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苔蘚(中篇小說)

        2017-06-30 16:28舒位峰
        創(chuàng)作與評論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新華

        A節(jié)

        1

        陳靖一進高鐵車廂不由得舒了口長氣。車廂里冷氣充足,一入內(nèi),渾身毛孔猛一縮,汗驟止,說不出的暢快。他站在車廂口,目光秒針一樣,從左掃到右。兩邊位置上零星坐了乘客,或小聲交談,或?qū)W⒂陔娔X,車廂里清涼安靜。陳靖以為,高鐵時代的意義不僅體現(xiàn)在速度和物質(zhì)上,它把人的階層性明顯分隔開來。二十年前,十九歲的陳靖也是在這樣一個夏季,從武漢坐火車只身前往穗城的一所軍事院校就讀,平生第一次坐火車,當時的心情說不出的興奮和茫然。大學(xué)畢業(yè)后,陳靖留在穗城成為一名職業(yè)軍官,那些年來往于武漢與穗城之間坐的都是硬臥,睡一覺天亮到站。高鐵運行后,他只坐高鐵,四個小時,不知不覺車到目的地。去年夏天,持續(xù)暴雨,陳靖有急事回漢,沒趕上高鐵,航班停飛,只買到了特快硬座票。一上車,各種汗臭、襪臭,甚至口臭味撲面而來。狹小車廂里到處是人,脫鞋灑襪者有之,袒胸露腹者有之,橫七豎八者有之。十個小時路程,陳靖的狀態(tài)可以用“煎熬”兩個字來形容。這之后,陳靖對高鐵有了近乎病態(tài)的依賴。

        陳靖尋到號座,放下行李,拿出茶杯打開水,回來的時候看見一墨鏡女孩站在對面的座位旁,手里拎著個不大但里面撐滿了東西的紅皮箱,她有些急,皮箱放不上行李架。陳靖放下水杯,從女孩手中接過皮箱,塞到行李架上,他和女孩分別笑了笑,對面而坐。女孩摘下墨鏡,從背包中取出濕紙巾在臉脖間擦拭,輕聲說,真熱。既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陳靖。陳靖喝著水,看她,女孩約摸二十三四歲,扎一馬尾,化了淡妝,光潔額頭下的面容透了股難以言喻的靈秀氣,用明眸皓齒來形容并不過分。她的膚色白,粉色短裙長不過膝露出兩條勻稱潔白的腿。陳靖放下水杯,雙手叉在胸前,嘴角露著一絲淺笑。他腰板筆直,西褲短衫,長期的職業(yè)軍官生涯使他舉手投足都顯得端正有型。

        高鐵不覺中開動起來,短時間提速至每小時三百公里以上,車窗外近景如梭,倒飛而去。已是下午五點鐘光景,陽光正烈,這是今天最后一班穗城至武漢的高鐵。陳靖端杯喝水看窗外遠景,穗城發(fā)展得真快,當年他只身來穗城讀大學(xué)時,穗城還是亂糟糟一片工地,他一下火車站感覺和武漢沒什么兩樣,人聲嘈雜,一片混亂,連行李都差點弄丟了。曾幾何時穗城舊貌換新顏,一夜之間,成為中國一線大都市。

        女孩向他比劃,陳靖問,有事嗎?女孩打著手勢,能否再麻煩你一下……陳靖微微一笑,起身從架上拿下那只暗紅色的行李箱,女孩接過去打開,從箱中取出一本書和一盒巧克力。陳靖放回箱子,邊放邊說,這箱子看著小倒是怪沉的,看不出你一個女孩子居然拿這么重的箱子。女孩笑了笑,謝謝你了。這些都是同事給我的紀念品,不舍得扔,只好都帶著。陳靖坐下來,喝口水,看著女孩,你是武漢人吧。女孩說,你怎么知道?陳靖沒正面回答,他放下茶杯,你在大公司上班,目前已經(jīng)離職,想回武漢發(fā)展。女孩眼睛瞪得有些大,淡紅光潔的唇彩間顯出一道道微小皺折,她帶著疑惑和訝然,你,你怎么看出來的?陳靖側(cè)了一下身子,用眼瞟了那本書一眼,日本人夏本博明的《工作與心理學(xué)》不是什么人都能看懂的,包里的紀念品肯定是離別留念,你什么都帶著當然是想回武漢發(fā)展了。至于你是武漢人嘛,你的尾音與我相似有些標志音怎么都抹不掉。這就像湘菜,麻不敵渝,辣不過川,一吃便知。陳靖一口氣說完,便又拿起茶杯喝水,他用余光感知了女孩注視他的眼神,不禁有些微微得意。

        女孩遞了塊巧克力,德芙的。陳靖沒有接,他不吃甜食。女孩未收回,看著他的目光有霧一樣的東西在涌動,給點面子,吃一塊吧。女孩搖晃著身體,輕輕說。那樣子并不像兩人剛認識,倒似戀人間的撒嬌。陳靖看看車廂里各行其事的人們,猶豫一下,接了。女孩輕脆地笑著,伸出手,認識一下吧,葉蓉,樹葉的葉,芙蓉的蓉。我叫陳靖,陳靖放下巧克力,巧克力掉在地上,他握了一下葉蓉的手,隨即撤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他感覺到了葉蓉嘴角的淺笑,那笑中竟有著一絲玩味。作為掩示他低頭去撿巧克力。

        陳靖撿回巧克力,剝開錫紙,放進嘴里,德芙巧克力緞子般流淌在口腔里,太甜了,他被這種甜嗆了一下,忙端杯喝水。抬眼間,葉蓉也在看他,臉上似笑非笑,二人目光匆匆交集,一瞬間,如雷如電,陳靖頓時被擊潰,移開眼,無由地敗下陣來。陳靖聽有經(jīng)驗的女人說,四十歲的男人是碰不得的,他們成熟,閱歷豐富,心思縝密,三言兩語便能觸動女人心靈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他們知道什么時候適可而止,什么時候趁熱打鐵,讓女人乖乖繳械投降。陳靖第一次發(fā)覺自己作為四十歲男人的失敗,他手足無措的面對葉蓉幾乎是挑釁般的目光心中暗生慚愧,他一邊喝水一邊想,現(xiàn)在的女孩子真要命。

        葉蓉笑著欲言,聽見iphone鈴聲響起,從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機,接聽。葉蓉用方言說,姆媽,我上了高鐵,您那莫擔心,晚上十點鐘就到武漢,您那放心,好,好,車上信號不穩(wěn),我掛了。葉蓉掛了電話,向陳靖攤攤手,歉意地笑了笑。陳靖看著她說,是你媽的電話吧?葉蓉說,是呀,總這樣,當我小孩子一樣。陳靖說,聽你口音是坊城人吧?葉蓉訝然,這你也猜得出來?陳靖說,這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坊城的。真的?葉蓉幾乎失笑著跳起來,陳靖指指車廂里的乘客,她趕忙坐下,但這種興奮畢竟掩不住,你真是坊城人?陳靖笑意滿眼,配合著她小聲說,如假包換。葉蓉問,你住坊城哪里?陳靖說,翠堤春曉。葉蓉看著他。陳靖說,這是新小區(qū),你當然不知道了。葉蓉逼問,那你能說一個我們都知道的地方嗎?陳靖想了想,青龍水庫知道嗎?葉蓉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那里我讀書的時候經(jīng)常去,好大—片水庫,聽說每年夏季汛期都要收幾個水鬼。陳靖說,行呀,你連這些都知道?陳靖驚訝的表情明顯有些夸張,葉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你不許取笑我。陳靖一本正經(jīng)地說,沒有,我哪敢呢?葉蓉說,你就是在取笑我,你這樣子就是取笑。陳靖安靜地看著葉蓉,他沒有再辯解,他突然覺得葉蓉是那么的可愛,那么恬靜,宛如長途跋涉的旅人看見山間的一掬清泉,雖有點遙不可及,卻能平復(fù)焦躁的心情。陳靖突然想和她發(fā)生點什么,但因著身份他知道這實在有點癡人說夢,這個想法就和那一掬山間清泉一樣,它就在眼前,卻遙不可及。他想,就這樣一路同行,也挺好。

        你再說一個吧,一個我倆都知道的地方。葉蓉支著腮,微笑著,輕輕皺著鼻。陳靖拗不過她,只好說,好吧,再說一個,八分山知道吧。葉蓉說,噢,你說那個鐵路旁邊霧氣繚繞的山脈吧?陳靖說,對,現(xiàn)在政府正在對這個山進行改造,分別建了一個寺廟和尼姑庵,逢年過節(jié)香火不斷。葉蓉說,等會兒,廟和庵?和尚和尼姑能住在一起嗎?陳靖放下手中茶杯,正襟危坐地解釋,寺廟旁建尼庵,和尚和尼姑同寺修度,古已有之,并非什么異事,咱們國內(nèi)目前就有好幾處,泰國全部是僧尼同住,沒什么好奇怪的。葉蓉將信將疑,回坊城我可要到八分山,看看他們是怎么個僧尼同寺修度的。陳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岔開話題,你知道老區(qū)委、區(qū)政府嗎?葉蓉興趣盎然地點點頭,在復(fù)江道上,對吧?陳靖說,對,我要說的是區(qū)政府斜對面的涼粉攤子,你還記得嗎?葉蓉點點頭說,記得,我們上中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在那里喝涼粉。她微微閉上眼,回想當時的情形,夏天放晚自習(xí),我們女生總喝印刷廠前面的那家涼粉,冰鎮(zhèn)的糖水里飄浮著紅的、綠的、白的各色涼粉,它們晶瑩剔透,入口即化。我記得初二那年夏天,有個帥氣的男生總是幫我付帳,幾乎付了一個夏季,可他從來不和我說話,后來同學(xué)告訴我,他是在追我。哎,你說他傻不傻,追我為什么不說呢?害得同學(xué)都取笑我。陳靖不說話,讓葉蓉靜靜沉浸在回憶中,他想,她在學(xué)校里應(yīng)該是個聰穎亮麗的小女生吧。

        葉蓉說,再說一個吧。陳靖抬頭看看車廂及車窗外,高鐵不動聲色穿行在山脈之間,天未黑,太陽厚顏無恥地懸掛著,已是強弩之末。陳靖和葉蓉的交談并沒有影響他人,幾組斗地主、跑得快的武漢乘客不時發(fā)出哄笑,有人被炸得焦頭爛額。陳靖問,說什么?葉蓉想了想,剛才說起涼粉,勾起了我的饞癮,我可是個十足的吃貨,就說說咱們坊城的小吃吧。陳靖不忍拂她的意,要說坊城的小吃那可是夠多的,光過早的牛肉粉就有好幾種,像何師傅牛肉粉、陳師傅牛肉粉、大頭牛肉粉、二毛牛肉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你能區(qū)分它們的味道嗎?葉蓉一邊思索一邊說,我只吃過一兩家,記憶嚴重缺失,求求你,快告訴我好嗎?葉蓉邊說邊牽住陳靖的手輕輕搖動,言語間的懇求似水柔情,令人無法拒絕。陳靖任她握著,繼續(xù)說,何師傅家的湯濃汁多,牛肉片有韌勁;陳師傅家湯汁淡,牛肉熬得爛;至于大頭和二毛家以辣取勝,湯汁和牛肉各有特色。葉蓉味口完全被調(diào)起來,她看著陳靖,目光有些異樣,你懂得可真多,我回到坊城有空就聯(lián)系你,這幾家早點我要一一吃個遍。陳靖心里微微一動,看了看車窗外,此時日已西沉,余輝即落。

        五號餐車里,陳靖和葉蓉坐在餐位上,吃著咖喱雞飯和牛肉面。列車運行平穩(wěn),二人一邊用餐一邊閑聊,葉蓉吃了幾口牛肉面就放下筷子,這味太差勁了,遠不如何師傅的牛肉粉。她看著陳靖一口一口吃著咖喱雞飯,那種認真的態(tài)度就像對著一堆山珍海味,有那么好吃嗎?陳靖用餐巾紙抹抹嘴,味道一般,離好吃差遠了。葉蓉說,那你還吃得這么香?陳靖說,這不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而是對食物的態(tài)度問題。葉蓉看了他一眼,你是干嘛的,搞得圣人一樣。陳靖說,我是個軍人。拿起食匙,繼續(xù)吃咖喱雞飯。葉蓉雙手托腮,審視外星人一樣打量著陳靖,半晌,她說,你真是軍人?穗城軍區(qū)副團職軍官,陳靖已打掃完戰(zhàn)場,喝了口開水后如是說。葉蓉狐疑滿眼,一副不信之色,你是軍人?我不信。陳靖飯已下肚,精神狀態(tài)甚好,他聳聳肩并不做回答。葉蓉有些急,你常年在穗城,那是怎么了解坊城這些情況的?陳靖輕輕笑起來,他喜歡看葉蓉急起來的樣子,他說,我每年有一個多月的探親假,回到坊城不到處逛我干嘛?葉蓉將信將疑,那你給我看證件。陳靖從褲袋中拿出紅色軍官證,遞過去,葉蓉伸手去接,卻聽見一陣疾風響,車廂內(nèi)光源一啞,高鐵列車“呼”一聲進了隧道,陳靖覺得手背一熱,一只小手溫婉、滑膩,緊緊包裹在陳靖的手背上,有種因心里畏懼而尋找依靠的無助。

        隧道一過,光線復(fù)亮,葉蓉趕緊收回手,臉上一紅,低下頭,馬尾搭拉在胸前,說不出的羞澀動人。抬起頭,卻沒有發(fā)現(xiàn)陳靖,目光仿佛失了神,四處張望,陳靖端著兩杯咖啡緩緩走來,她欣喜地看著陳靖,不知為何幾乎哭出來,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說一聲?陳靖莫名地看著她,咖啡幾乎潑出來,他放下咖啡,推一杯在葉蓉桌前,坐下來,微笑著,他說,喝吧。葉蓉的臉再次紅了,端起咖啡喝一口,想掩飾窘態(tài),殊不知咖啡是滾燙的,她飛快伸出舌頭,壓抑住尖叫,淚卻掉了出來,抬頭,看見陳靖在笑,她氣惱著,一拳打在陳靖肩上。你笑,你還笑,人家燙死了。陳靖沒有躲,受了這一拳,那一霎,他有種無由的悸動莫可名狀地在心里蕩漾,如同石頭投擲在水中,泛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2

        晚上十點,列車到站,陳靖和葉蓉各拿行李走出站臺。出檢票口的時候,人流開始擁堵,他們向出站方向擠了幾步就再也走不動了,旅客們一股股塞滿通道,所幸高鐵車站內(nèi)的中央空調(diào)正常運轉(zhuǎn),倒沒有室外那么熱。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在人流中巡查,據(jù)說一個殺人犯逃進了車站。

        后來那個光頭逃犯竄入擁擠的人流里,警察的抓捕進行得異常緩慢。因為怕事,人群屢屢為犯人讓路,實在是太擁擠了,犯人也只能在人堆里竄來竄去,幾名警察眼看擠到跟前卻又片刻間失手,每隔—段時間就會在人堆處發(fā)出哄響,那是犯人逃去的位置。有一次幾乎就在陳靖和葉蓉身邊發(fā)生,但他們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種莫名的竊喜,甚至希望抓捕時間能夠更長久一些。這樣來來去去大約過了一刻鐘,一些早就不耐煩的男性旅客自發(fā)地加入到抓捕中來,光頭犯人一個踉蹌沖到陳靖和葉蓉身邊,陳靖腳下一斜,不動聲地將犯人勾倒,霎時被沖上來的人群淹沒。警察押著光頭逃犯離去時向人群表達了由衷的謝意,人群里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葉蓉的臉因興奮而通紅,她朝陳靖豎了一下大拇指,二人相視一笑。

        滯留出口的人太多,檢完票已是午夜時分,二人連續(xù)攔了幾輛的士,先后拒載,有愿意去坊城的提出加錢或是一口價不打表,他們拒絕了。過了半個鐘頭,依然沒有叫到的士。夏夜無風,熱浪一陣陣翻涌,二人身上都有粘乎乎的感覺,陳靖說,干脆打個一口價的的士吧。葉蓉在昏暗的路燈下點點頭??墒鞘屡c愿違,因為時間關(guān)系,再也沒有一個的士愿意去坊城。陳靖還欲再等,葉蓉突然一跺腳,不等了,我要住酒店洗澡,渾身上下難受死了。陳靖有些懵懂,住酒店?葉蓉肯定地說,住酒店。陳靖有些口吃,可、可我不知道哪里有酒店?葉蓉四下張望,側(cè)手一指,那里不是有家嗎?陳靖望去,看見“曼琴大酒店”五個霓虹大字。

        曼琴酒店在高鐵車站旁,陳靖和葉蓉走了四五分鐘,橫過一條馬路就到了。這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葉蓉一言未發(fā),只是跟在陳靖身后,保持著三米左右的距離,她沉默著、跟隨著,拖了小皮箱,想自己的心事。陳靖走進酒店大堂,訂房,交費,向葉蓉要身份證登記的時候,發(fā)覺她坐在大堂的沙發(fā)上發(fā)愣。他不知道她怎么了,走到她身邊,怎么了?不舒服嗎?葉蓉看了他一眼,勉強一笑,搖搖頭,從小包里取出身份證遞給他。

        辦完住房手續(xù),進電梯,按下二十樓的按鈕。電梯里,二人始終沒說一句話。到了二十樓,找到2007房和2008房,各自用房卡開門。樓道里,陳靖說,晚安。葉蓉忽然轉(zhuǎn)身,看著他,陳靖分明在她眼中看到了閃動的淚光,陳靖想會發(fā)生些什么嗎?什么都沒有,晚安,葉蓉平靜地說。

        陳靖暢快地洗了澡。洗澡前他給妻子汪萍打了電話,將晚上的遭遇簡略地說了。汪萍沒多問,只是要他注意安全。已是凌晨,不知為何,原本應(yīng)該有些疲勞的身體此時卻毫無倦意,他無目的按著電視遙控器,實在有些困了的時候聽到敲門聲。他披上睡衣,邊走邊問,誰呀?一個女聲說,是我。陳靖忽然一下慌了神,握著遙控器的手有種汗涔涔的感覺,他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葉蓉一襲白色睡袍,長發(fā)漆黑,襯著—張白凈素顏,清伶伶站在那里。葉蓉看著他,把手中的錢遞過去,這是房費,葉蓉說。陳靖沒接,不用這么客氣。葉蓉的手臂懸在半空不收回,陳靖只好接過去。二人站在門口,都不說話。不覺間葉蓉眼里竟流下兩行清淚,陳靖慌了神,你、你怎么了……葉蓉突然抱住他,在他耳邊哽咽,我害怕,害怕今夜之后,再也見不到你了。陳靖不知如何回答,無措地任她抱著,拿著遙控器和紙幣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后來被葉蓉推著向后倒退,一直退倒到床上,葉蓉嬌小的身軀壓住他,身上的香水味淡淡傳遞著、散發(fā)著、誘惑著。他的腦?!拔宋恕弊黜懀睦锓谰€開始坍塌,行為已不受大腦控制,他無力掙扎,只能伸手摸住床頭柜上的手機,搜尋著,按在關(guān)機鍵上。手機屏幕匆匆一閃,消逝了。

        B 節(jié)

        3

        坊城衛(wèi)生局的院子里,一株老槐樹,綠蔭如蓋。老槐的骨頭從枯皮里綻出來,一節(jié)節(jié)裸露著渾圓的白底,矍鑠的根部蔓延出圍欄,鉆在步磚下、花徑里。枝葉的茂盛蒙蔽了太陽,日光東一條西一線地伸進來,照成榆錢大小的孔,灑在地上。從陳東的角度看過去,老槐樹的枝葉過于茂盛,他轉(zhuǎn)動手中的圓珠筆,百無聊賴地想,后勤的那些家伙也該給老槐樹修枝剪葉了。一只雀在樹上掠動,箭樣射向樓頂,它大概在上面搭了窩,有幾根枯草飄下來。爬上去看看,或許會發(fā)現(xiàn)幾個鳥蛋吧!陳東看著院里的老槐樹,突然覺得自己的命運和它竟有幾分相似。

        陳東畢業(yè)于省內(nèi)一所二流大學(xué),專業(yè)是經(jīng)濟管理,學(xué)習(xí)成績優(yōu)異,曾經(jīng)有過學(xué)生會工作的經(jīng)驗(因為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陳東學(xué)生會的經(jīng)歷只能用曾經(jīng)來界定)。他顯然有些心高氣傲,找工作難免眼高手低。陳東應(yīng)聘的第一份職位是家上市企業(yè)的中層管理人員,理想月薪六千元。人事經(jīng)理對他開出的條件嗤之以鼻,他揚著手中制作精良的簡歷,言語之間不甚客氣,小伙子,別說你個二流大學(xué)的本科生,就是名牌大學(xué)的研究生,這種職位,也要好生掂量掂量呀!陳東的氣勢頓時消了三分,低聲說,我曾經(jīng)從事過學(xué)生會的工作,有些管理經(jīng)驗。人事經(jīng)理一笑,別扯什么學(xué)生會,我原來就是學(xué)生會干部,在公司干了十幾年,怎么樣,現(xiàn)在還不是個人事主管。你們這些大學(xué)生呀,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個個眼高于頂。這樣吧,月薪三千,從業(yè)務(wù)員做起,實習(xí)期間兩千。省城消費高昂,三兩千工資陳東自然不放在眼里,只好另謀高就。

        通過報紙招聘版,陳東頗費了些周折,在三環(huán)附近,找到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謀了份營銷經(jīng)理的職位。應(yīng)聘當天,公司新開的樓盤剛剛預(yù)售,看房客少得可憐,幾乎是兩三個銷售圍著一個客人轉(zhuǎn)。人力資源部的主管是位年青人,姓莫,戴副眼鏡,見人一臉笑,他大概有留洋背景,不時蹦出一些英文詞匯??催^陳東簡歷后,站起身,握住陳東的手,welcome,welcome,我代表公司歡迎閣下的加盟。陳東有些受寵若驚,不由地說,我應(yīng)聘的是營銷經(jīng)理。of course,of course,后生可畏,公司要的就是你這種無往而不利的courage和敢于擔當?shù)膁etermined。莫主管用帶有煽動性的話語說,公司正式聘你為營銷經(jīng)理。頓了頓,他說,至于薪資問題,陳經(jīng)理呀,你看咱們公司剛剛起步,眼前這個樓盤是公司的創(chuàng)業(yè)之作,俗話說萬事開頭難,作為管理層理應(yīng)為公司分憂,陳經(jīng)理你說對不對?陳東不由得點頭。我看這樣,月工資一千保底,余下按銷售業(yè)績提成。他看出陳東的猶豫,陳經(jīng)理,你別認為保底工資低,公司業(yè)績提成可是比其它房企高多了,你只要用心干,年薪過百萬。莫主管一口一個陳經(jīng)理,儼然把他當成公司的管理層來對待了,這無疑讓他感動,當即答應(yīng)下來。陳東簽了合同,交了五千元押金,正式成為了這家房地產(chǎn)公司的營銷經(jīng)理。

        事后證明,陳東被耍了。首先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銷售人員個個都是營銷經(jīng)理,這讓他非常不爽;其次,由于資金問題,公司在這個樓盤上的宣傳投入極其有限,這就需要他們這些營銷經(jīng)理四處拉客,有時甚至?xí)晃傻街苓吰渌鼧潜P去搶客,這樣的后果是導(dǎo)致許多同事被打,陳東有幸恭居其列;最后,也是最關(guān)鍵一點,這里地處三環(huán)外,位置偏僻(據(jù)說規(guī)劃有地鐵站點,預(yù)計修建日期在十年之后),就銷售而言,難有立桿見影的效果。這直接影響到銷售業(yè)績,無業(yè)績便無收入,區(qū)區(qū)一千塊錢,租房水電、吃喝花銷遠遠不夠。兩個月后,陳東開始打退堂鼓,人事部告之,辭職可以,按合同,工作未滿一年,押金不退。他和幾個營銷經(jīng)理找到莫主管。莫主管的嘴臉頓時顯露出來,他說,公司照章handles,沒有商量余地。此時的陳東高傲氣早就消磨盡了,苦著臉說,一千實在太少,光租房就得幾百塊,吃喝都顧不上了。莫主管的臉上堆滿笑容,伸手摟住陳東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說,關(guān)于住宿的事,我請示了公司高層,決定將已建成的毛坯房給你們銷售經(jīng)理住,這樣不就省下了住宿費用嗎?陳東面露難色,這、這……莫主管語重心長地說,陳經(jīng)理,公司正在起步階段,你們這些中層干部要為公司分憂??!不久的將來,我們將建立一個龐大的地產(chǎn)王國,你,你,還有你們——他用手指著幾個面露菜色的營銷經(jīng)理,將來都是這個王國的masters和hero。莫主管的手豪邁地揮動著,像個將軍。為了五千元錢,陳東選擇了留下。

        一年后,陳東倉皇回到坊城,他身心俱疲,銳氣消磨殆盡,在父母的安排下,進了坊城衛(wèi)生局,分配到醫(yī)政科工作。機關(guān)工作單調(diào)乏味,一張報紙,一杯茶,甚至一個電腦游戲都可以混一天半天。陳東知道回坊城意味著什么,坐在辦公室里,仿佛看到了今后十幾甚至幾十年的日子,看到了枯燥和乏味,看到了自己在波瀾不驚的生活里日漸終老。他討厭坊城,厭惡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他感覺有一股腐朽的氣息在周遭升騰、蕩漾、滲透,讓他無處遁逃。事實上,面對現(xiàn)狀陳東無能為力,他的前程已被父母規(guī)劃,只需按部就班照著設(shè)計往前走就是了。

        4

        出了會兒神,收回目光,繼續(xù)打電腦游戲。有腳步聲,陳東把鼠標點在文檔上,電腦屏幕顯出醫(yī)政科的半年小結(jié),抬起頭,同事李清走進來。李清做了個鬼臉,一臉壞笑,別裝了,別裝了,陳東,累不累呀你。陳東一笑,放松狀態(tài),他說,你小子,不嚇人心里不舒坦,是吧?李清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陳東皺了下眉,身子往后一仰,沒說什么,只是看著他。李清晃蕩著雙腿,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很無聊吧。陳東咧咧嘴,他想知道李清在賣什么關(guān)子。李清壓低腦袋,嘴幾乎頂?shù)搅岁悥|的腦門,煙臭味從口里直噴過來,陳東條件反射般地向后一靠。李清無所覺,低聲說,樓下來了一美女。陳東笑笑,不屑地說,美女而已,搞得神秘兮兮。李清睜大眼,那可是大美女,那膚色,那身材,那模樣……他大拇指一甩,走,看看去。陳東搖搖頭,眼神里有些不屑。李清見沒有調(diào)起陳東的情緒,便有些索然,找個借口,悻悻去了。陳東的目光再次落在窗外濃郁的槐葉上,風吹如簇,陽光灑在葉片上浮出鱗鱗波光。陳東想,不就是個女人嘛!

        相較工作而言,陳東的情感經(jīng)歷有些復(fù)雜。他的初戀可以追溯到高中時代,高二的夏夜里,他曾經(jīng)追求過一個女孩,說是追求有些言過其實,準確地形容應(yīng)該屬于單相思的范疇。說到底,陳東為一個喝涼粉的高中女生付了一個夏季的賬,竟然沒有搞清楚對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甚至連個表白都沒有。大學(xué)校園里,陳東對中文系的女教師產(chǎn)生了好感,因為膽怯,他采取的做法是尾隨跟蹤。他以墻壁和花叢做掩護,掉在女教師后面,遠遠的,凝望的眼神充滿了愛慕和無奈。后來,陳東的行為被女教師發(fā)現(xiàn)了,報告了學(xué)校。校方對陳東進行了約談,由于陳東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行動,約談最終不了了之。其實,中文女教師長相一般,戴副黑框眼鏡,皮膚有些暗,舉手投足并沒有什么令人心動的地方。大二的時候,陳東正正規(guī)規(guī)談了一場所謂的戀愛。他和同校的一個女生開始交往,他們?nèi)缒z似漆,很快墮入愛河。禁果初嘗的陳東仿佛打開了一扇欲望之窗,他們頻頻出現(xiàn)在校園的角落里,探索渲瀉青春的種種可能。終有一日,他們在樹叢里的行為被校方抓了現(xiàn)行,十幾個偷嘗禁果的男生女生在手電筒的照耀下兔子一樣驚慌四散,最終,缺乏經(jīng)驗的陳東幾乎是自投羅網(wǎng)。樹叢間,幾束光柱不約而同地射在身上,他的褲子褪到腳面,露出雪白的大腿和三角內(nèi)褲。那真是驚心動魄而又羞愧難當?shù)囊荒唬敃r的陳東連死的心都有了。

        過了幾天,陳東接到局辦通知,安排他參加市里舉辦的醫(yī)政業(yè)務(wù)培訓(xùn)。陳東散漫地走下樓,每過一處窗戶,老槐樹的身影都會局部呈現(xiàn),一會兒是密不透風的樹頂,一會兒是泛濫瘋長的枝葉,在樓下看到的是粗大合圍的樹腰。陳東有些奇怪,站在走廊上茫然看著,不知道為什么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老槐樹的這些變化,他忍住了上去擁抱的沖動,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里,空蕩蕩,一個人在埋頭清理資料。已是下午三四點光景,初秋的日頭揚揚灑灑,看似無力的光線從院子里透過濃密的樹葉縫隙灑落在她身上,星星點點,光暈一片。她穿一件杏黃針織外套,露出白衫衣的領(lǐng)口,頭發(fā)梳成馬尾,是個年青女孩的妝扮。陳東認不出是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女孩抬頭,看他,輕輕一笑。有事嗎?她說。陳東看清她的相貌,一怔,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他回過神,我……我是來拿培訓(xùn)通知的。女孩站起身,噢,你是陳東吧。在桌上略一翻動,抽出一封紙函,遞過去。陳東遲疑地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女孩抬抬下額,吶,通知上寫著呢!陳東低頭一看,通知頂格確實寫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準備離開,又轉(zhuǎn)回來,伸出手,我是醫(yī)政科的陳東,你叫什么名字?二人握了手,我是葉蓉,新來的,請多關(guān)照。女孩的牙齒很白,有種水果的味道。走到門口的陳東再次回望,他疑惑地想,葉蓉是誰?

        翌日,陳東來到隔壁計財科,李清在看材料,抬起頭,沖他一笑。有事?李清抽出支煙,點燃,吐出煙圈,把落坐的陳東圈在煙霧里。陳東想了想,欲言又止。李清用火紅的煙頭指住桌上的材料,快說,我正忙著呢!陳東說,我……我想問你……李清一合材料,什么事?婆婆媽媽的。陳東說,辦公室……看著李清那張飄在煙霧中的長臉,陳東談話的欲望突然消失,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哎、哎、哎,你是說那個新來的美女吧,她叫葉蓉,剛從南方回來,還沒談朋友呢,你小子,是有什么想法吧?回到醫(yī)政科,關(guān)上門,陳東覺得自己的生活里有了幾許陽光透進來,盡管這光線不強烈,像老槐樹蔭下的榆錢孔,微弱、無力,但有總比沒有好。

        一個秋雨蕭蕭的下午,陳東離開坊城,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業(yè)務(wù)培訓(xùn)。走之前,陳東去了趟局機關(guān)。他打著傘,站在院子里,老槐樹下。天上飄了細雨,一樓辦公窒光線暗淡,葉蓉在日光燈下看文件。她長發(fā)披散,幾綹發(fā)絲垂下來,掩住小半邊臉龐,遠遠望去,透出幾許嫻靜,幾許溫婉。陳東,干嘛呢?李清站在廊道里,隔了雨霧,歪著腦袋問他。陳東看了眼李清,訕訕地說,沒,沒干什么。你不是去培訓(xùn)了嗎?怎么還來。李清臉上似笑非笑。陳東一窘,仿佛有些心事被看穿一樣,他掩示著說,有……有個文件忘帶了,回來拿。哦……李清故意拖長尾音,用手中的文件夾點了點他,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李清這么一打岔,陳東頓時興致索然,最后看了葉蓉一眼,準備離開,一邁步,腳下一滑,幸虧步子小及時收住腳,低頭一看,腳下踩了一片苔蘚。這些苔蘚長年累月在老槐樹茂盛枝葉的掩蔽下,終日不見陽光,雨水一淋,青綠青綠的。陳東擦了擦鞋,詫異地想,這些苔蘚自己怎么從未發(fā)現(xiàn)呢?

        5

        葉蓉坐在辦公室里,恍恍惚惚,有種不真實感。在機關(guān)做文員與公司白領(lǐng)有著顯著不同。白領(lǐng)的生活緊張、忙祿而充實,有做不完的事,報酬相當;機關(guān)的工作表面閑適、散漫,實際上玩的是心機傾軋,薪資也差強人意。事實上,葉父是坊城某實權(quán)部門領(lǐng)導(dǎo),葉蓉在穗城一家公司做白領(lǐng)期間,葉蓉的父親就已調(diào)動關(guān)系辦好了葉蓉到衛(wèi)生系統(tǒng)上班的相關(guān)手續(xù)。葉蓉在某上市公司從事文秘工作,月薪萬余,說不上富足,卻也衣食無憂,她不肯就范,卻架不住母親的淚影婆娑,只能面對現(xiàn)實,回到坊城。葉蓉很快適應(yīng)了機關(guān)的氛圍,她所從事的文件管理并不繁雜,整理、歸檔、登記、查找,無非日?,嵤隆G彘e之余,她在辦公室里枯坐,看看書,上上網(wǎng),回憶穗城生活的點點滴滴。有時,心情會無由地煩燥起來,甚至有種想回穗城的沖動,這樣的沖動一抑即平,她知道,白領(lǐng)的生活已是一去不返了。有時,呆坐無聊,她會對著窗外的老槐樹發(fā)呆,看樹影隨光線變幻,看風吹葉動,沉默如鐘。

        單位里,未婚女孩中,葉蓉條件優(yōu)越,相貌、氣質(zhì)之外還有家世。不僅本單位男孩子追,也有外單位的介入,葉蓉好像缺乏談朋友的興趣,她不抗拒見面,一見之后卻沒了下文,無論多理想的對象,她總是不冷不熱,淡然中消耗掉對方的熱情。與她見面的男孩子都是有些家庭環(huán)境和背景的,他們并不想打持久戰(zhàn),面對葉蓉的態(tài)度只好選擇退卻。時間一長,給她介紹男朋友的人漸漸少了,終至偃旗息鼓,外界對葉蓉的評價是:高傲,冷漠,看不起人。

        漸漸地,葉蓉熟悉了坊城。這座小城原居民不多,大量是偏遠鄉(xiāng)鎮(zhèn)的移民,街上充斥著難懂的鄉(xiāng)下俚語。小城的發(fā)展日新月異,但人們的意識跟不上生活節(jié)奏,小農(nóng)思想占據(jù)了主流。葉蓉的心高氣傲由此而生,她不甘心就此屈服,她想在等待,等待一個屬于自己的宿命。和坊城的女孩一樣,葉蓉學(xué)會了睡懶覺,逛街市,看白云蒼狗發(fā)呆。她常常打把碎花傘一個人行走在細雨如絲的街道上,雨季的南方小城氤氳著霧濛濛的濕氣,它們飄散著,浮動著,一如葉蓉煙雨獨行的心情。當此時節(jié),傘下的葉蓉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站在雨霧里,開始陷入迷茫,患得患失。

        年底,市里對坊城衛(wèi)生系統(tǒng)的工作開始全面檢查。迎檢的日子,葉蓉忙碌起來,一連幾天加班加點準備迎檢的文件資料。一天夜晚,大約八點來鐘,天將黑的樣子,葉蓉加完班出院門,一輛面包車開到她身邊,一個打扮土氣的男人突然下車,操著聽不懂的俚語拽住她的胳膊往車上拉,她一下懵了,拼命掙扎,男人勁大,她被拉上車,面包車欲開,院門側(cè)旁沖出一男子,一把拉住葉蓉胳膊,厲聲喝問,干什么?土氣男人操著夾生普通話,這是我媳婦,你管不著。男子抓緊葉蓉的手臂,什么你媳婦?她還是我妹妹吶。面包車未停,丟下葉蓉一溜煙去了。葉蓉懵懂地站在那里,一身冷汗。借著昏黃的路燈看清救下自己的男子,似曾相識,葉蓉遲疑著說,是你?男子也看清了她,是你!

        葉蓉怔怔看著陳東。十年前,晚自習(xí)后的仲夏夜,印刷廠門前,一群吃著涼粉的小女生,一個幾乎整個夏季都在付賬的帥氣男孩。那條古老的柏油馬路上,長著同樣古老的法國梧桐,梧桐的樹葉“嗽嗽”作響,和著小女生銀鈴般的笑聲,在夜空中起伏回蕩。

        C 節(jié)

        6

        春風一度之后,陳靖不想與葉蓉再有糾葛。說實話,他喜歡葉蓉,這種怦然心動是婚后十幾年從未有過的感覺,但這樣的遭遇過去也就過去了,當不得真。他已年近不惑,是有婦之夫,他不想自尋煩惱,自找麻煩。

        陳靖進門,妻子汪萍和女兒正在吃早餐。汪萍是個時尚女人,早餐只喝牛奶吃面包,看見陳靖回來,連面包都來不及放穿著睡衣披頭散發(fā)沖過去抱住,親他的臉。汪萍唇上沾有果醬,親得陳靖臉上花一塊紅一塊,女兒看得哈哈大笑。

        整理完行李,陳靖坐在床邊,看汪萍化妝。梳妝臺上眉筆、彩妝、護膚、香水,一應(yīng)俱全,甚至丹蔻之類的狀飾用品也不在少數(shù)。汪萍用彩筆在眉目間勾勒,她瞟了陳靖一眼,笑著說,看什么看,女人化妝有什么好看的?陳靖說,我老婆最好看,看了十幾年都看不夠。汪萍“啐”了一口,眼中春色隱隱。陳靖走向客廳,不禁想起那個叫葉蓉的女孩,意識里,昨夜殘夢未盡。他想,這會兒她在干什么呢?

        汪萍化好妝來到陳靖面前,汪萍的妝化得淡然適意,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水味輕輕在陳靖周遭揮發(fā),陳靖下意識兩邊看了看,汪萍用唇角抵在他耳邊輕聲說,傻瓜,今天雙休日,女兒下樓玩去了,我不叫她不會回來的。她用舌頭在陳靖的耳膜間輕輕點了一下,他的心里下意識一緊,側(cè)過耳。汪萍不理會,繼續(xù)用舌尖探尋,他眼角一跳,忽然想到了昨夜的某些場景,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側(cè)臉回應(yīng)著。汪萍的情緒在醞釀、在泛濫,似海嘯般洶涌澎湃,她猛地坐到陳靖大腿上,他的沖動終于不可抑制起來,把住汪萍柔軟的腰身,欲望一點一點開始泛濫。鈴聲兀然響起,陳靖口中含糊說,手機……手機……汪萍目光迷離,欲望己調(diào)至臨界點,口中“唔唔”,手在摸索,掐斷了來電。二人不停,繼續(xù)深入,鈴聲再次響起,頑固地影響著他們的情緒,陳靖推開汪萍,他說,接吧。汪萍不情愿地拿起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走向陽臺。陳靖望住她的背影,他想,這人是誰?正想,汪萍風一般從陽臺上撲過來,把他壓在沙發(fā)里,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如云似霧緊緊裹住他,讓他窒息,讓他迷醉。

        客廳里,沙發(fā)上,汪萍依偎在陳靖懷里。她撫摸著男人的鬢角,慵懶而性感。老公,今天是怎么了?一反常態(tài)呀。陳靖心里一“咯噔”,什么?他含糊反問。汪萍輕輕打了他一下,嗔笑著,什么什么呀,你以前可沒這么長時間,是不是我長期不在身邊,生活太壓抑了?陳靖沒有接話,他怕掉進汪萍設(shè)置的語言陷井里。噯,我可憐的老公!汪萍的唇再次貼上來,某些想法蠢蠢欲動,陳靖意識到此舉的危險,他小心翼翼推開汪萍的身體。我餓了,他說。

        陳靖端茶站在露臺上,從九樓望下去,街景一覽無遺。正午的陽光錘子一樣砸在柏油馬路上,星火四溢。街上行人稀少,一只狗在孤獨地散步,它太老了,身上的皮毛掉得七零八落。一對小情侶在街面上爭吵,女孩兒受了委屈,一旁抽泣,男孩子不厭其煩,解釋或勸說。一個少婦打罵著孩子,小男孩飛快閃避,少婦的追逐顯得滑稽可笑,她也許是孩子的母親,也許不是,誰知道?一個乞丐沿墻根走,蓬頭垢面,身上的破衣服一蕩一蕩,手中一雙筷子,敲在碗沿上,“叮?!表?。陳靖喝著茶,俯視樓下的一切,他看見走出小區(qū)的汪萍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這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和汪萍邊走邊說,一副急迫的樣子??吹贸觯羝疾惶肜硭?,她的目光一直朝向前方,步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后來,說著說著,男人去拽汪萍的胳膊,汪萍的柔軟腰肢隨著牽引扭過去,有種分外的不情愿。陳靖對事態(tài)度的發(fā)展感到有些緊張,他不禁把頭向露臺外伸出,他想,這人是誰?二人停在馬路上交談,汪萍的腦袋四處掃視,自上向下望去,她的波浪長發(fā)左右擺蕩有股說不出的韻致。陳靖又想,她的心情應(yīng)該是局促不安的吧?汪萍突然向上一抬頭,陳靖腦袋后仰,身子猛一縮,全身回到陽臺里面。他的心怦怦跳,手中的茶水濺出來,濕了褲角。

        汪萍打開門,陳靖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汪萍笑著說,喲,發(fā)什么呆呢?快把菜拿去廚房。陳靖站起來,木然伸手接過塑料袋,走到廚房,一樣一樣取出食材。汪萍問,孩子呢?陳靖沒應(yīng)。汪萍走過去,陳靖,你怎么了?陳靖情緒有些低落,沒……沒什么。你是不是不舒服。汪萍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試試自己的體溫,放下心來。她說,老公,你想吃什么?我來做呀!她的表情嫵媚多情,充滿了挑逗意味,陳靖冷冷看著,某些不舒服的東西涌上心頭。

        隔天,陳靖接到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約他見面。通話的內(nèi)容很簡短,可以說有些沒頭沒尾。陳靖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確定那天與汪萍在樓下交談的人就是這個男人,他隱隱感覺有些事將要發(fā)生。入夜,陳靖來到茶馬古道,推開門迎面見一戴眼鏡的瘦高男人坐在碩大的茶臺前,瘦高男人彬彬有禮地站起身,陳先生,我是許新華,請坐。遞上一張名片,陳靖接過,坐下。陳先生,普洱,鐵觀音,還是龍井?陳靖不大注重喝茶,他說,客隨主便。許新華笑容依舊,那就普洱吧。倒水,煮沸,洗杯,夾出茶葉,再煮沸,再洗杯。茶樓里,不冷不熱,空調(diào)開得恰到好處。幾桌茶客在小聲交談,茶臺與茶臺之間被巧妙地布置開去,同屬茶廳,彼此的信息并不流通。陳靖看了看名片,許新華,坊城新華律師事務(wù)所所長、律師。許新華完成了煮茶流程,欠身,斟茶。陳先生,請。赫紅色的茶水在晶瑩剔透的杯具里旋轉(zhuǎn),止住,一縷普洱的清香撲上鼻翼。陳靖緩緩舉起茶杯,呷了一口,抬頭,許新華正在看他。陳靖放下茶杯,許律師,你我素不相識,你不是只為請我喝茶來的吧?許新華笑了笑,陳先生出生軍旅,說話爽快。陳靖看著他不作聲。許新華喝口茶,分別斟滿,坐正身子,他說,那我也有話直說,得罪的地方你莫怪。陳靖說,你們律師平常說話都是這么沒勁嗎?許新華一笑,他說,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和你談一下汪萍的事。陳靖說,我老婆什么事?許新華喝口茶,放下茶杯,輕描淡寫地說,我和汪萍交往有三年了。陳靖舉杯停在嘴邊,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目光上翻,發(fā)現(xiàn)許新華正在看他,或者是在觀察他。陳靖臉色迅速鎮(zhèn)定下來,我老婆與人的正常交往,是她的權(quán)利,她是司法所工作人員,與你打交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許新華擺擺手,不、不,陳先生,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我愛汪萍,我們之間在交往。陳靖突然說不出話來,他沉默了。這樣一個見不得光的秘密能夠由當事人親口說出,足見事情的真實性和嚴重性。許新華繼讀說,我正在為汪萍離婚,我和汪萍是真感情,請成全我們。許新華這么說估計八九不離十,許新華的話語中有種堅決和威脅陳靖很反感這種說話的態(tài)度。他突然覺得自己從一進門就失去了主動,從喝茶到交談一直處于下風,許新華布了個局,或著說張了個口袋,等他跳。陳靖心里有股火往上竄,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不便發(fā)作,只能虛情假意與他在這里喝茶、寒暄,他平抑住內(nèi)心的怒火,目光微微向中間聚,壓低聲音,—字一字地說,我和汪萍是軍婚,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許新華攤攤手,嘆了口氣說,我是律師,當然知道你是軍官,不過我們已經(jīng)這樣了,你和汪萍強擰在一起,恐怕不會幸福吧?陳靖站起來,湊近臉,目光利刃般在許新華臉上刮來刮去,許新華向后一讓,臉頰的肌肉禁不住抖動起來。姓許的,這是我們兩口子之間的事,不用你操心。陳靖丟了張紙幣在桌上,轉(zhuǎn)身離開。

        陳靖坐在沙發(fā)上,閉上眼,心里在回想事情的始末。汪萍正在試衣間換衣服,她穿了一套素色職業(yè)裝,來到客廳,撒嬌說,老公,你看這衣服合身嗎?坦白說,三十四歲的汪萍無論相貌身材均未受年齡的影響,稱得上是凹凸有致,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風韻,這套職業(yè)裝將汪萍的身材修飾得無可挑剔,二者相得益彰。陳靖無心欣賞,他冷冷“哼”了一聲,不言不語。汪萍在客廳木地板上跺著腳,嗔怒著,老公,你看看么!陳靖霍然站起,這身衣服是許新華買的吧?你為什么不讓他幫你看。汪萍紅紅的唇驟然張成“o”型,血液霎間凝結(jié)。

        7

        今晚茶馬古道的布局,許新華由衷滿意。他是個律師,做事習(xí)慣謀定而后動,針對陳靖的軍官身份,許新華進行了詳判,從時間、地點、氛圍到方式,甚至說話的語氣,都做了充足的準備。許新華的目的是,在不激怒陳靖的前提下,把訊息準確有效地傳達出去,讓他猝不及防,卻又無可奈何。事實證明他做到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街上人來人往,遠處的廣場舞還沒有停歇的意思,夏夜無風,空氣里有股粘乎乎的感覺。這些并不影響他的情緒,即將到來的新生活讓他無比激動,就像釣魚的人看見水里隱約浮現(xiàn)的魚背。許新華覺得,任何理由都阻止不了他追求汪萍。

        許新華開門,進屋,客廳里漆黑一片。時間不晚,還沒到睡覺的時候,更何況是炎熱的夏夜。燈光驟亮之際,衛(wèi)婷一襲黑衣坐在客廳里,幽靈一樣。許新華強笑著,沒睡?衛(wèi)婷不作聲。許新華又說,孩子睡了?衛(wèi)婷還是不回答。許新華有些沒趣,我去洗澡,困了,睡覺。許新華走向衛(wèi)生間。衛(wèi)婷突然說,你就沒什么話要跟我說?許新華停住,背對衛(wèi)婷,他在考慮這件事說還是不說,這是一個讓他無法把握的時空,攤牌的贏面不大。怎么,有些難以啟齒?衛(wèi)婷像是帶著笑,有嘲諷,有不屑,甚至還有一絲冷漠。許新華咽了口唾沫。衛(wèi)婷仿佛嘆口氣,許新華,別以為你是律師,自認為做事滴水不漏,你和汪萍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許新華知道自己被迫到墻角,想退是不可能的,大不了一拍兩散。他閉上眼,清理了一下頭腦,緩緩轉(zhuǎn)身,睜眼,看著衛(wèi)婷。他甚至走到沙發(fā)前,坐下來,目光恢復(fù)了自信與智慧,他心里冷笑著想,無論過程多么艱難,結(jié)果都一樣。

        許新華和衛(wèi)婷的談話沒有想向中的冗長和艱難。衛(wèi)婷是坊城法院的法庭書記員,許新華的風流行徑早己不是什么秘密,她曾親手處理過許新華的風流債,兩人的婚姻能支撐到今天,主要是衛(wèi)婷一直相信許新華是個有責任、敢擔當?shù)哪腥?,她愛他。現(xiàn)在,這些所謂的情感光澤黯淡,已沒有任何可值得留戀的地方了。他們孤零零陷落在各自的沙發(fā)里,客廳寬大,燈光灰暗,心越來越冷卻。

        我們離婚吧!

        你真的要離?

        真的。

        你愛她?

        我愛她。

        愛?你當初也是這么跟我說的。

        她特別能理解我,喜怒哀樂,一言一行。

        我看你是荷爾蒙作祟。

        你怎么說都行。

        我原以為經(jīng)歷過以前那些爛事,你會改過自新,誰知道還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別忘了你的律師事務(wù)所是怎么開起來的,在坊城,沒有我們老衛(wèi)家,沒有我父親,就沒有你許新華的今天,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別說你們老衛(wèi)家,更別提你父親,他活著的時候用嘴巴訓(xùn)斥我,到了墳?zāi)估镉醚劬Χ⒅摇K詾樽约菏钦l?一個小官吏,成天一副大領(lǐng)導(dǎo)的派頭,提他我就惡心。

        你……你混蛋。

        離吧!財產(chǎn)都歸你,事務(wù)所歸我,孩子你帶走吧。

        就這樣?

        就這樣。

        許新華再次走在夜晚的大街上。寬闊的馬路上行人稀少,剛剛逝去的喧嘩與熱鬧仿佛存在于另一世界。沒有一絲風,月亮隱入云層,炎熱依舊如影隨形,昏黃的燈光灑在路途,朦朦朧朧,有氣無力。許新華長長吐口氣,點支煙,步履寬松而閑適?,F(xiàn)在的許新華如釋重負,他和衛(wèi)婷十三年的婚姻終于走到了盡頭,他始終認為他們的結(jié)合是個悲劇,是一種閹割的人生,盡管他曾經(jīng)義無反顧地愛過她。現(xiàn)在,這種婚姻的束縛終于結(jié)束了,他重獲自由。他在馬路上興奮地吸著煙,夾煙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煙氣浮動在炎熱的空氣里,路燈的顯影下,混沌出一片灰白。現(xiàn)在已是深夜,他依然控制不住地想念汪萍,他要找到她,聽到她的答復(fù),得到她的愛,這樣,這場情事才會完美,才能真正滿足他對生活近乎苛刻的幻想和需求。

        三年前,一個梅雨的傍晚,許新華認識了汪萍。下班高峰期,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個多月,天空中伴隨著一股陰郁之氣。打傘的汪萍神情漠然,雖是拒人千里的表情,卻有股說不出的媚,她的一雙杏眼,勾魂攝魄,風韻流動。她聽見了后面的喊聲,帶著嗔怒,轉(zhuǎn)過身,見一瘦高男人戴著眼鏡,打著傘,文質(zhì)彬彬地站在雨中。他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牛皮檔案袋遞過去,抬頭上睨中,迎上汪萍的雙眼,他怔住,透過眼鏡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汪萍接過檔案袋,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她穿一件亮灰色針織長衫,雨街上,人叢中,暗紅的長統(tǒng)靴修飾著筆挺纖秀的雙腿,臀部在藍色牛仔褲的包裹中露出輕巧渾圓的輪廓,輕輕與針織衫磨擦著、碰撞著、波動著,身體的曲線在流動,在閃耀,散發(fā)出某種欲罷不能的性感氣息。汪女士,你好。汪萍再回頭,隔了幾米遠,透過人流,看見高個男人在喊她。我們認識?許新華微笑著走過去,遞張名片,我是許新華,昨天去司法所辦事,見過你。汪萍看了看許新華,低頭掃一眼名片,哦,原來是坊城鼎鼎有名的許大律師,幸會,幸會。許新華說,我剛才去找你們馮所長,他出去了。汪萍問,馮所開會了,有事嗎?許新華略作停頓,有個案子上的事情想了解一下。什么案子?許新華心里笑了笑,四下里打量,汪女士,你看我倆站在雨里討論工作,合適嗎?汪萍一窘。要不,前面有家藍山咖啡,我們坐下來談,可以嗎?汪萍輕輕一笑,覺得眼前這個戴著眼鏡的瘦高男人,不僅彬彬有禮而且充滿了神秘感,她幾乎是不加思索地點點頭。許新華的心底有個東西不停地涌動,像巖漿在沸騰。說不上是誰吸引誰,二人自然而然地保持了一種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

        街道盡頭,一片陰影里,幾個門點燈光曖昧。一個女人站在門口,過去挽住許新華的胳膊往屋里拉,他探了一下頭,暗粉色燈光下,幾個女孩兒坐在沙發(fā)上嘻笑。許新華拒絕了女人的拉扯,抽手。女人說,帥哥,別不好意思,我們家的女孩個個溫柔,包你滿意。許新華皺著眉,放手。呦,帥哥,別不好意思呀,進去坐坐吧。許新華目光開始陰郁起來,松開,再不松我打110了。女人松開手,望著許新華離去的背影,一臉的掃興,切,有什么了不起,假正經(jīng)!許新華走出陰影,舒口氣,不禁佩服起自己的定力來,剛才探頭向屋里看的時候,沙發(fā)上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兒,還真有些讓人想入非非。他想,為了汪萍,我一定做個好男人。聽到“嘀嘀”聲響,打開手機微信,一個美女頭像,一行字:終于等到你了,歡迎關(guān)注【蜜戀吧】,定時推薦適合你的美女哦!往下看:點擊下方菜單欄【約愛】立即邂逅身邊美女!繼續(xù)翻:福利請點擊藍色字體,更多私人美女推薦(進入后點擊美女頭像哦!)底下列有夜夜約、附近約愛、約聊吧、初色、同城約到愛、夜半約愛等欄目。許新華嗤鼻一笑,伸手準備刪去,卻停下來,想想,保留了。夜有些深,許新華在炎熱中產(chǎn)生了無窮倦意。

        D 節(jié)

        8

        陳東和葉蓉開始約會。在局里,二人出出進進恐引人閑話,最合適的約會時間集中在晚上。晚飯后,通常是陳東電約,在咖啡館或是茶樓里閑坐聊天。坊城的休閑館舍日漸繁多,人們可供選擇的休閑方式層出不窮,喝茶、健身、按摩、棋牌,應(yīng)有盡有。隨著交往日趨頻繁,二人感情迅速升溫。一日,葉蓉提議去喝老印刷廠的涼粉。是夜,葉蓉等在小區(qū)門口,遠遠看見陳東騎輛自行車歪歪扭扭地過來。陳蓉說,真行啊你,在哪兒搞了輛破自行車?陳東一腳撐地,你可別小看這車,二八老飛鴿,現(xiàn)在可是不多見了。你還記得怎么騎嗎?葉東不說話,用力拍了拍后座。葉蓉一笑,上車,車子發(fā)出“嗝吱、嗝吱”磨擦聲,襯著不太黑的夜色,向老印刷廠進發(fā)。其實,老印刷廠早已搬遷,對面的舊政府大樓正在拆建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個夜市,市場里燈火通明,喧嘩聲此次彼伏。二人在附近問了一圈,沒有打聽到喝涼粉的攤點,葉蓉有些失望。陳東拍拍她的肩膀說,這里門鋪租金貴,涼粉利薄,搬走也是情理之中。葉蓉心底不知觸碰到什么,有些心不在焉,她低聲說,我知道。之后,葉蓉一直情緒低落,與陳東說話也是無精打采。五月的夜晚,氣溫不冷不熱,偶有微風吹過,清新自然。陳東推著車,陪她默默在馬路上走,街上燈光迷離,像葉蓉此刻的心情。小區(qū)前,葉蓉停住腳步,突然說,陳東,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我了。陳東扶住車把,茫然望著她。想到要在坊城生活一輩子,我心里就會莫名地痛,葉蓉自顧自說著,目光望向燈光深處。陳東第一次看到葉蓉的傷感,有些摸不清頭腦,怔怔說不出話。后來,葉蓉道了別,走進小區(qū)。陳東喊,葉蓉……葉蓉回頭笑了笑,有種無言的凄涼。

        周末,征得雙方家長同意,葉蓉上門見陳東的父母。陳家的客廳有五十平米,陳家姑姨妯娌呼拉拉來了十幾個,大家過節(jié)一樣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扯著閑話。葉蓉穿水綠連衣裙,長發(fā)披肩,襯著皮膚愈發(fā)白皙,她低頭坐在沙發(fā)里,聽陳家長輩們說著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詞,滿臉通紅。陳東一個勁使眼色,卻無法打斷她們的話語。陳父在坊城宣傳部門任領(lǐng)導(dǎo),母親是人民教師,陳東是長房嫡孫,親戚們對葉蓉的稱贊自然是愛屋及烏。陳家的親戚們都見過世面,并不理會陳東的眼色和葉蓉的窘態(tài),開始深入了解葉蓉的家世、學(xué)習(xí)和工作。陳家客廳的圓桌上,菜一道一道上了桌,酒已開瓶,卻未斟。陳東急于擺脫窘狀,要陳母開席。陳母說二叔馬上到,稍等一下。正說間,門鈴響,陳母開門,二叔,你怎么才來,就等你了。一男人說,對不起,不好意思,來晚了。陳東喊,二叔。葉蓉猛一抬頭,眉目一悚,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煞白,前所未有的吊詭。

        那天的酒席上,擺什么菜,喝什么酒,說什么話,葉蓉全然不知。她只是低頭,白著臉,想心事。陳家的親戚互相敬酒,對葉蓉的神情渾沒在意,他們以為這是小兒女的羞態(tài)。他們的敬酒全部由陳東攔了,陳東也發(fā)現(xiàn)了葉蓉的異樣,但他沒時間管這些,他顯得意氣風發(fā),面對長輩的敬酒來者不拒。

        晚筵一直到九點鐘才結(jié)束,客走后,陳東送葉蓉回家。初夏夜風徐徐,他們一前一后走著,葉蓉在后面仍是一語不發(fā),陳東喝了不少酒,夜風一吹有些微微的醺醉。昏黃路燈下,陳東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葉蓉急忙扶住,你沒事吧,她拍著陳東的背輕聲說。陳東擺了擺手,他說,沒事,沒事,這算什么多?二叔比我喝得還多吶。葉蓉輕聲問,他是你二叔?陳東在微風中打了個酒嗝,是啊!是我嫡親的二叔。葉蓉輕輕“呃”了一聲,沒說話,想著心思。一刻鐘,小區(qū)樓下,葉蓉說,陳東我到了,你回吧。陳東不作聲,轉(zhuǎn)過頭,注視葉蓉,雙眼在路燈襯映下發(fā)著光。他凝視著她,擁住她,緩緩吻她的唇,葉蓉忍了一下,沒忍住,一種心理到生理的本能反應(yīng)促使她爭脫陳東的懷抱,啞聲說,我上去了。陳東送到樓道電梯口,電梯門緩緩關(guān)沒了葉蓉的身影。陳東有些悵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心里有個沉重的東西在不停地下墮,他說不清是什么,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葉蓉進家門,與父母打了招呼,沖入臥室。她不敢作聲,黑暗中,臉埋進枕頭里,隱忍已久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

        9

        陳靖與汪萍的婚姻似乎走到了盡頭。陳靖無法容忍汪萍出軌,他并沒有和汪萍作無謂的爭吵,甚至沒有去遣責汪萍對婚姻的不忠,他只是冷靜地提出了離婚。出乎意料的是,汪萍不愿離婚,她說這是她一時糊涂,懇求陳靖看在女兒的份上原諒她。陳靖不可能原諒,他要汪萍冷靜考慮,作出有利于雙方的決定。探親假結(jié)束后,陳靖回到穗城,偶爾與家里聯(lián)系,話題也只是關(guān)于女兒的日常生活,僅此無它。電話里,汪萍明顯感覺到千里之外的陳靖語言冷淡,神情蕭索。

        幾個月后,陳靖再次回坊城休探親假。他回來的目的是和汪萍結(jié)束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他不想拖下去,這樣雙方都免于痛苦和折磨。其實,在陳靖的潛意識里或許還隱藏著一絲不可言說的愧疚,也許唯有和汪萍離婚才能給這絲愧疚提供某種釋懷的理由。陳靖沒有搬走,依然住在家里,睡客房。每個夜晚陳靖都能聽見汪萍輕微的敲門聲,但他從無所應(yīng),他聽見汪萍嘆息著離去卻只能閉上眼,他想,結(jié)束吧。

        休假期間,陳靖接到大哥的邀請參加侄兒陳東女朋友的上門宴。按照坊城習(xí)俗是應(yīng)該帶汪萍一起去的,但他沒有,以現(xiàn)在的情況,汪萍不出席這樣的場合最好,以免節(jié)外生枝。他當然沒有問侄兒的女朋友是誰,是誰都不重要,他只是應(yīng)景出席而已。在大哥家里,他看見了葉蓉,他的神色明顯一愣,心里開始慌亂起來,后來看見葉蓉始終低頭沒有說話,這才恢復(fù)常態(tài)。但這種常態(tài)里掩藏著緊張、愧疚和不自然,他盡量少跟親戚們說話,必要時也只是回答“嗯、好的、是、不錯”幾個字。當大嫂問起汪萍時,他僅說有事不能來,就敷衍過去了。汪萍在這些親戚里以保養(yǎng)得當、穿著時尚著稱,余人見陳靖不想言語,也不便多問,幸好酒筵開始,陳靖陪大哥坐了二席。那天甚少喝酒的他居然頻頻舉杯,以致大醉。

        回家、開門、進房,陳靖躺在自家的沙發(fā)上,意識全無。汪萍在他的額頭敷了熱毛巾,喂他喝釅茶解酒。后來,他再也控制不住沖向衛(wèi)生間大吐起來。這種嘔吐劇烈而持久,有幾口吐得急,以至喉道和鼻孔都被堵住,呼吸立刻急促起來,他拼命呼吸想打通氣管,一時竟通不了,他的手四處舞動推翻了一排洗滌用品,它們跌在地上發(fā)出響聲。汪萍跑過來,看見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他散亂著頭發(fā)扭頭看了她一眼繼續(xù)對著馬桶嘔吐。他一邊吐一邊想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他雖然怎么都想不起來,但有一點卻記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葉蓉在酒筵上始終沒有抬過頭,看他一眼。

        10

        許新華沒料到,解除和衛(wèi)婷的婚姻關(guān)系,是一個如此艱難和漫長的過程。許新華是律師,種種關(guān)于離婚的條件和理由他都設(shè)想、預(yù)料、甚至應(yīng)對到了,可衛(wèi)婷就是不離,不管許新華是曉之以理還是誘之以利,就不離。許新華臉色憔悴地站在客廳里,離婚這個問題長期困擾著他,食不安睡不寢,精神處于緊繃狀態(tài)。許新華說,離吧,這樣大家都解脫了。衛(wèi)婷冷冷看著他,眼眶深黑,這件事對她而言也一樣不輕松,她不愿放手,她要折磨他,摧毀他,讓他不能得償所愿,她恨他。許新華說,你這又何苦呢?衛(wèi)婷坐在沙發(fā)上,一字一字地說,許、新、華,我、恨、你!許新華訝然,恨我什么?衛(wèi)婷冷笑說,恨什么?我父親對你怎樣?我對你怎樣?你剛回坊城,成立律師事務(wù)所,不是我父親調(diào)動法院關(guān)系,幫你拉業(yè)務(wù)、找門路,你能有今天的發(fā)展?你在外面勾三搭四、男盜女娼,哪一次不是我給擦你屁股?我一直相信你只是一時糊涂,你是愛我的??涩F(xiàn)在你把這一切都毀了,你毀了我心底最后的一絲希望,你讓我成為了一個對生活絕望的女人。我恨你,許新華。衛(wèi)婷陷落在沙發(fā)里,燈光下,無比憔悴。許新華頭發(fā)散亂,木然呆立,瘦長的身影像條扭曲的蛇。

        六月天,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氣溫還未升起來,人們的衣著界于短袖長衫之間。許新華和衛(wèi)婷站在民政局門前臺階上,兩個紅皮本,一人一本。衛(wèi)婷戴墨鏡,穿紫色長裙,壓抑,落寞。許新華看著她,心里有些不忍,衛(wèi)婷,我送送你吧!衛(wèi)婷墨鏡下的臉涌出一絲冷笑,望著馬路上的行人,沒理他。過了一會兒,許新華小聲說,衛(wèi)婷,希望你幸福。衛(wèi)婷忽然轉(zhuǎn)身,操你媽,許新華!衛(wèi)婷指著他,破口大罵。許新華猝不及防,他望了望因罵聲扭頭而視的行人,尷尬地笑了笑。衛(wèi)婷的巴掌突然伸過去,摑到臉頰上,“叭”一聲脆響,眼鏡飛了出去。許新華下意識低頭去撿,另一只手風一樣呼嘯而來,三道血痕就這樣明確無誤地留在了臉上,觸目驚心。艷陽下,行人紛紛駐足,他們看見這個可憐的男人在地上四處摸索,尋找那只已經(jīng)破碎的眼鏡。他的手中攥著紅皮小本,緊緊地,如命。

        夜晚,水之傳說,許新華和汪萍坐在包房里,中間是兩杯熱氣裊裊的咖啡,做工精巧的湯匙擺在各自的托盤里,燈下,泛著點點銀光。相對于汪萍的一籌莫展,許新華的狼狽模樣顯而易見,他換了一副新眼鏡,右頰的傷痕在燈光暗處若隱若現(xiàn)。許新華說,汪萍,你還好嗎?汪萍默不作聲,用湯匙攪動咖啡,赫色汁液做順時針旋轉(zhuǎn),一圈又一圈,墮入某個不可預(yù)知的深淵。許新華繼續(xù)說,汪萍,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汪萍仍是不語,眉目間,有著深深地怨懟。許新華摸住汪萍的手背,問怎么了?汪萍一驚,縮手,嘴角勉強一笑,沒什么,許新華說,我離婚了。汪萍回過神兒,什么?她說,你說什么?許新華看著她,拿出一個紅本,放桌上,輕輕推到面前。汪萍不自覺地接過去。中華人民共和國,離婚證。汪萍一愣,你,你真的離婚了。許新華看著她,眼里發(fā)著光,汪萍,你記得嗎?離婚,是我和你共同的決定。汪萍淡淡地說,那只是一句戲言,你竟當真了。許新華搖搖頭,汪萍,我們交往以來,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記在心里,落實于行動,從無戲言。汪萍一時不知如何接話,舉起咖啡喝一口,放下,一只錦盒擺在眼前。汪萍看著許新華。許新華說,打開看看。汪萍搖搖頭問道,是什么?許新華說,一個小禮物。汪萍一笑,這個男人有股與生俱來的神秘感,這種所謂的氣質(zhì)曾經(jīng)充滿了吸引力,讓她著迷。打開錦盒,一只戒指立在錦盒里,鉑金,鑲鉆,奕奕生輝。許新華說,給你的。汪萍一邊欣賞一邊打趣,算什么?禮物?求婚?許新華說,既是禮物,也算求婚吧。戒指放進錦盒,推回。許新華訝然,汪萍?汪萍說,你明白我的意思。許新華說,你收下這戒指,我是說我們在一起生活。汪萍淡淡一笑,我們在一起,只是因為相互需要,我有家庭,有丈夫,有孩子,怎么可能離開他們和你在一起?許新華腦袋“嗡”地一響,你說什么?當初你說我們各自離婚,一起生活,你,你怎么忘了?汪萍冷笑,許新華,虧你還是律師,這樣的話也信以為真?許新華胸口有塊大石頭在撞,一下,一下,又一下,你、你、你說什么?我為你離了婚,你知道嗎?汪萍說,離婚是你的事,與我何干?許新華覺得汪萍的臉模糊起來,遙遠起來,他的腦袋頓時炸開,胸口悶得喘不過氣,臉上三道傷痕開始發(fā)熱、發(fā)癢,仿佛有血要迸出來,他大聲說,汪萍,你裝什么裝?我已經(jīng)和陳靖談過了,陳靖什么都知道,你又何必一廂情愿,枉守著這樁已經(jīng)死亡的婚姻。汪萍的臉頓時煞白,看著他,眼里欲噴出火,許新華,你無恥!隨手摸起桌上咖啡,手一揚,汁水利箭一般刺在他臉上。侍者應(yīng)聲進入,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站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許新華揮揮手,侍者悄悄退出房間。再見,她平靜地說,希望再也不要見了。汪萍拿起包,推門而去。許新華呆呆站在房間里,心情沮喪到極點,溫熱的咖啡澆在傷痕上,流下來,血一樣暗紅。

        11

        許新華從褲袋里拿出手絹,輕輕揩拭臉頰的殘液,手絹上傳來一股淡淡清香。這是汪萍送的手絹。相識不久,二人約會,許新華急于見汪萍,小跑急行,一頭汗,用餐桌上的紙巾擦汗。隔天,汪萍送給許新華一折方帕,她愛惜地看著他,湊近臉頰,似笑非笑地說,優(yōu)雅而又有品味的男士通常是用手絹擦汗的。汪萍聲音輕柔,臉頰吹彈可破,一縷一縷的幽蘭芬香如云似霧,棉花一樣纏繞住他。許新華不禁擁她在懷,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娶這個女人。展開方帕,潔白絹巾上留下一片赫色,許新華放在燈光下看了看,隨手丟在桌上。他走到門口,再次回望,臉上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街上有風,不大,吹在許新華傷痕臉頰上,涼涼地。他逆風而行,沒有目的,沒有思想,甚至連行動都不由自己控制了。夜不太晚,馬路旁有些廣場舞還未散,幾個喝醉酒的閑人在大聲喧嘩,撒著潑。有電話進來,是客戶,糾結(jié)訴訟費的多寡,許新華咒罵了一句什么,掛機。鈴聲又響,接聽,還是那個客戶,質(zhì)問許新華為什么罵人?他不耐煩說沒有罵人??蛻粽f明明聽見你罵人。他心里煩透了,好,就算我罵了,我賠禮,對不起,行了吧??蛻粽f,許先生,別忘了,你是律師,這是什么態(tài)度。他說,我歉也道了,你還要我怎么樣?客戶不依不饒,光道歉不行,你要有個誠懇的態(tài)度。誠懇你媽×,許新華再也忍耐不住,手機重重摔在地上,蹲下身,雙手抓住頭發(fā),嚎啕大哭??蘖艘粫?,收聲,蹲在街邊,心情漸漸回復(fù),站起身,準備離開,聽見手機發(fā)出“滴滴”聲,猶豫一下,走過去撿起,打開微信。微信公眾號里【蜜戀吧】顯示:【約愛】里有個美女在等你。猶豫著進入,點在【百米相約】欄目上,冒出一美女頭像,下寫:你好,我是湖南快樂的小魚,寂寞的夜里,我很寂寞,你寂寞嗎?他心里一動,發(fā)出:都是寂寞人。微信很快回了:約嗎?他發(fā)出一個臉紅的標記。又回:你會帶女生去哪種地方良宵?底下提示:高檔酒店、便捷酒店、家里。他選擇了第一種。長時間沒有回答。許新華不覺一笑,心想這不過是個惡作劇罷了。他的心情輕松了許多,開始漫無目的在街上走。這真是糟糕的一天,上午和衛(wèi)婷離了婚,晚上與汪萍分手,現(xiàn)在他已是無家可歸,無人可訴了。他長長嘆口氣,苦笑著想,我真是咎由自取。

        “滴滴”又響??鞓返男◆~。

        在什么地方?

        坊城。

        什么酒店見面?

        萬利達吧,行嗎?

        半小時后。

        等你。

        三十分鐘后,許新華在萬利達酒店207房。這是一個冒險之旅,他已無家可歸,這樣的行為無可厚非,更何況這種冒險充滿了刺激、興奮和沖動,還有一點點報復(fù)的快感。報復(fù)誰?衛(wèi)婷?汪萍?抑或是自己?他很激動,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努力平抑情緒,心情卻越來越亢奮。想了想,去沖熱水澡,裹著浴巾出來,心還在跳,甚至有些冷,身上起了雞皮疙瘩。上床,躺在被窩里,緩緩閉上眼,等待中,睡著了。

        迷迷糊糊,聽到門鈴聲,許新華從床上驚醒,知道來了,心禁不住怦怦亂響。他穿了浴衣,走到門孔前,往外看,一個女孩子站在門前張望,她口中嚼著口香糖,嘴一張,吐出一個白而大的泡泡。許新華打開門,女孩走進來,左右瞄了瞄。女孩背小背包,貼假睫毛,畫了淡妝,穿粉色過膝短裙,齊耳短發(fā)染得紅黃藍綠四色交雜,看情形頂多二十出頭的模樣。她說,大叔,環(huán)境不錯呀!許新華問,你就是快樂的小魚?女孩“噗”地噴出一個白泡,又吞進去,繼續(xù)嚼,點點頭。她在許新華面前轉(zhuǎn)了一圈,怎么樣?滿意嗎?許新華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眼鏡。女孩一伸手,拿來吧。許新華一愣,什么?女孩表情詫異,大叔,你不會不懂規(guī)矩吧?許新華說,什么規(guī)矩?女孩把口香糖吐在煙灰缸里,手沒有收回,陪聊費五百,先付后聊。許新華說,陪聊費?聊天也收錢嗎?女孩拋了個挑逗的眼色,大叔,你out了,當然不光是聊天,有什么你知道的。許新華沉默了,他在想這樣做是否有違道德底線,是否有負罪感。想到這里,不禁氣從中來,我他媽的對誰有負罪感?衛(wèi)婷嗎?汪萍嗎?許新華毅然拿過公文包,取出錢包,停住手,心里一“咯噔”。對女孩說,只有一百。女孩再次做驚詫狀,不可能吧,大叔,你別玩我。許新華不好意思地說,真的,真的只有一百塊。女孩接過去,那行吧,有卡嗎?微信再轉(zhuǎn)四百吧。許新華問,微信能直接轉(zhuǎn)嗎?女孩白了一眼,大叔都是你這樣的嗎?在女孩的提示下開始轉(zhuǎn)帳,帳卻轉(zhuǎn)不出,操作顯示余額不足,又轉(zhuǎn)了幾次,狀態(tài)依舊。許新華心里發(fā)慌,這張卡里應(yīng)該有不低于六位數(shù)的存款,他立即打工商銀行客服電話,客服告訴他帳號已鎖,無法使用該卡。他的汗自額頭滾滾流下,結(jié)結(jié)巴巴對有些不耐煩的女孩說,帳號,帳號被我老婆,我前妻,鎖了……鎖了?女孩的假睫毛一閃一閃。鎖了,許新華低下頭,幾乎是一付認錯的樣子。女孩看著他,眼中欲噴出火來,怎么可能鎖了,我看你是裝窮,不肯付錢吧?許新華苦笑著搖搖頭。女孩注視著他,突然一笑,有種詭異的表情浮現(xiàn),她緩緩脫下外套,露出僅戴乳罩的雪白上身。許新華手足無措地后退,他不知道女孩會怎樣動作,有道驚恐的厲芒在眼中一掠而過。女孩撲過來,酒店房間小,沒有避讓的余地,身體被壓在床上,席夢思床墊發(fā)出痛苦呻吟聲。年青充滿彈性的肉體,無法抗拒的誘惑,深不可測的黑色夢魘。許新華的腦海亂麻一樣糾纏著,心底被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占據(jù)住,他下意識想護點什么,卻什么都沒保住,反倒浴衣被扒下來,豁然裸露的私處出乎意料地挺立著,怒目金剛。許新華赤身露體,神情倉皇,不知怎么辦才好。女孩迅速從他身體上撤離,奪門而出,房門口,大聲呼喊,非禮啊,救命呀,強奸哪——門內(nèi),許新華光著身子,干著急,后來,想到衣褲,返回去穿。背后傳來急促腳步聲,三個彪形大漢旋風般破門而入。

        E 節(jié)

        12

        凌晨,手機鈴響。太晚了,陳靖的睡眠處在臨界狀態(tài),不想接,手機頑固地響,陳靖摸索著摁下接聽鍵。手機里,一個陌生的聲音說,你是陳靖。陳靖閉著眼,嗯。有個叫許新華的你認識嗎?陳靖模模糊糊說,不認識。掛了機,繼續(xù)睡,鈴聲又響,再次接聽,大聲重復(fù),我不認識。手機里說,陳先生,我是許新華,汪萍的朋友。陳靖一激靈,床上坐起,是你,冷冷說,有事嗎?手機里說,陳先生,能幫個忙嗎?陳靖不吱聲。繼續(xù)說,我在萬利達酒店207房,你能來一趟嗎?手機里傳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拿一萬塊錢來贖人,否則,你就等著收尸吧!對方掛斷通話。

        陳靖徹底醒了,這種臨界狀態(tài)一旦打破,就再也睡不著了。他下床,來到漆黑的客廳,開燈,汪萍一動不動坐在沙發(fā)里,她在哭泣,茶幾上扔了一堆紙團,有幾個丟在地上,怏怏地。汪萍看見陳靖,收束住眼淚,站起來,看著他。陳靖不出聲,拿茶幾上的壺倒水,倒不出。汪萍忙拿壺去廚房,過了幾分鐘,端出壺燒開的水,斟了一杯,放在陳靖跟前的茶幾上。陳靖不說話,端杯,吹氣,喝了一口。許新華昨晚找了我。汪萍看了看陳靖,后者在目無表情地喝水。她繼續(xù)說,許新華離婚了,他向我求婚,我沒理他。陳靖在熱氣氤氳中閉上眼,放下手中茶杯。汪萍說,陳靖,跟你說這些沒有其它意思,我不惜求得到你的諒解。我只是想說,你我夫妻十幾年了,我對上孝敬公婆,對下養(yǎng)育女兒,日常一件件、一樁樁大事小情都是我拋頭露面,我既當?shù)之攱?。的確,在與許新華的交往中,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這個錯比起我們夫妻十幾年的感情來,就這么不可饒恕嗎?我早已和許新華斷絕了往來,汪萍抬起淚流滿面的臉,老公,你原諒我吧。陳靖沒有理汪萍,他站起身,穿衣服,走出了家門。

        事實上,陳靖住的小區(qū)離萬利達酒店不遠。陳靖睡眼惺松地走在馬路上,路燈已熄滅,月亮懸在夜空,景物處在顯與不顯之間。凌晨時分的空氣十足的新鮮,有些涼,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沉悶回響。這條主干道底下在鋪設(shè)地鐵,從城市中心延伸至坊城的未端地鐵工程,處于施工的緊要階段,沿途擺放著一些施工機械,遠遠地,一股冰冷鐵腥氣。

        覓著萬利達酒店樓頂?shù)陌l(fā)光字,進大堂,找電梯,上了二樓。207號客房前,陳靖止步,開始思索事情的始末。他不想聽汪萍漫長而繁瑣的哭訴,更沒有義務(wù)和理由去解救許新華,他只想在街上清醒清醒,卻不由自主走進了萬利達酒店。現(xiàn)在,207房就在眼前,許新華肯定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等待他的到來。猶豫著,門突然打開,陳靖的手被抓住,整個人踉踉蹌蹌?chuàng)溥M房中??头坷镎玖怂膫€人,三男一女。三個男人穿黑T恤,牛仔褲,青一色板寸頭;女孩嚼著口香糖,一頭顏色古怪的短發(fā),臉上露出興災(zāi)樂禍的笑容。許新華臉色慘白,掩著被子坐在床上,看見陳靖,咧咧嘴,綻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一男人問,你是陳靖,他朋友?手指向許新華,后者低下頭,一聲不吭。陳靖說,我是陳靖。看了許新華一眼,搖搖頭,他不是我朋友。男人眼一翻,什么意思?陳靖說,我的意思是說,隨你把他怎樣,跟我沒關(guān)系。你耍我?男人拔出一把匕首,目光陰冷,刃尖一溜子光閃。陳靖無動于衷地看了他一眼。男人轉(zhuǎn)向許新華,你他媽的誆老子。許新華神情木然,看著男人和匕首,無由地笑了起來。男人說,笑?你還笑得出來?許新華的笑沒有停止。男人一拳揮出,打在臉上,眼鏡頓飛出去,鼻血流出來,滴在被單上。許新華流著血繼續(xù)笑,男人的拳頭更有力地揮出去,一拳、兩拳、三拳……臉腫得像饅頭,血濺在床單上、地板上,有一滴甚至甩到陳靖臉上。陳靖的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說,夠了。笑、拳頭和血,照舊。陳靖大聲說,夠了——男人住手,調(diào)過頭,看他。陳靖說,他怎么得罪你們了?男人看看許新華又看看陳靖說,他強奸我妹子。陳靖說,證據(jù)呢?男人仰天打個哈哈,證據(jù)?你要證據(jù)?手一招,揭開被單,就這樣,許新華赤身裸體的窘迫形象一覽無余地暴露在眾人面前。女孩嚼著口香糖,口齒不清地哄笑起來,另外兩個男人甚至吹起了口哨。男人說,這就是證據(jù)。陳靖走過去,把被單蓋在許新華身上,多少錢?男人揚揚手中刀,不多,一萬塊,補償費。陳靖從褲袋里摸出皮夾,拿出里面所有的錢,丟床上。就這么多,他說。床上一堆花花綠綠的票子,看樣子有四五千。男人用刀尖挑起鈔票,像撥弄一堆廢紙,太少了,不夠。陳靖不動聲色地說,你們不過是求財,你妹子好像也沒什么損失,何必趕盡殺絕,如果因此斷了財路,未免得不償失。男人目光依次轉(zhuǎn)一圈,最后回到許新華身上。說得有道理,他用刀背拍拍這張亂七八糟的臉,緩緩說,便宜這位大叔了。許新華神情呆滯,血水從嘴角流下來,如絲如線。

        馬路上,陳靖和許新華一前一后的走著。一番折騰,天空露出魚肚白,街上依稀有些行人,一些早餐門點準備營業(yè),不時響起拉卷閘門的聲音,急促、刺耳。走了一會兒,許新華說,陳先生,留步。陳靖止住腳步,沒回頭。許新華說,陳先生,能否一起走走,有些話想跟你說。陳靖不作聲,灰暗中,看不見表情。

        二人調(diào)頭,朝環(huán)山路方向行進。路上,偶爾會有穿運動服的晨練者越過他們,跑向環(huán)山綠道。走了半個小時,到達齊心水庫,他們不約而同停下來,扶欄桿,看茫茫雱氣中的山水。其間,二人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許新華從兜里掏出香煙和火機,遞支煙,陳靖沒接。許新華點燃煙,深深吸一口,吐出煙霧。許新華說,在坊城生活了這么多年,這個時間來這里,還是頭一次。陳靖仍是靜默,他看著眼前這片不大的水域,水面上模模糊糊立有“水深危險,請勿游泳”的牌子。許新華繼續(xù)說,其實,我沒有強奸那個女孩,或者是沒有發(fā)生實質(zhì)性強奸行為,我是冤枉的。許新華吸口煙,煙霧中苦笑,這么說也許你不相信,事實上,以我的身份,明知是個籠子也寧愿給錢了事,這也是我為什么找你幫忙的原因。陳靖突然問,你不怕我拒絕或是宣揚出去?許新華說,陳先生,恕我直言,你是軍官,軍人的職業(yè)素養(yǎng)決定了你不會袖手旁觀。另外,相對我之前的冒犯而言,如今我落難了,你心里想必會有一絲好奇,這就是我認為你為什么不會拒絕的原因。至于宣揚嘛,坊城彈丸之地,搞得滿世界鼓噪,于你于我都非明智之舉。陳靖冷冷說,你認為我不敢?許新華連忙擺手,哪里是不敢,是不屑于此罷了。陳靖看著遠山近水不說話,雙方陷入沉默之中。陳先生,謝謝你。過了一會兒,許新華打破僵局,把手中的煙捻滅,丟進旁邊的垃圾筒,他說,我沒想到,你會來救我。我……我以前做錯了事,傷害到你,我向你道歉。陳靖轉(zhuǎn)過身,看著許新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新華的表情在欲白不白的晨色下,顯得浮腫、憔悴、憂慮和感傷。許新華說,剛才在萬利達,等你的時候,我想了很多。陳先生,我剛剛離婚,又被人做了籠子,坊城我是呆不下去了,因為我的狂妄無知而打擾到你的家庭生活,請你原諒。說完,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離去??粗S新華的背影一點點消逝在晨曦中,陳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可是越來越清晰的天光,提醒他,事情的真實性。陸續(xù)有晨練的人們來來去去,上山下山,他在水庫邊站了許久,直到陽光冉冉升起,映紅了眼前連綿的山脈。

        13

        葉蓉開始疏遠陳東,不聽電話,拒絕約會,甚至避而不見。陳東受不了,有些莫名其妙,他對葉蓉說我做錯了什么嗎?我讓你尷尬了嗎?陳東說我可以改,你讓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扇~蓉對他就是不理不睬,看都不看一眼。

        陳東為此很痛苦,去找李清。李清正在悠閑的看報紙,聽完陳東支支吾吾的情況介紹,不禁笑起來。李清放下報紙,起身扶陳東坐在椅子上,倒杯茶,遞過去,先坐下喝茶,平心靜氣,聽我慢慢分析。陳東耐著性子坐下來,甚至喝了口茶,等待。李清說,你和葉蓉的關(guān)系,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分析。陳看著他。李清頓了頓說,首先是你們的家世。陳家和葉家都是坊城有頭臉的家族,陳家還更勝一籌。其次,你們之間有感情基礎(chǔ),交往期間你并無不軌言行惹她生氣。從這兩點來看,葉蓉沒有理由拒絕你。剩下第三點,那就是葉蓉心里會不會還有其它人?陳東辯解說,不會的,怎么會呢?平時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哪怕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呀!李清一笑,那可說不定,你了解她的過去嗎?你又不是她心里的蛔蟲。李清指指窗外,你看院里的這棵老槐樹,春來暑往,上百年歷史了,院里工作人員換了一茬又一茬,誰又能猜到它在想些什么?陳東說,你是說那株槐樹?樹下長了苔蘚,你看見了嗎?苔蘚?李清茫然搖搖頭。陳東不語,若有所思。

        出李清辦公室,陳東徑自去了樓下,葉蓉不在,同事說送資料去了。陳東松了口氣,回轉(zhuǎn)身,途經(jīng)樓廊前。半個月沒下雨了,老槐的枝葉無精打采地鋪展著,陽光透過密葉縫隙瀉在地下的苔蘚上。陳東突然想起去年夏季的某個雨天,自己差點在苔蘚上滑了一跤,現(xiàn)在,滑痕露出的泥土底色早己泯滅,取而代之的是一層絨毛似的青蘚。陳東疑惑地想,去年苔蘚滑過的痕跡呢?抑或是沒有滑痕?陳東對自己的記憶產(chǎn)生了懷疑。

        一天傍晚,陳東在單位門口等葉蓉,葉蓉低了頭向旁側(cè)躲,陳東堵住她,二人都不說話,僵持著。是下班時間,單位里的同事相繼走出院門,他們朝葉蓉和陳東打招呼,紛紛露出古怪的笑容。葉蓉窘迫得臉色發(fā)紅,低聲對陳東說,走,去前面的茶樓。

        湖邊小筑在坊城公園的旁側(cè),映潭水一泓,垂柳數(shù)株,入夜燈光月影花香蟬鳴,是個喝茶的好去處。陳東點了一壺金駿眉,與葉蓉對坐,二人喝著茶都不說話。葉蓉的目光看著裊裊湖水,仿佛失了神。后來,陳東控制不住,急切地問,葉蓉,你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對嗎?還是——葉蓉忽然截住他的話,平靜地說,陳東,我們分手吧!她的音調(diào)不高,意思明確。陳東懵住,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正在斟茶的右手僵在半空,茶水溢了杯,不曉得放下,暗紅的金駿眉淌在檀木幾案上,流一地。陳東仿佛驚醒,放下茶壺抽紙擦拭幾案上的茶漬,紙巾過薄起不了作用,又放下紙巾四處找抹布,慌亂中碰翻了茶杯。他有些顧此失彼,恍惚的目光間蕩漾著一股絕望之意。葉蓉找到抹布,她沒有遞給陳東,而是自己綰上袖口擦抹茶漬。晚風飄動垂柳,吹拂出幾絲鬢角秀發(fā),她緊緊抿住嘴,秀氣而倔強。陳東呆呆看著,心里空蕩蕩無一點著落。

        葉家父母知道女兒和陳東分手的消息是數(shù)天后。對于陳家這門親事,葉蓉的父母非常滿意,且不說陳東一表人才,單位又好,其家世更是無可挑剔。身處坊城官場,葉父深知關(guān)系的重要。陳家在坊城盤根錯節(jié)關(guān)系密布,已是盡人皆知的事實,葉父倒不想自己有什么提拔升遷,只是希望葉蓉能過得幸福。葉父當然不會直接去質(zhì)問葉蓉,他得講究策略,一步一步來。一天晚飯后,乘著一家三口看電視的機會,葉父問葉蓉和陳東處得怎樣了?近些天葉蓉的心情本就壓抑,這一問她的表情愈加沉默了,她呆呆地看著電視畫面,腦海中搜尋著回復(fù)這個問題的答案。父親看了她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怎么?你們之間有不愉快嗎?葉蓉強顏一笑,沒有,我和陳東挺好的。母親在旁邊接過話頭,你要和陳東好好處,陳東這孩子不錯,我看著就喜歡。葉蓉低低“嗯”了聲,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電視,不再言語。父親看在眼里,繼續(xù)說,坊城就這么大,我們兩家可都是有些臉面的,你別和陳東鬧出什么亂子來,搞得大家下不來臺。母親還欲再說,葉蓉突然站起來,回到自己房間。她沒有開燈,黑暗里,看著窗外萬家燈火,禁不住淚流滿面,她不敢哭出聲,只是輕輕哽噎。后來,她聽到手機響,拿起來,一個陌聲的號碼,沒有接,鈴聲依舊響,她有些預(yù)感,僵持一會兒,還是接了。對方“喂”一聲,這一聲既陌生又熟悉,既遠在天涯又近在咫尺,葉蓉的淚水再次涌出。高山靜水,前塵往事,所有的委曲與煩惱盡在這一“喂”之中。

        14

        六月最末一天是個星期六,碧空萬里。葉蓉出門時碰見父親晨練回來,葉父說,去哪兒?找陳東嗎?葉蓉含糊應(yīng)了一聲,快步閃進電梯。她穿絲質(zhì)白襯衫配粉色短裙,扎馬尾,戴墨鏡,化了淡妝。一出電梯,立即鉆進停在樓下的廣本越野車里,開車的男人摘下墨鏡,相視一笑。

        陳靖開著車行駛在坊城馬路上。早上八點前后,街上行人多,晨練的、過早的、買菜的和汽車聲嘈雜一起,恍惚地熱鬧著。越野車停在一家早點前,排隊的長龍伸延在人行道上,陳靖說,吃何師傅家的牛肉粉嗎?葉蓉一邊想一邊試探性地點頭,嘴把唇面抿出一條條細小紋痕。他們下車,一個買票,一個排隊。何師傅的牛肉粉湯汁濃郁牛肉卻少,十元一碗只有零星八九片牛肉,坊城人好吃,每天早晨排不完的隊,據(jù)說何師傅牛肉粉一天賣五百碗,排不上隊的只有等第二天了。他們端著牛肉粉對面而坐,葉蓉四處看了看有些緊張。陳靖說,別緊張,你越緊張越出鬼。葉蓉鎮(zhèn)定情緒,走到臺子前加了一些芹菜沫,回到座位上,看見陳靖正專注地吃,額上的汗珠幾乎滾落下來,葉蓉不禁放下筷子用紙巾去擦,陳靖沖她一笑,棱角分明的臉上有種孩子般的羞澀。

        吃罷早餐上車,葉蓉暗暗舒口氣,她知道這樣做非常不妥,卻禁不住這種誘惑。陳靖開著車,葉蓉沒有問他去何處,她不管這些,只覺得和陳靖在一起輕松、快樂。廣本越野出了城奔上一條寬闊的新路,幾分鐘后來到一處山口,順勢望去環(huán)山路隱隱呈現(xiàn)。陳靖停車,對她說,這環(huán)山路剛剛完工,我?guī)阕咦?。葉蓉從未來過,點點頭。車入路口,一條黑帶般的柏油馬路即時呈現(xiàn),那路環(huán)山而建,蜿蜒起伏,大片大片的桔林分布在道路兩側(cè)。陳靖放慢車速,打開車窗,他們都不說話,靜靜領(lǐng)略坊城獨有的自然風光。路至中途突地一變插入一段松林間,數(shù)十株青松將道路圍在其中,林間布置石幾石凳木椅,供游人憩息。陳靖從后備箱拿出兩瓶水遞一支給葉蓉,葉蓉笑了笑,接過去。松林里的空氣分外清新,他們并排坐在木椅上,都不說話,看松林聳立,鳥語花香,雀兒箭般破空而去。陳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緩?fù)鲁?,睜開眼,身心頓時爽朗起來,一掃多日來的怨懟和陰霾。二人無話,不是不想而是不愿說,生怕一出聲即破了這寂靜出塵的氛圍。陳靖靜靜看著葉蓉,她的表情似笑非笑,兩只腳在椅下蕩呀蕩的,天真而迷惘。不知何時,陣陣倦意襲來,葉蓉竟靠在陳靖肩頭睡去,陳靖坐姿不對但沒有調(diào)整只是默默承受著,偶側(cè)頭,突然發(fā)現(xiàn)葉蓉飽含笑意的唇角竟掛了一滴淚痕,他驀地了然這個女孩兒所承受的折磨與痛苦了。陳靖不由一嘆,他想,該放下了。

        這一覺仿佛一個世紀之久,葉蓉醒來已是午后。她看了看陳靖,澀然一笑,松開挽住陳靖胳膊的手,她說,抱歉,睡了很久吧?陳靖故作平靜地說,唔,久倒不久,就是太陽過了午,我的肚子在咕咕叫。她莞爾一笑,捶了陳靖肩膀一拳,她說,對不起,睡得太沉了。你知道嗎,我己很久都沒有睡得這么沉了。她坐正身子,自言自語,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一起去了遠方,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一起生活,一起終老。她邊說邊搖搖頭,知道這只是夢而已。她離椅,拍拍手,對沉默無言的陳靖說,走吧,餓得受不了了,去吃飯吧。

        用罷餐,他們?nèi)グ朔稚娇磸R。到山頂廟前卻失望了,整個廟宇就是一個大工地,四處是鋼筋混泥土的堆砌物,建筑工人忙碌著,焊火四迸,沒人睬他們。他們四處看了看,卻看不出僧尼合修的跡象。有幾個僧人在監(jiān)工,葉蓉上去問了,僧人們瞪大眼看著她,連呼罪過。葉蓉鬧了個大紅臉,恨恨瞪了陳靖一眼,上車?;赝荆硕疾徽f話,后來葉蓉崩不住笑起來,陳靖也笑了起來。在葉蓉的提議下,廣本越野以八十邁的速度向市內(nèi)馳去。

        入夜,西餐廳里,牛排、沙拉和紅酒。陳靖斟上紅酒舉起杯,和葉蓉一碰,飲一口。葉蓉亮亮杯底,一笑。陳靖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杯飲盡。葉蓉再倒,各自干杯。葉蓉斟到第三杯,陳靖擺擺手說,停一下,停一下,吃點東西行嗎?葉蓉不理,繼續(xù)喝下,陳靖無法只得盡飲。葉蓉問,你愛過嗎?這話有些突兀,陳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葉蓉一邊切著牛排一邊說,我想實現(xiàn)那個夢。陳靖沉默著,后來沉緩地說,我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我這種年紀不允許做一些不負責任的事,我已準備離婚不再回坊城,我們?nèi)绻谝黄鹁蜁﹃悥|,傷害整個陳氏家族。陳靖看著她,你能理解我嗎?葉蓉低著頭,刀叉在牛肉上切割,切一下不斷,換一個位置,繼續(xù)切,切了十余刀,突然抬起頭,笑容滿面,招呼侍者再來一瓶紅酒。她舉著紅酒,向陳靖說,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干了這瓶酒,我們各自天涯。陳靖本就不勝酒力,欲拒絕,抬眼間卻見葉蓉眼中有淚光閃現(xiàn),心一軟,放下了奪瓶的手。

        那一晚,陳靖酩酊大醉。翌日醒來,酒店里,不見了葉蓉的蹤影。陳靖的腦子里炸開了一樣痛,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餐廳來到酒店的,客房空空,只余枕邊淡淡暗香。陳靖暗自舒口氣,靠著床頭,他想一切都結(jié)束了。大約過了個把小時,下床找礦泉水,看見消費櫥窗里有香煙,他從未抽過煙,禁不住取了包,抽出一支,回到床上點燃,猛吸一口,煙味又苦又辣,頓時嗆得咳嗽起來,他丟掉殘煙,作出了決定。

        陳靖進門,看見汪萍在沙發(fā)里呆坐,這個曾經(jīng)時尚靚麗的女人,此刻卻分外憔悴。她看見陳靖立刻收住戚容,笑著迎上去。正在寫作業(yè)的女兒也從書房走出來,沖過去撲進他的懷抱。陳靖抱著女兒,目光刀鋒般劃過汪萍的面頰,他把女兒抱回書房,走到客廳,平靜地說,汪萍,我們談?wù)劙?。他好久沒有理會汪萍了,這聲喊讓她受寵若驚。汪萍期期艾艾地走過去,怯怯說,陳靖,你能原諒我嗎?陳靖說,你愛那個姓許的嗎?汪萍急切解釋,沒有,我從來沒有愛過他,都是他一廂情愿。陳靖又說,你們曾經(jīng)發(fā)生過關(guān)系。汪萍沒有作聲,她不敢看陳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陳靖嘆口氣,低聲說,你能忘記他嗎?汪萍點頭,拼命點頭。陳靖略作沉默,接著說,你跟我隨軍吧,我們離開坊城。汪萍猶豫了一下,再次點頭,我也想離開這里,我們?nèi)ニ氤前伞j惥笡]有回答她,閉上眼,我渴了,他說。汪萍端杯水遞過去,陳靖“咕嚕?!焙攘艘粴?,莫名緊繃的心突然松懈下來,某種感傷在悵然若失間悄然而去。

        15

        葉蓉開門,葉母站在門口,急切地說,這孩子,怎么才回來?急死人了,昨晚打手機不在服務(wù)區(qū),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葉蓉沒吱聲,低頭進了門,看見陳東坐在沙發(fā)上。陳東站起來,走過去說,葉蓉。葉蓉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陳東跟了進來,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嗎?用手摸著她的額頭,又回摸自己,口中說,體溫差不多呀!葉蓉無精打彩,任他折騰。陳東又扯了幾句,猛一拍前額,“啪”一響,嚇了葉蓉一跳,陳東說,我知道了,你得了相思病。葉蓉心里一驚,白了陳東一眼,別瞎說。陳東搖頭晃腦地說,我可沒瞎說,你這樣子就是害了相思病。葉蓉知道他是胡謅,便逗他說,那你說我相思誰了?陳東“嘿嘿”一笑,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葉蓉說,你?不覺莞爾一笑。陳東拍掌連連,病好了,病好了。不知為何,莞爾之余葉蓉一掃愁容,心情竟好了起來。此后,陳東常來,葉蓉不再抗拒,二人逐漸恢復(fù)到先前的關(guān)系和狀態(tài),與陳靖的二度重逢好像讓葉蓉有放下之感,加之雙方父母的努力,她內(nèi)心中對陳東不可言說的強烈隔閡開始消退。

        到了九月初,陳東發(fā)現(xiàn)葉蓉經(jīng)常跑衛(wèi)生間嘔吐,卻又吐不出東西。陳東在醫(yī)院實習(xí)過,幾次之后,他問葉蓉是否懷孕了。葉蓉不說話,后來點點頭。陳東當然知道這孩子是自己的,頓時興高采烈,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家里。雙方父母一商量,事不遲疑,把婚期定在了十月金秋?;槠跍蕚鋾r間并不寬裕,雙方都活動起來為婚禮做準備,一切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雖然只有兩個月的身孕,但雙方父母都當心肝寶貝一樣護著,唯恐葉蓉有什么閃失。葉蓉每天都顯得無所事事,看著父母忙進忙出,有時母親會叫她上街買床上用品,和陳東拍婚紗照,但大多數(shù)時間只是讓她呆在屋里。相比身邊人的忙碌,她有些說不出寂廖,—個人的時候,她內(nèi)心深處明白無誤地告訴自己,這不是陳東的孩子,絕不是。

        十月十五,婚禮如期舉行。這是一年中最適合婚嫁的月份,不冷不熱,氣候適宜。葉蓉披著婚紗和陳東站在婚慶臺上,主持人在臺前施展渾身解術(shù)引導(dǎo)著賓客的情緒,臺下數(shù)十桌賓朋好友不時發(fā)出哄笑。親戚在笑,朋友在笑,同事在笑,大家都在笑;陳父陳母在鼓掌,葉父葉母在鼓掌,大家都在鼓掌。但她什么都聽不進去,什么都沒看到,只是用眼光四處搜尋,搜尋那人的笑,那人的掌聲,可是,沒有看到,酒席中、人群里她都沒看到那人。她失望地站在臺上,眼前晃動著陳東甜蜜的笑容,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三天后,葉蓉和陳東去南方度假。蘇州郊外,葉蓉接到一個電話,彼時,陳東買水未至。葉蓉只是接聽,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甚至一個字,三分鐘后,對方掛斷手機,葉蓉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余盲音一片。深秋的季風掠動她的發(fā)絲,襯著廖落面色,說不出的黯然感傷。她緩緩關(guān)了機,目光茫然看著前方,前方一汪塘水,塘邊青草萋萋,幾只游鴨在水中逸動。她一步一步走到塘側(cè),踩著青草,目光失了神,伸出手,手機自掌中滑落,“噗通”一聲跌入水中。水花濺起的一刻,葉蓉的淚水霎間涌出,滴落在胸前粉色衫衣上。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想,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休完假,陳東和葉蓉回局里上班,同事們哄笑著吃喜糖,又熱鬧了一回。眾人散去,陳東站在窗邊禁不住去看那株老槐,老槐的葉子開始零落,隔了玻璃望出去,恍恍惚惚,地下那片苔蘚染了一層凄黃。

        舒位峰,1974年出生,武漢江夏人,當過記者、機關(guān)文員,現(xiàn)從事自由創(chuàng)作。武漢市第十屆簽約作家。曾在《長江叢刊》《湖南文學(xué)》《芳草·潮》等刊物發(fā)表小說。

        責任編輯 張韻波

        猜你喜歡
        新華
        不平行的世界
        數(shù)學(xué)期末測試題(二)
        撿眼鏡
        大腳掌的小鴨子
        小狼灰灰的大力氣
        曹植辯鹿死誰手(下)
        亚洲自偷自拍另类第一页 | 精品免费看国产一区二区| 欧美日本日韩aⅴ在线视频 | 伊人狼人影院在线视频| 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乱| 少妇厨房愉情理伦bd在线观看| 色狠狠色狠狠综合一区| 久久精品日本美女视频| 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二区| 成 人 免费 在线电影| 亚洲自拍另类制服在线| 扒开双腿操女人逼的免费视频| 日本高清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 国产乱子伦农村xxxx| 国内精品大秀视频日韩精品| 日本经典中文字幕人妻|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日本久久九| 免费a级毛片无码| 久久久久国产一级毛片高清版A| 国产黄色看三级三级三级| 亚洲国产精品美女久久| 真实国产老熟女粗口对白| 亚洲av成人在线网站| 亚洲天堂av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 亚洲av永久无码精品网址| 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免费观看地址| 国产成年女人特黄特色毛片免| 久久精品熟女亚洲av麻| 色屁屁www影院免费观看入口| 国产精品每日更新在线观看| av中文字幕性女高清在线| 久久狠狠爱亚洲综合影院| 国产人妻黑人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av高清资源在线观看三区| 极品粉嫩小仙女高潮喷水网站| 无码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国产另类久久久精品小说| 亚洲中文字幕在线第六区| 欧美国产综合欧美视频| 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 在线观看国产av一区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