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苗苗

（貴州大學 歷史與民族文化學院，貴陽 550025）

摘 要：書院教育是明代貴州文化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動態(tài)發(fā)展中呈現蓬勃之勢。受陽明心學風行天下的影響，書院創(chuàng)辦的數量日益增多，辦學者也有不少來自陽明后學群體，講學的內容更是圍繞心學展開，這成為貴州書院教育的一大特色。書院的廣泛活動對貴州地域文化發(fā)展貢獻頗大，地方士人文化水平大為提高，地域文化內涵也得到深度的拓展和豐富。

關鍵詞：貴州；書院教育；陽明學

中圖分類號：K24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07-0163-03

書院創(chuàng)始于唐代，初為官方修書、藏書和校書之地，具有講學性質的書院起源于南唐昇元年間的廬山國學，后改稱白鹿洞書院。宋代以后，在官府的獎勵下，書院大肆興起，名儒講學其中，研習儒家經籍，形成不同學派的爭鳴。南宋，中國經濟重心南移，中原人口大量南遷，書院開始進入貴州境內并逐步發(fā)展起來。南宋紹興年間，貴州沿河縣建立鑾塘書院，據乾隆《貴州通志·學校志》記載：“鑾塘書院，在思南府沿河司，宋紹興時建，今廢，石碑尚存?！盵1]在貴州書院史上，鑾塘書院是全省最早出現的書院，是貴州書院興起的序幕，而書院真正成為大規(guī)模的自主辦學活動，則要到明代中后期了。

一、明代貴州書院發(fā)展概況

明代中央政府為鞏固西南邊陲統(tǒng)治，加強了對貴州的開發(fā)。具體措施是：一面強化對貴州的軍事統(tǒng)治，一面重視對少數民族的教化。于是，府、州、縣等各級官學大批創(chuàng)建，民間辦學也逐漸興起。但真正大規(guī)模地掀起書院建設的浪潮，是從正德年間王陽明建立龍崗書院開始的。正德三年，王陽明在龍場大悟“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創(chuàng)立心學宗旨，隨即著手在悟道之地構建龍崗書院，傳播心學思想，教化當地士民。他在《教條示龍場諸生》中特別“以四事相規(guī)，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2]這四大條規(guī)，既是龍崗書院的“院規(guī)”，也是貴州民間書院教育與新興學術思潮結合，書院建設進入自主化、規(guī)?；A段的標志。

在王陽明的影響下，貴州開啟了大規(guī)模的書院講學活動，本土文化世界轉入了一種新的精神發(fā)展方向，心學思想得以迅速傳播，涵化培育了一批地方心學人才，擴大了儒家學者話語言說空間，形成了全國較早的地域性心學派別——黔中王學，特別是出現了以陳文學、湯吁、葉梧為代表的第一代王門學者，以馬廷錫、李渭、孫應鰲為代表的第二代王門學者，以陳尚象、艾穆、余顯鳳為代表的第三代王門學者，他們不但是陽明后學中的重要人物，也是貴州學術史上的名家。

相對于當時作為官方學術權威的朱子學而言，陽明學長期處于“在野”的地位。書院作為民間學術機構，也一向與省、府、州、縣學等官方學術教育機構相對而存，陽明學與書院同具“在野”身份，也就結下了天然的契合紐帶，成為命運共同體。陽明學借助書院平臺傳播，為書院教育注入了嶄新的思想內核，書院則成為陽明學的自由載體，隨著陽明學的流行而走上了繁榮之路。陽明學影響日益擴大，貴州書院也就多了起來。據統(tǒng)計數據顯示：明代洪武、永樂年間，貴州創(chuàng)辦書院1所，弘治年間創(chuàng)辦4所，正德年間創(chuàng)辦1所，嘉靖年間創(chuàng)辦14所，隆慶年間創(chuàng)辦4所，萬歷年間創(chuàng)辦14所，另有2所難以考證。顯然，正是在王陽明創(chuàng)建龍崗書院之后，貴州書院開始規(guī)模性地出現。

二、明代貴州書院發(fā)展原因

貴州書院在明代大規(guī)模出現，絕非巧合，而是有著深刻的時代和社會原因，以下從政治、教育、人口、科舉、文人等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政治斗爭的影響

明朝建立以后，朱元璋為加強中央集權，廢中書省，六部分朝政，形成君權絕對獨尊的局面，統(tǒng)治集團內部矛盾由此孕育。正統(tǒng)年間王振干政，宦官權力日盛。到成化年間，宦官不僅操縱政府官員的任免生殺大權，而且提督京營、監(jiān)軍領兵。至正德時期，武宗昏庸，寵信太監(jiān)劉瑾等人，朝政更加腐敗。同時，由明初逐步發(fā)展而越演越烈的內閣首輔之爭也進一步助長宦官的囂張氣焰?；鹿偌瘓F操縱內閣，導致了封建綱紀大壞，士林道德淪喪?！按蟪疾蛔R廉恥，多與交結，饋獻珍奇，伊優(yōu)取媚，即認為賢而朝夕譽之。有方正不阿者，即以為不肖而朝夕讒謗之。稱譽者獲顯，讒謗者被斥。恩寵于內侍，怨歸于朝廷?！盵3]吏治日漸腐敗，正直之士紛紛遭打擊，受貶謫，一些下臺官員和在野人士便設立書院，聚徒講學，諷議朝政，貴州書院正是在這樣的政治環(huán)境刺激下興起。

（二）中原教育革新思想的波及

根據儒家“政教合一”“內圣外王”的政治哲學，宣德以來吏治腐敗的原因被認為是“人心不治”，而“人心不治”則是因教育失誤所致。這種時代氛圍和意識形態(tài)的變化，促使一些著名學者開始重新關注兩宋以來盛行一時而明初消沉了一百多年的書院，企圖通過創(chuàng)辦書院，振興理學教育，來挽救士林道德危機，振興明代政治。中原地區(qū)教育革新思想很快波及貴州，為彌補官學教育的空疏，貴州有識之士開始積極創(chuàng)辦以私人講學為特色的書院。弘治元年周瑛創(chuàng)辦草庭書院，倡導學術研究。貴州提學副使毛科重建文明書院。王陽明創(chuàng)辦龍岡書院。其后，席書任提學副使，遴選各地優(yōu)秀生員到文明書院受業(yè)于王陽明。為滿足貴州好學之士的需要，蔣信又修建正學書院。理學名儒孫應鰲兩次回鄉(xiāng)創(chuàng)辦書院，先后建立了學孔書院、學孔精舍。在這樣一批以振興貴州教育為己任的地方官吏和著名學者的大力推動下，貴州書院逐步發(fā)展起來。

（三）貴州人口劇增刺激了書院的發(fā)展

經過將近一百多年的開發(fā)，貴州社會經濟得到了一定發(fā)展，大量軍屯、民屯進入貴州，擴大了貴州的人口數量，帶來了先進的中原文化，提高了人口素質，為開發(fā)貴州提供了更多的勞動力。眾多軍戶移民連同帶來的家屬組成了開發(fā)貴州的生力軍。他們大多自江浙等文化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深受儒家文化影響，不但帶來了先進的農耕技術，促進了貴州經濟開發(fā)，而且，也為書院教育準備了大量生源。他們還帶來了尊師重教的風氣，這也影響了眾多的少數民族同胞，促進了包括書院教育在內的儒學教育。

（四）開闈鄉(xiāng)試為貴州書院發(fā)展提供了廣闊空間

貴州科舉考試長期依附于云南，由于山川阻隔，道路艱險，赴試十分困難，限制了貴州人才的培養(yǎng)和選拔。開科前123年間，貴州才考中舉人544人。成化年間，貴州官吏多次上書，奏請在貴州單獨鄉(xiāng)試。嘉靖九年，戶科給事中思南人田秋上《請開賢科以宏文教疏》：“且以貴州至云南相距二千余里，如思南、永寧等府、乃至云南且有三四千里者，而盛夏難行，山路險峻，瘴毒浸淫，生儒赴試，其苦最極中間有貧寒而無資者，有幼弱而不能徒行者，有不耐辛苦而返于中道者，至于中冒瘴毒而疾于途次者，往往有之?！盵4]嘉靖十四年，朝廷正式批準貴州自設貢院，自辦鄉(xiāng)試。嘉靖十六年，貴州與云南分闈，單獨開闈鄉(xiāng)試。從此，貴州讀書人紛紛參加科舉逐漸成為一種風俗。貴州士子不必跋山涉水遠赴云南參加科考，可以在本省參加科舉考試，避免了路途的艱險和節(jié)省了盤纏費用，這就促使報名參試人數的不斷上升，科舉名額的一再擴增，刺激了書院的發(fā)展。從總量看，貴州開闈鄉(xiāng)試以后書院有32所，約占總數的80%。這些書院的創(chuàng)立，顯然受到了貴州開闈鄉(xiāng)試的促動。

（五）客籍文人的提倡推動了貴州書院的發(fā)展

明代貴州仍然經常是官員貶謫之地，如以王陽明為首的一大批官員，他們雖以戴罪之身來到貴州，但更是深受儒家文化熏染的學者，他們在黔倡導創(chuàng)辦書院，積極參與講學研討學術，給書院帶來了優(yōu)良的師資，推動了貴州書院的發(fā)展。在王陽明的倡導下，書院教育逐步為貴州社會所認同，一些地方官員在王陽明的啟發(fā)誘導下開始創(chuàng)辦書院。如上文提到的貴州提學副使毛科離任后，席書繼任提學副使，選貴州各地優(yōu)秀生員到文明書院受業(yè)，聘王陽明為主講，進一步擴大了書院的影響。此后，張翀、鄒元標等人相繼被貶謫入黔，他們也創(chuàng)辦書院，參與講學。張翀創(chuàng)辦了鶴樓書院，隨后而來的鄒元標則“結茹于張公堂右，居勻六年，時時與都勻人士講天人性道之學。”[5]元標離開都勻后，他的弟子陳尚象等人為紀念恩師，在鄒元標講學之處建立南皋書院。

三、明代貴州書院教育特點

與明代全國其他地方書院教育比較起來，貴州書院教育呈現出明顯的地域特色，表現在教育管理、教育內容和教育對象等方面。

（一）教育管理

明中期以來，書院講會之風大盛，首先是由于王陽明的倡導。他說：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每予來歸，咸聚于此，以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會，一別之后，輒復離群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孽之暢茂、條達不可得也。故予深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會于此，務在誘掖獎勸砒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世利紛華之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6]。

陽明這段講話闡述了定期講會的必要性，同時提倡師生之間相互切磋砥礪。王陽明居黔時期提倡的講會制度，促進了文化上不同見解的論爭，學術上的爭辯促進了學問的發(fā)展和完善，更促進了學術在貴州的傳播，定期講會使得貴州各地的士子們都像趕場一樣到書院進行學術思想的交流。

（二）教育內容

貴州書院教育的一大特色就是以傳習“心學”為主，龍場是王陽明“悟道”之地，也就是在此地，王陽明又最先通過龍岡書院和文明書院的講學在貴州廣泛傳播“知行合一”思想，此一思想因王陽明本人的講學及其身后大批“黔中王門弟子”的傳播而在貴州廣具深遠影響。因而明代貴州的書院大部分以傳習“心學”首要目標，有的書院干脆以“心學”為名。如嘉靖二十一年，提學副使蔣信在貴陽新創(chuàng)辦了一所書院后，即命名為“正學書院”，并在書院落成碑記中說：“正學何為者也？正學者，心學也。”表明正學書院要傳習、研究的就是王陽明的“心學”理論。王陽明在貴州的講學不但感染了諸多貴州士子，形成了“黔中王門”這個知識群體。離開貴州后，很多讀書人成為王陽明的弟子或再傳弟子，后來陸續(xù)宦居于貴州，或者被貶謫來貴州創(chuàng)辦書院的也不乏其人，這些人創(chuàng)辦的書院通常奉祀王陽明，并講授有王陽明個人思想特質的“心學”。

（三）教育對象

明代貴州書院教育的對象主要是官僚土司子弟，有些書院類似官方性質的府縣學，作為官學的補充機構，書院絕大多數是當地在職官員建立的，他們的目的是推廣教化，移風易俗，當然也為科舉培養(yǎng)人才，官員自身的子弟自然首先接受承擔傳播儒家文化責任的書院教育。其次還有鄉(xiāng)紳子弟和各族平民子弟，無論官民，只要有心向學，皆予接納，踐行了孔子“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尤其是少數民族平民子弟的加入，更顯貴州區(qū)域特點。

四、明代貴州書院教育影響

書院教育廣泛而深入地展開，對貴州教育文化事業(yè)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滿足了貴州社會日益增長的教育需求。雖然朝廷比較重視發(fā)展官學教育，但是官學教育還是遠遠不能滿足貴州人民的需要，貴州書院的發(fā)展正適時地填補了貴州教育發(fā)展空間，培養(yǎng)了大批人才。

提高了地方統(tǒng)治集團的文化素養(yǎng)。書院學者或者通過教育傳播儒家文化思想，或者通過個人的交際活動把中原先進的文化思想帶到貴州社會各個階層，在自覺和不自覺的活動中，提高了貴州地方統(tǒng)治集團的文化水平和道德素養(yǎng)。

提高了衛(wèi)所官兵子弟的文化素質。在王陽明創(chuàng)辦書院以傳教貴州子弟后，他的弟子及其再傳弟子也紛紛奔走于貴州各個地區(qū)，創(chuàng)辦書院講授“王學”及其相關的儒家文化思想。在他們的帶動下，出現大批文人雅士，其中不少來自衛(wèi)所。

推動了貴州區(qū)域文化的變遷。明代貴州書院的發(fā)展促進了貴州社會的進步，這種進步是多方面的，不單單從生產方式上改進了貴州落后的生產作業(yè)方式，推動了貴州社會經濟的發(fā)展，還引起少數民族地區(qū)精神風貌上的變化，并豐富了貴州區(qū)域文化的內涵。

改善了民族地區(qū)社會風氣。隨著中央政府的重視，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中原文化通過儒學校、書院等教育機構的各種教育措施使貴州風俗大為變化。書院不但在當時有引領學術潮流的作用，而且王陽明以及其他書院學者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諸多的貴州士子成為書院弟子，在書院的教育過程中感染了他們。書院又通過肄業(yè)士子對貴州社會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貴州的社會風氣。

豐富了貴州區(qū)域文化內涵。貴州自明代以來，從書院走出了一批宗奉儒家文化的貴州本土知識分子群體，他們相互酬唱應答成為豐富貴州區(qū)域文化的一大因素，他們之間又演繹了一個個為歷史所長久吟唱的感人故事，成為后人寄興抒懷的題材，也為繁榮貴州區(qū)域文化做出了貢獻。

在貴州建省以后并不見長的歷史進程中，教育文化發(fā)展成績是比較顯著的，正統(tǒng)官學體系之外，書院教育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厘清貴州書院教育發(fā)展脈絡，對振興貴州教育文化事業(yè)有著重要的歷史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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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守仁.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