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佳璇

爺爺坐在屋前的石階上，遠了看像是一堆破衣服在石階上任意攤著似的。他正死盯著那條從鄉(xiāng)間雜草間延伸出來的水泥路上駛過的一輛輛卡車和挖土機。

——題記

我爺爺是悠悠歲月最好的詮釋者。他真的太老了，而人老了性情總是古怪，特別是奶奶過世后，他就更是顯得孤僻，行為也越發(fā)讓人捉摸不透，放著粱肉不食卻只食他發(fā)霉的糠糟。他對長滿綠毛的臘肉似乎有難以釋懷的感情，我們勸他不要吃，他哭著鬧著不肯丟，奈何父親一怒之下把它們?nèi)珌G了，那老人執(zhí)拗得像塊石頭，懷著一肚子氣閃進滿是灰塵的木門后，不再出聲，說等我們走了就把它們都揀起來。他總是背著手，做出一副佝僂之態(tài)，獨自走向埋葬奶奶的那片林里，一去是幾個小時，回來后，也是沉默不語，不停地干活。

我爺爺是被泥水淌過的旅人。記得有一次他把腳傷著了，起因是當天他去鄰村借了一輛三輪推土車，一趟趟往田里運土，抹了一身泥，回家后喝了口水便閉了眼昏在床上，次日一早發(fā)現(xiàn)傷了腿，他就用老方法用煙熏的艾草裹了黃紙粘在傷口上。幾天不見好，只好去醫(yī)院，這才得以好轉(zhuǎn)。父親知道后就勸他別干活了，在家歇著。他也只是嘴上說知道了，可其實他哪里離得開那滋潤了兩代人的土地啊！他對土地的一耕一耘如同知識分子對知識的執(zhí)念一樣火熱。他夙夜望著屋后的菜園子，一會施肥一會澆水，一天就過去了。連土墻上蜷著的蜂兒也比他活得悠哉，在坑坑洼洼里悠閑地扇動著翅膀。

我爺爺是舊社會里原封不動搬出來的古董。他有一棟土房子，里面的一磚一瓦陪伴他度過了近五十年的風雨，墻上的每一道裂縫、每一處沅洼都浸著他的繾綣柔情。他早已習慣住這破爛的老房子，床板上黑棉絮下還墊著一堆干枯的稻草殼子，鍋碗瓢盆上都嵌了一層黑黝黝的垢。房子老了，下雨時雨水直往屋子里灌。父親提出給房屋重新修整一番，爺爺立馬急了，死活不肯。然而為了人身安全，再加上父親和伯伯們的好言相勸，最終他答應了。他圍著屋子走了又走，神情黯然淡漠，又走向奶奶所在的那片林了。修整后的新房子窗明幾凈，在這個村里可算是讓人耳目一新的風景，白色的墻，青色的瓦，襯著屋后的竹林皆可入畫。我歡喜得很，在屋里上躥下跳，再看不見那被煙熏過的“煤”墻、凌亂的柴堆了，我終于可以放心倚著墻而不必擔心被石蜂叮咬。而爺爺只是呆立在屋外，抬頭望著天，眼神渙散，他的歡喜或不喜又有誰能知曉？

我的爺爺只是一介白丁。生于狹窄的陋室，身心也被禁錮在那四方的土屋里，抬頭也只是四方的藍天，活在僅他一人的狹隘空間里，一生清苦，形單影只。我是多么想把他從禁錮中拉出，傾我所有換他精神矍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