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昌

生活

年輕可以有很多不甘心

文-陳昌

不甘心多數(shù)時候好過知足常樂。

又到畢業(yè)季，這些天經(jīng)常遇到人傾訴畢業(yè)季的迷茫，希望我能指點迷津。

作為全學院唯一一個既沒有考上研同時整個春招沒有拿到一個offer的男生，我個人認為向我尋求畢業(yè)季的人生指點的有效性堪比在百度上找醫(yī)生。

所以當初被朋友邀請去人大新生群做分享的時候，我的主題就是“如何避免像我一樣度過大學四年”。

大一，為了體驗人生，加入了十多個社團和學生組織，參與了多次大型活動的籌備與組織，主要負責海報和傳單等物資的空間位移工作。

大二，擔任學院辯論隊隊長，對隊伍的每一場比賽成績均產(chǎn)生了決定性影響，創(chuàng)下了只要我出場的比賽一定會輸，我不出場一定會贏的隊史紀錄，至今無人能及。

大三，開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建立了自己的微信公眾號，寫了幾篇文章，反響不錯，點燃了內(nèi)心的作家之魂，遂用整個大三暑假寫成一部萬字小說，多次修改，意欲借此打入嚴肅文學的殿堂，最后由于閱讀量遠少于字數(shù)，未能成為當紅95后美少男作家，當代中國文藝復興的希望被扼殺在了搖籃之中。

大四，太差，沒法保研；太窮，沒法出國；太懶，沒有實習，屈從于命運的淫威，開始籌備具備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的考研計劃。

該計劃具體如下：2016年的研究生考試在12月26日，距離我準備考研差不多剛好100天，考上了以后要寫一篇“從0開始100天考上人大研究生指南”，必然一炮而紅，成為當紅美少男勵志作家，然后開辦線上付費講座，創(chuàng)辦考研微信群，不交500塊不讓進，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繼而出書，書名就叫《誰的青春不流氓》或者《你的孤獨，勝之不武》之類的，暢銷百萬冊，成為大ip，轉(zhuǎn)型電影行業(yè)，與王家衛(wèi)、景甜合作，步入宇宙知名導演的行列。該計劃最終因為考研成績未過國家線而夭折。

我的優(yōu)秀讓老總思考太久

考研失敗以后開始準備春招。作為一名女權(quán)主義者，我對當下勞動力市場的性別歧視擁有深刻理解。作為資深人力資源管理專業(yè)本科生，我對當下勞動力市場的學歷歧視展開過深入研究。所以我對春招的認知就是只要我在簡歷上寫上“學校：中國人民大學，性別：男”就夠了。

事實證明還是不太夠的。在整個春招中，我一共得到了兩次面試的機會。第一次是一個咨詢公司的銷售崗位，面試我的人叫張總，張總指著辦公室里的行軍床向我介紹了該公司無需周末，不分晝夜工作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然后與我交談甚歡。最后張總云淡風輕地問我，你的期望薪酬是多少？我這個人，城府比較深，又非常謙虛，所以我說，哎呀，我們做銷售的，哪能靠基本工資，當然要用業(yè)績說話，我希望底薪加提成一個月平均下來有7000元就夠了。張總陷入思考?！岸惡蟆保也唤?jīng)意地補充了一句。張總單側(cè)嘴角上揚，發(fā)出“哼，哼”的笑聲。

然后和藹的張總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向我傳授了一些年輕人不要眼高手低，年輕最大的資本是不會輕易地過勞死等人生經(jīng)驗。傳授完畢以后張總讓我回家等他電話，他再思考一下。一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等到張總的電話，我想一定是因為我太優(yōu)秀了吧，讓張總思考了這么久。

第二次是另一個咨詢公司的新媒體運營崗位，這次面試我的是一個合伙人姐姐，她面帶商務式微笑，告訴我他們的主要業(yè)務是幫助公司在新三板上市，并詢問我對新三板的理解。

我是個勤學好問的人，轉(zhuǎn)頭就問她：“請問新三板具體指的是哪三板呢？”合伙人姐姐的微笑于是變得更加商務，讓助理發(fā)給了我一份兩個小時的錄音，告訴我這份錄音能夠幫助我加深對新三板的理解，讓我整理成文稿。同時強調(diào)要理解錄音稿而不要在錄音稿加入自己的理解，這樣會有助于我的成長，會在我發(fā)回錄音稿后立刻給我回復。于是我通宵整理出了這份錄音稿，果然立刻就得到了回復。直到現(xiàn)在，這份自動回復還躺在我的郵箱里，回憶起來，覺得合伙人姐姐果然守信用，尤其是“立刻”這個詞，實在是非常精準。

38元一份的麻辣燙讓人心疼

到了四月底，招聘會里只剩下p2p金融和賣保健品的，貌似找不到什么工作了。

我開始猶豫要不要再考一年研，但又心有不甘。期間主業(yè)是躺尸在床刷貼吧，主要是去破產(chǎn)吧和跑路吧看一些家破人亡的故事，以便得出自己十分幸福的結(jié)論。刷完貼吧以后把考研政治的資料從桌腳下拿出來，念一些“世界是物質(zhì)的，物質(zhì)是運動的”之類的咒語，希望能夠從中得到正能量的洗禮。有一天我正在研究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guān)系矛盾運動規(guī)律的時候，收到了一條來自師兄的微信，是一則有轉(zhuǎn)正機會的實習生招聘。我想了想，就去了。

實習的公司在東三環(huán)，左鄰大褲衩右靠三里屯，站在落地窗前，低頭就是川流不息、堵著不動的東三環(huán)北路，非常有睥睨繁華世界的成功人士的滿足感。唯一的缺點就是公司食堂也是按照成功人士的標配來設(shè)計，一份麻辣燙要38元，一天的實習工資吃個兩葷一素就沒了。

實習的主要任務是排版和審稿，為了表示我轉(zhuǎn)正的決心，我毅然承擔起了寫稿的任務，主要是從一個年入百萬的職場精英的角度傳授一些關(guān)于“快速成長”“人生格局”“25歲財務自由”的人生經(jīng)驗，收獲多篇10萬加。其實我對年薪百萬和財務自由唯一的理解是，吃38元麻辣燙大概是不會心疼的。

實習讓我的畢業(yè)季成為大學最平淡的時期，我每天早上8點離校，坐一個小時的10號線上班，晚上9點回到學校，而在此期間，學校里的人們抓緊學生時代的尾巴發(fā)生著感情糾葛，草坪和臺階上彌漫著啤酒和香煙的混合氣息，一對對男男女女在這氣息里相擁，揮灑著專屬于青春的荷爾蒙。而這一切都不屬于我，每天我只會收到兩句來自異性的問候。一句是“請站穩(wěn)扶好，不要倚靠電梯?！币痪涫恰澳愫茫沂莿?chuàng)業(yè)的，能幫我掃個碼嗎？”

5月底的時候?qū)W校開始統(tǒng)計畢業(yè)去向，我是個有大局觀的男人，為了不給學校就業(yè)率添麻煩，我在去向一欄選擇了“自由職業(yè)”。后來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限度的，就算是自由職業(yè)，也還是要填一個職業(yè)種類的，不能過于自由。

我想了想，說那就填專欄作家吧。老師扶了扶眼鏡，一臉狐疑地問我是什么專欄。我說就是教別人升職加薪的那種。然后老師輕敲鍵盤，在我的職業(yè)一欄填上了“家庭教師”。

就這樣，學習人力資源從事新媒體運營的我以家庭教師的身份畢業(yè)。離校的那天，能否留用結(jié)果仍然未知，所以我沒有租房。當然更為直接的原因是那時我的全部財產(chǎn)是3000塊的實習工資。3000塊，是人大四年的住宿費，在校外也就能住一個月。問題是北京的房租基本都是押一付三。押一付三3000塊能拿下的房子，那就不在北京了。

離校那天我扔掉了80%的東西，剩下的放在朋友家的倉庫里。然后厚著臉皮聯(lián)系家在北京的各個同學，能不能借住。又由于臉皮不夠厚，即使能，每一家都不敢住太久。每天上班就把衣服和牙刷、毛巾放背包里，下班之前再問問哪家有空，然后歡天喜地地去睡一覺。

那些天里，我十分思念張總和他的行軍床。

一周后實習生的轉(zhuǎn)正就進入了最后的階段，我順利通過了直屬上司的考核，只要通過了總監(jiān)的面試，我就可以轉(zhuǎn)正。然后總監(jiān)約我去了樓下的咖啡店，面試的過程大致如下：

總監(jiān)：放輕松點，我們就隨便聊聊。

我：嗯呢！

總監(jiān)：為什么這么晚才來找工作？

我：去年去考研了。

總監(jiān)：那為什么不讀研？

我：沒考上。

總監(jiān)：為什么不找工作要來實習？

我：啊，找了呀，沒找到。

總監(jiān)：萬一我不留你你打算怎么辦？

我：??？那回老家接著考研吧。

總監(jiān)：哦，那我們先聊到這里吧，你可以走了。

然后我就走了。然后第二天得到通知的時候我才明白“你可以走了”的真正含義。

然后我就收拾東西。收拾完我就準備走。走出公司以后發(fā)現(xiàn)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這座城市并沒有一個對我來說叫作家的地方。哪怕是租的也沒有。但我必須得走，所以我就上了10號線。下午三點的十號線非常和藹可親，人在車廂里居然能夠行走。我走到車廂之間的連接處，列車開動的時候，這里會有呼嘯而來的風。就像過往的無數(shù)次那樣，我在蘇州街站下了車，出了c口，再往前走就是人大西門。但我來這里干嗎呢？我已經(jīng)不屬于這里了。所以我在地鐵口前的電線桿下停住，然后呆在那里。呆了幾分鐘以后我忽然開始擔心路人以為我是個傻子，于是我決定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無所事事。所以我開始撕電線桿上的小廣告，并細致地用指甲把殘余的膠水摳干凈，這樣從路人的角度來看，我只是一位行俠仗義熱衷公益的熱血少年。

邊撕的時候我邊想，這大概是我這四年來做出的最有益于社會的事情了吧。撕完廣告以后我無事可做，繼續(xù)發(fā)呆。發(fā)呆的時候我就想，為什么面試的時候我沒有把自己的過去解釋成一個努力于夢想與愛的結(jié)合體。為什么我從來不肯說，我成績差是因為我努力在辯論和社團活動中體驗人生，我考研是為了完成自己在學術(shù)上的夢想，我找工作是因為我對貴司的熱愛呢？

因為本來就不是這樣啊。我成績差就是因為懶，考研就是為了逃避就業(yè)，找工作就是因為想賺錢，想吃涮羊肉。是的，很垃圾，所以春招找不到工作的時候，我一點兒沒覺得這世界待我不公。

年輕可以有很多不甘心

但我也不想我的大學就這樣結(jié)束掉。所以我放棄了畢業(yè)季去實習，就是想要證明，像我這樣的廢物，即使不粉飾自己的過去，也還是可以有未來的。但這樣的結(jié)果，是我醒悟太晚，還是我太年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喪失？我不管！我不服！我要證明自己！

就連口袋里的3000塊仿佛也在呼喊：留下來吧！我能再撐一個月！按照一般勵志故事的劇情，這時畫面中應該響起了雄壯的背景音樂，主人公堅毅地抬起頭，邁著昂揚的腳步，把小廣告連同自己頹喪的過去扔進垃圾桶，然后走向了成功之路。

但事實是7月春招早已結(jié)束，秋招尚未開始，我的簡歷在社招中又毫無競爭力，接下來一周都沒有得到任何面試機會。找不到工作讓我焦慮，只能每天上淘寶看一些買不起的東西來激勵自己。

結(jié)果有一天不慎看到一套買得起的明信片，很好看，想買。忽然想起走的那天背起包“嗖”地一下就走了，跟同事連個招呼都沒打，非常不禮貌，寫字樓的電梯卡也沒有還給前臺小姐姐。于是咬牙從剩下錢里拿出五分之一，買了十套明信片。兩天以后我背著十套明信片回到公司，送給我的同事作為臨別禮物，還了電梯卡。正準備離開的時候，之前所在的組要開標題會給文章想標題，讓我順便參加。想標題的時候，面試我的總監(jiān)正好從會議室外經(jīng)過，又正好往里面瞟了一眼。

標題會結(jié)束以后我告別同事，離開公司。兩天后的晚上我接到公司人事電話，問我是不是還在找工作。我說是。問我想不想回來。作為一個男人，這個時候我當然要展現(xiàn)自己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倔強和骨氣。我毫不猶豫地說，想。如果我有尾巴的話，此刻一定在瘋狂搖擺。第二天上午，總監(jiān)在會議室問我，為什么沒有回老家考研。我：“不甘心?！笨偙O(jiān)：“那明天找人事簽合同可以嗎？”我：“嗯呢！”

于是我擁有了第一份工作，找爸媽借錢租了臥室，過年的時候把錢還清，開始了普通的北漂生活。這就是我的畢業(yè)季了。

如果你一定要我從這些經(jīng)歷里總結(jié)出什么特別的人生經(jīng)驗的話，那就是懂禮貌真的很重要吧。如果覺得不夠，還有一條可聽可不聽的建議。假如你對現(xiàn)在的生活感到非常不甘心的話，無論是因為你過去是個廢物還是因為上天待你不公，未來請保持你的不甘心吧。20多歲的時候，不甘心大多數(shù)時候好過情非得已和知足常樂。

責任編輯：劉善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