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之先生
母親以前愛玩一款叫作“好友買賣”的游戲,每次她都鬼使神差地出高價“買走”我的初戀。我好奇地問她:“為什么你總要買這個人?”她露出欣慰的笑容,說道:“我觀察很久了,這人是你好友里轉(zhuǎn)賣率最高的一個,買了她,再賣出去,我就能賺很多錢。”
母親總是那么有經(jīng)商頭腦。她在淘寶網(wǎng)剛上線的時候,就嚷著要我?guī)退_一家網(wǎng)店。然而當時的我沉迷于文學,目標是成為當代的魯迅。她氣得把我書架上的《魯迅全集》看了一遍,然后跑來對我說,魯迅寫得是不錯,但她還是更喜歡那些書——她指向馬桶蓋上的一本《××婦科醫(yī)院》雜志。后來,受母親的影響,我也漸漸喜歡上了那些文字,也總是會在馬桶上坐幾個小時。淘寶網(wǎng)店自然沒開成,如今她總是會遺憾地說道:“以我的實力,當年借淘寶網(wǎng)的風潮,現(xiàn)在賺到一億不成問題。”
我一直覺得,母親是那種倘若不嫁給愛情,便會聞名于世的人。她手速極快,曾是紡織廠女工速度之王。據(jù)同事爆料,當母親完成三匹布料時,周圍的人還沒完成一匹。能者多勞,所以當時方圓十里的工廠在忙不過來的時候,都會找到母親,并愿出數(shù)倍的工資聘用她這等優(yōu)質(zhì)勞動力。我媽卻不屑一顧,高冷地拒絕,她年少的目標可是要成為一名國際服裝設計師。
皇天不負有心人,母親19歲那年,工廠老板想公派她前往歐洲學設計,也正是那一年,她遇見了我父親。我父親當時挺窮,還留著郭富城一般的長發(fā)。后來母親說這就是緣分,就是命。我媽就這樣成了全職太太,這才有了我這個生命。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母親總是扮演著我朋友的角色。她比我大20歲,每次去參加家長會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我姐姐。然后總會逼問我,有沒有同學說她年輕。我當時見的姑娘都是十二三歲,當然不覺得母親年輕,只好默然無語。
母親在她風華正茂的時候,視我的學業(yè)為“糞土”。她從不會逼我去參加什么奧數(shù)輔導班,寧肯讓我去海邊挖泥沙。然而,當?shù)弥舯诩业暮⒆訉W了街舞時,她卻按捺不住了,便慫恿我去學街頭籃球。她甚至叫我父親在樓下安裝了個簡陋的籃圈,每天讓我去那兒練球。我在籃球方面沒有天賦,玩了幾年學無所成。以至于后來,當我聽周杰倫《聽媽媽的話》時,絲毫沒有共鳴。
我小時候興趣很廣泛。有一天,我突然和母親說,要去參加一檔叫作《我愛記歌詞》的節(jié)目。因為我覺得參賽選手的水平都太差,作為“中華曲庫”的我,幾乎已經(jīng)鎖定了下一屆《我愛記歌詞》的冠軍。這一次,我母親卻阻止了我。她說我還太嫩!并質(zhì)問我道:“你知道臧天朔嗎?你聽過張信哲嗎?”我當時不服氣,惱怒地回去聽完了這些老歌手所有的歌。一個月后,我向母親再次提起這個要求。她卻騙我說:“去杭州的路費太貴,家里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彼?,我至今還替第二屆《我愛記歌詞》的冠軍感到僥幸。
小時候,母親把我當女孩子養(yǎng)。她也很希望我是個女孩子。她常在逛街時憤恨地說:“當初應該生個女孩,男生的衣服,實在是太難看、太難買了!”母親會帶我去美容院,還給我辦了一張年卡。我當時皮膚里還有許多膠原蛋白,每次路過那家美容院,總感覺像做賊似的很丟臉。
后來我總算知道這一切的緣由了。母親之前有過一個孩子,據(jù)說是女兒。后來流產(chǎn)了,她傷心難過。而我自然就成了母親對那個孩子的念想和寄托。但母親依然很愛我。她常在朋友圈“秀恩愛”,秀到讓我覺得尷尬。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母親簡直是文學大師。她善用修辭手法,常常使用各種比喻、夸張手法,無不超越同一時代的老大媽。當然她也有“不智”的時候,她曾在各種謠言里不知所措,隨波逐流,以至于一時間,她的朋友圈里充斥著各種“大事不好啦”的文章,刷走了我那些意氣風發(fā)的照片。我忍無可忍,決定和母親來一次促膝長談,我告訴了她現(xiàn)在一些營銷手段和標題黨的伎倆,又推薦給她一個叫作“謠言粉碎機”的網(wǎng)站。那天晚上,她羞愧難當,偷偷地刪掉了之前所有的爛文章,而我的照片又悄然回歸了。
這幾年來,我和母親各自東奔西走。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不知不覺,母親已很少更新朋友圈,平日里最愛的《開心消消樂》也許久沒打開過了。我倆的異地電話也總通不到半個小時,她說生活總是如此,沒有絲毫變化。我感到自己長大的同時,母親也開始老了。她開始擺脫當初朋友的角色,漸漸地又成了我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