷尬而又誠懇地說:“那你們比美國人聰明,美國只有公路和飛機,他們的鐵路系統(tǒng)非常落后?!边€有一次,我與霍耐特教授在辦公室聊天,說起了我的孩子將要到德國探親。那時候孩子5歲,與霍耐特教授家的小兒子年紀相當,教授便熱忱地邀請我的孩子與他的孩子一塊玩耍。但隨后,他又問出了一個讓我啼笑皆非的問題:“你的孩子現(xiàn)在還留著小辮子嗎?”我說:“我的孩子是男孩,不留小辮子?!被裟吞亟淌谡f,他還以為中國孩子依舊像古時候那樣留著小辮子。兩則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千禧年時期,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速度和實力已位居世界前列,而這樣一位在社會理論領(lǐng)域占據(jù)扛鼎之位的專家,卻對現(xiàn)代中國有著如此巨大的文化誤解,這個現(xiàn)象不得不引起我的深思,一位教授尚且如此,那么在西方普通民眾的觀念中,中國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呢?
那時候霍耐特教授的博士討論班上共有4位亞洲留學生,兩位來自韓國,一位來自日本,還有一個便是我?;蛟S是在與我們這些黃皮膚、來自東方他者文化的留學生的交往過程中,霍耐特教授受到觸動,促使他開始研究跨文化交流的重要性。在他為我頒授“文學之家—德嘉銀行”翻譯獎的致辭中,他強調(diào)了“文化的中介者”的作用?;裟吞亟淌谡f,文化中介者的職責便是致力于在兩種文化之間實現(xiàn)思想上的相互交流或文化上的相互接近,讓自己的國家認識和理解外面的陌生世界。一方面,為了搭建兩種文化之間理解和溝通的橋梁,他們不斷努力去發(fā)掘兩者之間相互聯(lián)系和共通的地方;另一方面,他們也不能忽略兩種文化之間存在的分歧和障礙,并且要讓人們對這種分歧和障礙有所了解,這樣才不會抹殺異域文化所獨具的特色。所以在文化交融互動的過程中,文化中介者承擔著重要的任務,這對于中介者自身的學識、語言方面的能力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當今時代,得益于互聯(lián)網(wǎng)和交通工具的發(fā)展進步,文化全球化的進程加速,中外之間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文化中介者的作用也日趨重要。但反觀當下,我國的文化中介者在推動文化互動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還未達預期效果,中外文化的溝通有待于加強。這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通過譯介,可以克服語言之間的障礙,幫助西方世界打開中國文化大門。然而目前我國向外輸出的譯介作品的質(zhì)量與數(shù)量有待加強,其發(fā)揮的功效不盡如人意。另一方面,正如當年作為留學生的我給霍耐特教授帶來的觸動,留學生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承擔著不容小覷的作用。現(xiàn)在中國每年向國外輸送大量的留學生,他們是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他們在汲取西方優(yōu)秀文化的同時,也向外國民眾展示了當代中國的形象。然而,這種輸出是不均等的,較之于走出去的中國留學生數(shù)量,“引進來”的西方留學生數(shù)量則非常有限。只有把他們請進來,讓他們深入當代中國的實際生活,與中國民眾展開廣泛接觸和交流,直觀感受現(xiàn)代化的中國社會,才能徹底扭轉(zhuǎn)存在于西方人觀念中“梳著小辮、坐著馬車”的一兩個世紀前的舊中國形象,才能消除西方對于中國存在的文化誤解,才能真正向世界展現(xiàn)21世紀開放、文明、現(xiàn)代的中國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