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顏瑜

工商銀行柜員：你喜歡聽數(shù)錢的聲音嗎

■ 文/顏瑜

剛畢業(yè)時并沒有進入銀行的想法，卻誤打誤撞地進去了。

其實大銀行還是有吸引力的：體面的工作環(huán)境、較高的社會地位、傳說中的高薪等等，看起來是一個令家里人放心、令同齡人羨慕的職業(yè)。因為這些原因，我放下了自己原本的方向，只身一人來到那座陌生的城市，心里滿懷著希望，單槍匹馬卻并不感到恐懼。

下鄉(xiāng)少女靠鈔票回到了城里

前段時間看火得爆炸的《人民的名義》，在貪污犯趙德漢的別墅里，幾位身著銀行制服的工作人員馬不停蹄地數(shù)著鈔票。有用兩根手指搓鈔票的，有用一根手指戳鈔票的，幾個連續(xù)的特寫鏡頭，太辣眼，太刺激。

他們展示的花式點鈔術，其實是我們的基本功。剛入職，我們便開始接受技能培訓，三四十個新人一起，每天進行著魔鬼訓練，點鈔、計算器、對公對私模擬操作……

培訓完畢，到了“發(fā)配邊疆”的時候了。我們大多被分到了各地的區(qū)縣級銀行，而我或許是上天眷顧，被“發(fā)配”到一個名字很好聽的地方，還是大海之濱。

可惜雖然面朝大海，卻沒有春暖花開。那是一座只有工業(yè)沒有情懷，只有高樓沒有人煙的荒涼之地。住宿條件惡劣到曾經在半夜有老鼠從床上溜過，我發(fā)現(xiàn)尖叫并沒有什么用；生活枯燥到一樓上班二樓吃飯三樓練技能五樓睡覺，只有海拔發(fā)生變化而坐標沒有發(fā)生明顯的轉移。

剛上柜的時候，很多業(yè)務我都不懂，但前輩很忙，根本沒空理我。我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按照已知流程慢慢摸索，在客戶的罵聲中逐漸熟悉業(yè)務操作。柜臺工作不能有一絲的馬虎，每天都得保持精神高度集中，不能長短款、不能漏簽名、不能忘記來迎去送。

剛開始工作時，有一回打電話給爸爸，一貫報喜不報憂的我，忍不住哭了出來。我在電話里聽到爸爸聲音哽咽，說了句“不要干了，回家吧，老爸養(yǎng)得起你，也舍不得丟你一個人在那里”。這話聽得我差點崩塌，但我并沒有因此就任性辭職回家，我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服輸?shù)娜恕?/p>

幸運總是砸在努力的人頭上。開頭的那兩個月，我瘋了一般地練習，在兩個月后行里的一次業(yè)務技能比賽中，我拿下了“一級能手”，這是很多老柜員都無法企及的水平。分行領導為了鼓勵柜員加大訓練力度，做了一個決定，把那次比賽拿到一級能手的新人都調到市區(qū)上班。所以我便出乎意料地從那個荒涼的地方回到了繁華的市區(qū)，住進了環(huán)境很好的小區(qū)，上班地點也變成了高端樓盤門口的支行。雖然依舊是柜員，但那里的工作不忙，業(yè)績不錯，同事友好，跟之前的工作環(huán)境比起來簡直是兩個世界。

工作和生活進入了高甜狀態(tài)，有一次上班的路上，想著總算是苦盡甘來，竟然走著走著蹦噠了起來。

每天坐在百萬鈔票上吃盒飯

餡餅像是有導航一樣，一個勁地砸在我的頭上。

片區(qū)支行行長來巡視時，覺得我年輕漂亮業(yè)務能力強，應該到更需要我的大行去發(fā)光發(fā)熱。雖然可能又會過上累死累活的日子，但我自己還蠻向往的，因為那個大支行，位于那座城市的CBD區(qū)，自己曾經向往過的地方。

太美的期待只是因為太年輕，在CBD區(qū)的大支行當柜員，有種說不出的委屈。

那里的客戶大都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是行里一旦失去就會倒閉的超級VIP，恨不得自己能隨到隨辦、取大額免預約，所以動不動就威脅要投訴我。

為了高質量地應付那么多的客戶，包括我在內的四個現(xiàn)金柜臺全是年輕的業(yè)務骨干，每天像打激戰(zhàn)一樣忙得不可開交。為了盡量不上洗手間連喝水都能免則免，中午輪流半個鐘頭吃飯，我經常拉下柜臺簾子，便坐在裝著幾十上百萬的錢箱上吃飯，真正的“坐擁百萬”。

有一次，一個三十來歲的客戶來開網(wǎng)銀，單子遞進來，我微笑地跟他說明收費情況。他一下子就不樂意了，斬釘截鐵地說，他在另一個網(wǎng)點開對公網(wǎng)銀是免工本費的，張牙舞爪地說，那30元肯定是進了我的私人口袋。

每天面對那么多現(xiàn)金，但哪怕多一毛錢都不敢也不能自己帶走，這是我最基本的職業(yè)操守。突然被人無故潑臟水，我積攢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委屈，眼看就要爆發(fā)出來，但理智和素養(yǎng)控制著我不能發(fā)作。靜靜地等他罵完了，我還得跟他解釋收費規(guī)定，他隨手把錢扔了進來。

那一刻，我心里真是委屈極了。雖然在工作中失態(tài)很不應該，可我不過是一個剛畢業(yè)沒多久的小姑娘，從小到大都沒被人當面這么誣蔑過，所以即便很用力地壓抑自己的怒火，但我最終還是崩潰了，止不住地流淚。

他看到我的樣子愣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貼著玻璃窗跟我道歉。我沒有回應他那些于事無補的道歉，一邊按照該有的流程操作著，一邊抑制自己不職業(yè)的失態(tài)，完成所有手續(xù)后舉手送客。

在他走后，我順手把他送進來的名片和排號紙丟進垃圾桶，深吸一口氣，忍著還沒完全消化的委屈展現(xiàn)出職業(yè)微笑迎接下一位客戶。其他同事很忙，也沒空安慰我。后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因為繁忙會讓你戒掉矯情，也逼著你沒法磨嘰和抒情。

有一種東西叫“人品守恒定律”

從小爹媽就給我灌輸做人要善良的理念。

他們總說，無論如何，你要做個善良的人，你可以不用賺很多錢，可以脾氣暴躁，可以不是乖巧的女生，但是本性一定要善良，不然生活對你而言是沒有美好希望的。

我本來就愛笑，態(tài)度也算熱心，許多人說我很適合銀行的工作?？捎袝r候我也會糾結，因為我態(tài)度再好，有些人還是一副對你不屑一顧的神情，臉上寫著“我是上帝，你要尊重我，我不需要尊重你”幾個大字，就像那個讓我委屈到極點的客戶。有時情緒極度低落，我會懷疑，是不是并不需要尊重那些自以為是的客戶。

直到有一天，我領悟到，有一種東西，叫“人品守恒定律”。

在CBD支行上柜后，我犯了一個從來沒有犯過的小錯誤。

一家單位來繳款，而我忘記輸入繳款人的姓名就提交了信息。我問來繳款的阿姨要不要緊，業(yè)務主管告訴我，如果人家單位實在需要的話，我只能取消提交，重新來過，這要算我的工作差錯。辦理業(yè)務的阿姨并沒有因為我的錯誤而責難我，反而一邊掏電話一邊安慰我說，“小姑娘你別著急，我問問我們會計”。

打完電話，她轉過身對我說：“沒事，這個不要緊，小姑娘你別擔心啊，你新來的吧，我覺得你是你們這兒態(tài)度最好的了，這次沒事的?！?/p>

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瞬間覺得心里滿滿的感動。她或許不知道她的理解對我而言是多大的安慰。

從此以后，即使在柜面遇到再極品的客戶，我也能很淡定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根據(jù)人品守恒定律，你馬上又會遇到一個溫暖、善良、元氣滿滿的客戶了。

在銀行的柜臺后面，我透過那面防彈玻璃，看見各色各樣的人。他們都在眼前的世界里，扮演著自己。窗外熙熙攘攘，窗內則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