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坤
22年來,低調的阮立平一直在跟一塊插線板較真?!拔覀儾⒉辉谝庖粫r的得失,因為我們是要走遠路的人?!彼f。
阮立平是一個喜歡簡單的人。在他的辦公室里,除了一組沙發(fā),幾乎沒有其他顯眼的擺設。一面靠墻的地方倒是有一組大書柜,但其中大部分的格子都是空的,你看不到琳瑯滿目的書籍和獎杯之類的東西。
但是,一個能把一塊簡單的插線板做到極致的人,肯定不是一個簡單的人,雖然他喜歡極簡的生活方式。
阮立平,浙江公牛集團董事長,中國最有工匠精神的企業(yè)家之一。他在22年前創(chuàng)立的公牛品牌,已經成為中國插線板或者插座這個行業(yè)里的絕對標桿和龍頭企業(yè)。在很多年里,阮立平和他的公牛集團都心無旁騖地只專注于這塊插線板,從一開始的小家電到后來的房地產、金融等歷次風口,他無一例外都錯過了。
盡管錯過了很多暴富的機會,但命運已經給了阮立平豐厚的回報,他的公牛電器已經真正成為了一個家喻戶曉的品牌。在很多人眼里,插座就兩種,一種是公牛品牌的,一種不是公牛品牌的。如今,普通人家里隨便拿出一兩個插座,就能看到公牛家的產品。
現(xiàn)在,公牛電器已經從插座進入了墻壁開關、LED基礎照明和數(shù)碼配件等領域,但阮立平并不認為這是一種多元化,因為這幾類產品之間具有強關聯(lián)性,是基于自身優(yōu)勢的一種產品延伸。他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將自己框在了民用電工這個圈圈里。未來,他也絕不會跨出這個圈,去進入其他領域,因為他覺得現(xiàn)有領域還遠遠沒有做透。
即使是在現(xiàn)有領域,競爭也越來越強,不僅有本土的正泰、德力西這樣的老對手,還有西門子、施耐德這樣的國際巨頭,而最給公牛帶來壓力的,還是小米、華為這樣的科技企業(yè)的跨界“打劫”。不過,阮立平本人并不著急?!拔覀儾⒉辉谝庖粫r的得失,因為我們是要走遠路的人?!彼f。
匠人
當被人稱作中國最有工匠精神的人之一時,阮立平謙和地微笑著說:“這么說不太合適?!睖睾偷男θ菔侨盍⑵降恼信剖奖砬?。
“在我的印象中,我們老板從來沒有跟人翻過臉?!币晃还k娖鞯膯T工說,即使阮立平和下屬有不同意見,他也從來不說“你是錯的”、“你應該……”之類的話。“他會先說‘這個問題我們先這么看,再擺出理由,然后問‘你說是不是?”阮立平自己也承認,他的性格隨他的母親,是一個溫和的人。但溫和只是個人修養(yǎng)的一種表現(xiàn),這個外在的面具掩蓋著一個堅硬的內核,這個內核里隱藏著公牛電器成功的秘密。
阮立平一直在公司里提倡發(fā)揮工匠精神,要求精益求精。
在公牛電器有兩種生產線,一種是大線,一種是數(shù)量更多的小線。大線就是一般意義上的流水線,25個人一組;小線又叫精益小線,一組只有8個人。這種小線沒有傳送帶,一道工序只在切實完成之后,產品才會被傳遞給負責下一道工序的員工。從效率上看,小線根本沒法同大線比,但阮立平認為這是值得的,因為從小線出來的產品在品質上會更有保證。
為了品質,公牛電器可以不計成本。公牛集團負責戰(zhàn)略企劃的副總裁劉圣松講了一個例子。在公牛電器生產一款蘋果手機數(shù)據(jù)線時,發(fā)現(xiàn)這種數(shù)據(jù)線最容易折的部位是靠近插頭的地方,于是公牛電器特意在這個部位加了一層塑膠作保護。但研發(fā)人員緊接著又發(fā)現(xiàn),時間一長,這層塑膠和數(shù)據(jù)線本體之間容易出現(xiàn)縫隙,從而影響美觀。最后,公牛電器采取一體注塑的辦法,一勞永逸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但與此同時成本也上升了不少。
阮立平在講述早年創(chuàng)業(yè)經歷時也透露了一個例子。在他最開始成立公牛電器的時候,市場上幾乎沒有合格的開關。公牛電器沒有像其他品牌一樣選擇退而求其次,而是寧缺毋濫。公牛電器最開始推出的幾款產品都是沒有開關的?!皼]有好的,那就不用,反正絕對不用次品。”他說。
這種“絕不湊合”,將事情做到極致的“匠人”氣質在公牛電器的生產車間里隨處可以感受到。在數(shù)碼配件生產車間,每位進入的員工和來訪者不僅要換上特制的工作服、帽子和鞋套,在門口還要像坐飛機時那樣經過一次安檢。這里面的每一件產品在出廠前都要經過高壓、老化等四大功能測試,具體的細分測試項目有22種。在車間的樓道里,每一級臺階上都貼著“高品質才是硬道理”、“意外是可以預防的”之類的標語。
公牛電器的“匠人”氣質還體現(xiàn)在專注上。從1995年成立一直到2008年的13年里,阮立平和他的公牛電器和插線板卯上了,只做這一個產品。在那些年里,誘惑其實很多。比如,當時是中國家電產業(yè)發(fā)展最快的時期,公牛電器的經銷商基本都同時賣那些小家電。很多經銷商都勸阮立平做小家電,保證只要他做出來,就能幫他賣掉。但他最終還是拒絕了這些好意。后來房地產開始火了,這兩年金融又成為了風口,但他都選擇了視而不見。
“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做一行就要把它做透徹?!比盍⑵接X得,在一個熟悉的行業(yè)都沒做好,就跨入另外一個不熟悉的行業(yè),肯定更做不好。
2008年,在已經成為插座行業(yè)老大很多年之后,公牛電器開始進入墻壁開關領域,并很快成為了這個行業(yè)里的第一。后來,公牛電器又相繼進入LED基礎照明、數(shù)碼配件等領域。
阮立平稱自己進入這些領域并非盲目?!拔覀兪紫葧谧约旱哪芰Ψ秶鷥冉o自己畫一個圈,把自己圈在這個地方?!钡茸约涸谶@個圈子里做成了老大之后,再給自己畫一個更大的圈。而且,這些圈都不是隨便畫的,都是基于自己的能力和優(yōu)勢所畫的。比如開關,公牛電器只做墻壁開關,LED燈也只做用戶裝修時必須由電工來安裝的基礎照明燈,那些吸頂燈、臺燈以及其他裝飾性的燈具,都不在公牛電器的考慮范圍之內。至于數(shù)碼配件,更不是什么都做,公牛電器做的只是數(shù)據(jù)線、充電器等和用電強相關的配件。
阮立平已經給自己畫了四道圈了,現(xiàn)在最大的一個叫民用電工。他暫時還沒考慮什么時候去畫第五個圈,因為“之前的圈還沒完全做透”。
“我們要走很遠的路,所以我們一點都不著急。”他說。
走遠路
在這條路上,阮立平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
上個世紀80年代,阮立平從武漢水利電力大學畢業(yè)后,進入水電部杭州機械研究所工作,端起了“鐵飯碗”,但他卻志不在此。
阮立平出生于商業(yè)氣息濃厚的浙江慈溪,從小看多了、聽多了之后,他說自己也喜歡上了做生意。在工作期間,他就偷偷賣過豬肝、核桃這樣的小東西,還第一個在慈溪引進了草莓。再后來,他就干脆辭職回慈溪辦起了插座作坊。
現(xiàn)在的很多人都不太理解,為什么阮立平在當時會選擇做插座這么個冷門的行業(yè)。但在他自己看來,選擇這個行業(yè)是必然的。在當時,慈溪已經成為全國最大的插座集散地,當?shù)爻霈F(xiàn)了幾百家插座家庭作坊,這就帶來了很多先天的優(yōu)勢,比如及時的市場信息和塑膠、五金之類的配套產品。“在這個地方做插座就是容易?!彼f。
但是,要把插座做好卻并不容易。
當時這些家庭作坊生產出的插座普遍質量不好,樣式花里胡哨,五顏六色,雖然中看不中用,但卻能賣出好價錢,典型代表就是當時賣得最火的一個叫“神座”的牌子。這個牌子的老板公開宣稱,要“用最低的成本創(chuàng)造最高的利潤”,但阮立平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錢有兩種,一種是現(xiàn)在的錢,一種是以后的錢。如果你局限于只賺現(xiàn)在的錢,那你可能就沒有以后了。”阮立平選擇了賺以后的錢,他在當時第一個提出要做“用不壞的插座”,選用真材實料,去掉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將外觀設計得簡潔實用,顏色也以白色為主。
對品質的高規(guī)格要求很快讓阮立平的插座脫穎而出,雖然他的插座要明顯比其他插座貴,但還是得到了用戶的認可。
從那時候起,阮立平就有了品牌的意識。他注冊了“公?!边@個商標,還開始有意識地推廣這個品牌。沒錢在電視、報紙上做廣告,就請人去周邊刷墻壁廣告。公牛電器還是行業(yè)里第一個通過產品認證的企業(yè)。當時的認證還不是3C認證,而是現(xiàn)在很多人已經不知道了的長城認證。
這些努力很快見到了效果,幾年之后,公牛插座就成為了行業(yè)的老大,而當年的老大“神座”已經不見了蹤影。
不過,阮立平認為,公牛插座的成功并不只是因為質量夠好,而主要應歸功于“利他”的理念,簡而言之,就是對系統(tǒng)之內的每一方都有利,企業(yè)才能走得長遠。比如,對于消費者而言,要讓他們覺得買這個產品物有所值;對于渠道商之類的合作伙伴,一定要讓他們覺得有利可圖;而對于企業(yè)員工,要保證他們的待遇,讓他們安心工作,而且還能獲得成長?!斑@不僅僅是做一個‘工匠的問題,而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工程。”他說。
尤其是針對公司員工的“利他”讓人印象深刻。公牛電器有一個企業(yè)文化部,專門負責對員工的關懷。在這些關懷措施中,有一個“小候鳥”計劃。公牛電器的所有普通員工中的92%都是外地人,其中有不少是雙職工。在寒暑假,這些雙職工的兒女可以前來公司陪伴他們的父母親,其交通、住宿等費用大部分都由公司承擔。據(jù)說,這個“小候鳥”計劃已經惠及了157個兒童。
在公司內部也有對這種理念“不滿”的人?!叭炅?,公司增加了差不多50個總監(jiān),200個經理,但我們司機班一個人一臺車都沒有增加,每次打申請,都說錢被用去給員工建食堂、蓋宿舍了?!惫k娖鞯囊晃凰緳C抱怨,按照規(guī)定,公司經理級別的干部就有權申請用車,這幾年中層及以上干部增加很快,但司機班一直就是五個人五臺車。
最近這三年的宏觀經濟形勢其實并不好,但這段時間卻正是公牛電器快速發(fā)展的時期,這不僅體現(xiàn)在包括中高層管理干部在內的人員規(guī)模上,也體現(xiàn)在公司的經營效益上,以至于阮立平在開會時強調“要慢一點,再慢一點”。
“我一直在對我的團隊講,我們是要走遠路的,走遠路要是急的話,你是走不遠的?!彼f。
挑戰(zhàn)
在不知不覺走了這么遠之后,阮立平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一些東西。
阮立平很喜歡打籃球,他創(chuàng)立公司的1995年正是美國芝加哥公牛隊如日中天的時候,于是他就將公司和產品的名字定為“公牛”。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踢足球?,F(xiàn)在,他做夢常會夢見兩件事,一個是下海抓魚,因為小時候住在海邊的他“一天到晚去抓魚,特別喜歡”,而另一個就是踢足球。但是,他離上一次踢足球已經差不多快一年了,因為他實在太忙了。
在過去的幾年里,公牛電器新成立了LED基礎照明和數(shù)碼配件這兩個事業(yè)部。阮立平為此不僅要制定戰(zhàn)略,還要組建隊伍,之后還要扶上軌道,忙得不可開交?,F(xiàn)在,他說公司要進行變革,他打算把大部分的管理事務分出去。以后,他要花更多的精力在產品端和營銷端,主要是圍繞客戶。
阮立平有一個習慣,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到這個地方的商店和超市去看看,看看自己的產品和競爭對手的產品。他一直以自己對市場和用戶需求的準確把握而自豪。不過,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光憑自己去把握年輕人的需求越來越難了,他不得不依靠團隊來做這個事情。
在自己所從事的行業(yè)里,阮立平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兩個趨勢。一個是產品端的多樣化,這對公牛電器的挑戰(zhàn)很大,因為公司已經習慣了大批量、少品種的工業(yè)化生產,這也是公司一直以來的優(yōu)勢之一。但往后,公司必須要打造一種柔性的生產體系,能對市場的需求形成快速的反應。
另外一個趨勢帶來的挑戰(zhàn)可能更大,那就是技術端的智能化,這可能會導致很多外部的企業(yè)跨界進來,比如小米、華為、360等都開始嘗試做智能插座。
2015年4月,小米突然推出了一款帶USB接口的插座,它革命性地將傳統(tǒng)的強電接口和USB的弱電接口集中在了一塊板上,滿足了很多年輕人的需求。這款產品一經推出,就在市場上引起了轟動,有媒體在報道中甚至稱小米USB插座將會“血洗”整個插座行業(yè)。
這個事件給了公牛電器巨大的觸動,公司馬上召開了管理層全員大會,檢討、反思并商量對策。很快,公牛電器就推出了自己的同款產品,以低于對方一元的價格出售。眼下,在各大電商平臺上,這兩款分別被用戶稱為小米小白和公牛小白(因為其顏色都是白色)的產品的表現(xiàn)開始分化,前者價格越來越低,后者價格不斷上揚,這反映出公牛電器的產品優(yōu)勢開始顯現(xiàn),逐漸穩(wěn)住了陣腳。
公牛電器從這次事件中學到的另一點就是決不能忽視互聯(lián)網(wǎng)渠道的威力。自那之后,公牛電器開始構建自己的電商戰(zhàn)略,現(xiàn)在公司線上銷售的占比越來越多了。
“所以說競爭是有好處的,特別是跨界的競爭,會給你帶來很多的啟發(fā),原先你自己在這個行業(yè)里是沒有這么多想法的?!比盍⑵匠姓J,這兩年他明顯感覺競爭比以前更強了,但他對此并不太擔心。他相信,將他帶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的東西,將會把他帶到更遠的地方。
(周平薦自《中國企業(y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