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倩
見到派蒂·杰金斯(Patty Jenkins)的時候,她坐在加州伯班克的一家餐廳里,穿著黑色牛仔褲和白色背心,墨鏡架在頭頂別住長發(fā),露出棕色的雙眼——就像個趁著課間休息出來吃早飯的大學生。誰能想到這個嬌小的女人,是如今好萊塢最炙手可熱的女導演?
由杰金斯執(zhí)導的《神奇女俠》(Wonder Woman)確實創(chuàng)造了歷史,這部影片1.5億美元的預算,超過當初凱瑟琳·畢格羅(Kathryn Bigelow)拍攝《K-19:寡婦制造者》(K-19: The Widowmaker)時的1億美元,成為女性導演執(zhí)掌的預算最高的電影項目。
但提到執(zhí)導這樣一部商業(yè)片的重大責任時,杰金斯卻顯得有些輕描淡寫,“總不能因為我是個女人,就非讓我承擔整個‘半邊天的歷史責任吧?”杰金斯說,自己的初衷很簡單,“只是為同我一樣喜愛這個角色的人,努力拍出一部最好看的《神奇女俠》,同時希望沒有辜負外界對這部電影的期待?!?/p>
她口中的“期待”帶來的壓力是巨大的。5月底,這部有史以來預算最高的女性超級英雄改編電影在洛杉磯首映,但其實杰金斯的主業(yè)卻不在電影圈,她的履歷表中更多的是電視劇作品,包括AMC的《謀殺》(The Killing)試播集,若干集《發(fā)展受阻》(Arrested Development)和若干集《明星伙伴》(Entourage),大銀幕上的作品只有一部,那就是2003年的《女魔頭》(Monster),這部講述女連環(huán)殺手的獨立影片,在當時引起了巨大反響,還為主演查理茲·賽隆贏得了一座奧斯卡影后小金人。
華納兄弟雇傭杰金斯執(zhí)導《神奇女俠》時,她正好45歲,雖然有傳聞說她在2013年差點就接拍了《雷神》的續(xù)集,但華納做出這個人選決定多少有點賭博的意味。當時,《蝙蝠俠:黑暗騎士》系列完結,華納雖然在票房收入上依然可觀,但評論和影迷有關新片缺乏創(chuàng)意的詬病一直不斷。華納選擇杰金斯或許是為了尋求突破,但后者的確是為所有心懷大片夢的好萊塢女導演注射了一劑強心針——如果《神奇女俠》獲得了成功,那道對女性導演關閉了幾十年的“隱形大門”也許就能被打開;反之,在超級英雄的宇宙里,恐怕未來很長時間都將看不到女性導演的身影了。
劇中主演、32歲的以色列女演員蓋爾·加朵(Gal Gadot)說:“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如何讓一個女性的故事被全世界接受。我們已經(jīng)習慣看到電影中由男性導演塑造的男性主導角色。但派蒂對神奇女俠的塑造,能讓每個人都產(chǎn)生共鳴。男孩、女孩、男人、女人,都在能她身上找到與自己相似的地方。”
派蒂·杰金斯的童年是在美國加州、堪薩斯、泰國和德國輾轉(zhuǎn)中度過的。她的父親是一名空軍上尉,母親是環(huán)境科學家,所以一家人總是在各個空間基地之間搬家。在她看來,這為她未來的電影事業(yè)提供了絕佳的經(jīng)歷?!耙攲а?,就必須可靠、準時、自信、冷靜,這些特質(zhì)都能在軍隊生活中找到。”
杰金斯小時候就很愛講故事,對視覺藝術也特別感興趣。她與電影相關的第一份工作,是上初中的時候,為母親朋友導演的一部紀錄片當制作助理。后來,她進入紐約庫柏聯(lián)盟學院學習繪畫,并選了實驗電影的課程。畢業(yè)后,杰金斯在紐約學習了9年電影制作,參與了上千部廣告片和音樂電視的制作工作。后來搬到洛杉磯,登錄美國電影協(xié)會時,她的身份已經(jīng)是導演。
在那以后,杰金斯獨立拍攝了幾部短片,并為自己的首部長片《女魔頭》籌到了800萬美元的拍攝資金。正是在拍攝第一部長片的時候,杰金斯首次展現(xiàn)出了自己的眼光獨具:她找到查理茲·賽隆出演電影主人公艾琳·烏爾諾斯。此前賽隆是好萊塢著名的“花瓶”,而杰金斯找她演的卻是一位絕對不性感的連環(huán)殺手。賽隆至今還記得試鏡時她對杰金斯說的話,“我告訴她,‘你絕對是瘋了,因為除了她別人絕不可能找我演這種角色,這太瘋狂太不尋常了。她在我身上看到了沒有任何人看到過的特質(zhì)?!?/p>
《女魔頭》的成功為杰金斯打出了口碑,無數(shù)的機會接踵而來。著名的試飛員查克·葉格(Chuck Yeager)曾找到她為自己拍傳記,但由于她希望以獨立電影的形式拍攝,最終這一項目沒有達成。后來,她又打算與瑞恩·高斯林合作拍攝一部獨立劇情片《我是超人》(I Am Superman),但因為懷孕,她不得不把這一項目暫時擱置(并未放棄,目前仍在計劃中)。事實上,在《女魔頭》與《神奇女俠》之間的大部分時間里,杰金斯一直在拍電視劇,其中就包括為《謀殺》拍的試播集,不但收獲了口碑,還為她拿到了艾美獎提名。
杰金斯還曾經(jīng)有執(zhí)導《雷神:黑暗世界》(Thor: The Dark World)的機會,但最終還是由阿蘭·泰勒(Alan Taylor)接手。杰金斯沒有透露具體原因,只解釋說,“我碰到過一些直覺會有麻煩的項目。如果我明知有麻煩還是接手,最終的問題還是會歸咎于我個人,這可不行。如果是男性導演,出問題不過就是電影公司又犯了個用人錯誤。但換成我,錯誤就屬于我和‘女性導演,傳遞出的信息會非常糟糕。為此,我選擇項目時都十分謹慎?!?/p>
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女性導演接拍大制作影片,甚至接拍影片的機會正在變得越來越少。雖然外界大談特談多樣性和包容性,但事實是,女性電影人正在失去陣地。
美國圣地亞哥州立大學公布的一份有關“隱形天花板”的報告顯示,2016年排名前250部電影中,只有7%出自女性導演,比2015年下降2%。這種下降趨勢讓杰金斯十分迷惑,“有些工作確實適合男性,這是有長久歷史原因的,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導演這個工作為什么會成為其中之一?難道女性不是天然地更適合做導演嗎?在某種程度上說,導演就像‘當媽,一切都要管。”
就在漫威拍攝《雷神2》時,華納兄弟正在策劃如何更好利用手中未開發(fā)的超級英雄資源。事實上,為神奇女俠拍大電影的構想在華納已經(jīng)存在幾十年了,制片人喬·西爾沃(Joel Silver)找過好幾個編劇寫本子,但似乎總不合他的心意,直到戴安·尼爾森(Diane Nelson)被任命為公司娛樂總裁并接手公司的漫畫開發(fā)后,事情才有所進展。2010年,曾有傳聞神奇女俠將先行回歸電視圈,華納還請來大衛(wèi)·E·凱利(David E. Kelley)寫試播集,但最終也未成形。
2010年,杰金斯曾自己找到華納,送上了神奇女俠電影版的構想:以一戰(zhàn)為背景,從戴安娜公主7歲時拍起。但華納選擇了另一位女導演,拍過劇集《權力的游戲》的米歇爾·麥克拉倫(Michelle MacLaren),結果她的構想與華納有不小沖突。制片人查爾斯·羅文(Charles Roven)透露,“大方向完全談不攏,所以最終分道揚鑣。”不過,經(jīng)驗老道的羅文留了一手,他讓自己的女兒、執(zhí)行制片麗貝卡·羅文(Rebecca Roven)一直與杰金斯保持聯(lián)絡,“就是擔心麥克拉倫出問題”。2015年,華納兄弟最終通過了杰金斯的“古裝版”神奇女俠構想。
就像超級英雄的故事一樣,這個電影出現(xiàn)的“恰逢其時”——至少華納兄弟是這么希望的。華納過去的三部DC改編電影:《鋼鐵之軀》《蝙蝠俠大戰(zhàn)超人:正義的黎明》和《自殺小隊》,雖然收獲了高票房,但在口碑上不盡人意。把這個無價的超級英雄品牌交給一個從沒拍過動作電影的導演,雖然有點冒險,可除了凱瑟琳·畢格羅,女性導演有這種履歷的實在不多。據(jù)說華納是早就下定決心要找個女導演拍《神奇女俠》的,不過羅文透露,“這一點是很重要,但也不是非此不可”。
在杰金斯看來,所謂高預算也是合理的?!拔易罱瓿傻膬刹侩娨晞≡嚥ゼ镀毓狻罚‥xposed)和《背叛》(Betrayal),每一部的預算是1000萬美元。”她說,“但只要拍上8到10天,所以平均算下來,每天的預算是一樣的?!渡衿媾畟b》顯然在總數(shù)上看預算要多得多,但我個人感覺和當初拍的短片差不多。”
在主演加朵看來,就算杰金斯是男性,這個導演也應該由她來當。“這種說法就好像說,讓派蒂執(zhí)導的唯一原因就在于她是女性。其實,華納選擇她,是因為二者對于這部影片有相似的構想?!?/p>
杰金斯的構想在與編劇艾倫·海博格(Allan Heinberg)的合作演繹下,打造出了一個后女權主義版的神奇女俠。杰金斯說,她的啟發(fā)來自1978年理查德·唐納(Richard Donner)版的《超人》——在角色本身的力量中,加入了脆弱感情的一面。同時,神奇女俠的盔甲下,顯然也隱藏著杰金斯本人的一面,“我本人是個熱愛競技運動的人,我愛所有高速、具有挑戰(zhàn)性和沖勁十足的事物?!?/p>
杰金斯在片場時是個嚴厲的“老大”。加朵回憶說:“拍片計劃非常緊張,一周6天連拍6個月。派蒂最關注的是打戲中的情感傳達,因為我們會先走戲,把動作都分解好,從技術上做到完美無缺,但如果傳達出的情感不細膩,派蒂會說,‘這樣傳遞出的信息不夠,我們再來一遍。”
賽隆在拍杰金斯的《女魔頭》時,也有一段嚴酷的經(jīng)歷,那是一場拍了14個小時的戲,內(nèi)容是她飾演的角色以處刑的方式殺死一個人。賽隆回憶說:“一點不夸張,那場戲我拍了至少50條。拍到最后我倒在草地上,動都動不了,但她就是不滿意。現(xiàn)在想想,我真是很感謝她的執(zhí)著。我們都需要這樣一個能逼著自己做到更好的人。許多導演都不懂如何去做,而派蒂特別在行?!?/p>
《神奇女俠》上映以來,票房可以說一路碾壓,先是首周末三天獲得了超過一億美元的票房,成為女導演在北美電影市場取得的最佳首周末開局,隨后又強勢蟬聯(lián)北美周末票房榜冠軍,開畫10天總收入超過2億美元。在北美以外的電影市場,“女俠”也表現(xiàn)不俗,目前全球票房總收入超過4.35億美元。影片吸引了大量女性觀眾前往影院觀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北美電影市場的女性觀眾超過了55%。但更值得一提的是,電影雖主打女性牌,但并非局限于女性觀眾,首映日時女性觀眾雖然占到52%、但男性觀眾也占到了幾乎平分秋色的48%,顯示出較為均衡的票房號召力。
對于這樣的市場表現(xiàn),制片人羅文十分樂觀,“從歷史數(shù)據(jù)上來看,這類影片的主要觀眾還是男性,會占到60%到40%,如果《神奇女俠》能夠爭取到女性觀眾的同時,保留住男性觀眾,那就是個完美的‘雙贏,這一點以往還沒有哪部影片能夠真正做到?!?/p>
換句話說,《神奇女俠》承載的“責任”,并不僅僅是女性導演能否拍出一部成功的超級英雄大電影;而是一個超級女英雄,能否“破局”推翻長久以來的固定模式,完成男性超級英雄無法做到的任務:打開女性觀眾群。到目前為止,《神奇女俠》都表現(xiàn)不錯,如果保持下去,杰金斯表示自己很樂于接拍續(xù)集。
當然,杰金斯可不會因為一部影片就沾沾自喜,在她未來的計劃表里,還有一部改編自她丈夫劇本的限定劇集。“我可不會把拍這類電影當作理所當然,好像只能拍大制作似的,”杰金斯說,“我只想拍好電影,無論是1000萬還是2億美元的預算,什么樣的電影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