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梨
上期回顧:裴子期意外墜馬,雖及時護住了要害,腿還是摔得不輕。兩人不得不夜宿荒野,撿了柴來烤魚吃。吃飽后的公主頭一歪,靠在了裴子期的肩上?;貙m后,皇帝決定讓裴子期好好休養(yǎng)一陣,將選駙馬一事暫且交由侍郎許初言,結(jié)果這許卿一上任就惹出了麻煩事。
13.夜半煩惱
裴子期想起了一件往事。
大概是他剛自皇帝那里接了旨意,經(jīng)多番考察擬定了三個人選之后,與許初言一同去尋第一個人選柳子澄時發(fā)生的事。那時京內(nèi)有名的松鶴樓弄了一個花點盛會,然后……那位悅寧公主喬裝混入其中便也算了,還與那駙馬人選柳子澄產(chǎn)生了爭執(zhí),甚至將他一把推下了樓。
裴子期心里咯噔了一下。
許久都沒再產(chǎn)生疼痛感的臉頰,突然,就有一點兒疼了起來。
裴子期左思右想,內(nèi)心惶恐。
還好,入夜之后,許初言前來探望,終于讓裴子期找到了一個了解內(nèi)情的機會。
許初言是苦著臉走入營帳之內(nèi)的。
“初言,你這是……”
“裴兄,你這腿什么時候才能好???你這一‘臥病在床,我可就慘了?;噬厦医邮譃槟俏坏笮U公主擇選駙馬的差事……早知道這位公主難伺候,本想順著她的喜好請她與蘇公子賽馬,誰知……哎哎,你這腿該不會也是被……對對,肯定也是被那個刁蠻公主給害的!”許初言一屁股坐在了床邊,話倒也說得很直接,他素來是這樣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說什么。
“休得胡言!”裴子期依然如往日那般呵斥一聲。
許初言縮了縮腦袋,看了一眼帳內(nèi),發(fā)覺除了他與裴子期之外并無他人之后,松了口氣,才又道:“裴兄,我并非胡言。外人都不知道蘇巖與公主賽馬的真相,我可是尾隨其后看得真真切切的。眼看那蘇巖就要超過那位刁蠻公主,她竟然一鞭子抽過去,正打在蘇巖的臉上。蘇巖吃痛,直接從那馬上跌了下來。”
“……”
這蠻橫不講理的樣子,倒真像是那位悅寧公主殿下應(yīng)有的畫風(fēng)。小時候她不就為了一串糖葫蘆抓花了他的臉嗎?
可裴子期又覺得還是不對。幼時如此那般,除了性情刁蠻之外,多半還有些不懂事,可如今……裴子期仔細想想悅寧與他言笑晏晏的模樣,實在想不出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這倒也算了?!痹S初言還在絮絮叨叨,“可到了皇上跟前,那位公主殿下還死不承認,非說是誤傷,說她本是為了鞭打自己的馬兒,誰知那蘇巖離得太近,才甩到了他的臉上。嘖嘖,誰信哪?哪有這么巧合的事?!?/p>
“若真有如此巧合呢?”裴子期忽而開口。
“呃……這不大可能吧……”許初言被裴子期噎了一下,仔細想一想,突然又回過味來,“裴兄,你素來畏懼這位可怕的二公主,怎么今日卻突然替她說起話來了?”
許初言可是除了裴子期自己之外,唯一知道裴子期“童年陰影”的知己。照他來看,說不定裴子期后來養(yǎng)成了個這么整日悶在書房不愿出門,除了讀書還是讀書,既對吃喝玩樂沒什么興趣,又從來沒有對什么女孩子上過心的性子,多半就是被那件往事給深深傷害的。
可誰知……被欺凌過的“小包子”居然要為殘害過他的“大魔王”說話了?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裴兄,莫非……”
“皇上怎么說?”裴子期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皇上自然是大發(fā)雷霆?!闭f到這個,許初言來了興致,頗帶了點幸災(zāi)樂禍的口吻,“皇上趕緊派了太醫(yī)去為蘇巖治傷,又諸多安撫。之后,聽說將那二公主狠狠訓(xùn)斥了一番,然后罰她在營帳之中閉門思過,還要罰抄什么書呢。”
“……哦。”
裴子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準備將小內(nèi)侍常和喚進來,送走許初言之后便熄燈入睡。
夜已深了,出門隨御駕狩獵了一日的人們自然早早地都睡下了。
唯有被眾多營帳圍在中央,代表了皇家九五至尊的明黃色帳篷一旁的那一頂略小一些的帳篷里,還點著燈。
莫名其妙因為一場“賽馬”而突遭橫禍的悅寧公主殿下,正極為焦躁地在帳篷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點也沒有要就寢的意思。而跟在她身邊的兩個宮女松籽與紅豆,在一旁勸解了半天也不見成效,反倒被這位殿下呵斥一聲“不許多言”,兩人便只好半倚在一旁,困得雙眼模糊。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在這不大的帳篷里轉(zhuǎn)了大半宿的人突然爆發(fā),可嘴里說出來的話卻還是那么兩句。
紅豆揉了揉眼睛,偷偷看了看外頭的天色。
“殿下別氣了?!奔t豆又硬著頭皮勸道,“皇上不過一時被蒙蔽了,等明日殿下再去好好說說……”
“哼!”
“都是那個許大人和蘇公子不好?!彼勺掩s緊換了個說法,“殿下要先睡一覺養(yǎng)好精神,明日才能戳穿他們的陰謀!”
“呸!”
得,看來還是勸不好。
悅寧越想越覺得胸口堵得慌,突然張口來了一句:“都怪那個裴子期!”
“咦咦咦?”
“哎哎哎?”
兩個小宮女都是一臉茫然,這事怎么能扯到禮部尚書裴子期裴大人身上?
“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悅寧說了一半,忽然又不說了,“總之就是他的錯!”
“對,是他的錯?!?/p>
“沒錯沒錯,殿下明日去找他的麻煩,此刻先歇了吧!”
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管這位公主殿下說什么了,反正只要能哄得她就寢,睜著眼說瞎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歇什么歇!”悅寧一想到這事更覺得有些不爽,“憑什么我得被關(guān)在這兒受罰,他卻能好好地在那兒睡覺。不成不成,我這就要去找他算賬!”
月黑風(fēng)高,正是夜半時刻,巡視了一整日的侍衛(wèi)們精神多多少少都有些懈怠了,尤其那兩個把守在悅寧公主殿下營帳外的守衛(wèi),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似乎困倦不堪。
此時突然聽見窗簾處似乎有什么響動,正將兩人驚了一跳,趕緊爬起身來前去查看。當(dāng)然,那邊其實不過是有人掀了簾子,扔出了一只被踢壞的雞毛毽子。
而兩個守衛(wèi)沒發(fā)覺的是,就在他們身后,有人躡手躡腳地偷偷從門簾處溜了出來,很快就跑遠了。
公主殿下身邊的兩個宮女紅豆與松籽,注定要一夜無眠了。
這一次春獵的營帳是以皇帝所居的那頂最大的明黃色營帳為中心,然后層層往外延伸的。越靠近里邊越是皇親內(nèi)眷,而外間則是一些外臣。
但裴子期卻又有些不同。
雖然裴子期也屬外臣,但這一回跟著皇帝出來春獵的多半是武將,即便有些文臣,也是身上有功夫的文武雙全者,像裴子期這樣的文弱書生,又一來便摔壞了腿,便沒被安排在太靠外的位置。甚至還離悅寧的營帳不是太遠,兩帳之間不過幾步路的工夫。
悅寧之前幾乎日日都來,因而即便是夜半,她也能憑著印象,很快找了過來。
營帳里黑漆漆的,看來裴子期已經(jīng)睡下了。
悅寧雖然莫名遷怒,來得氣勢洶洶,但真正站在帳外時,又覺得那一股氣泄了大半,自己卻成了那個沒道理的人。
其實她真的沒說一句謊話。
她抱著必勝的決心,打算賽馬贏了那個蘇巖,然后再好好奚落他一番,好讓他自覺地遠離自己。當(dāng)時她也的確一路領(lǐng)先,比那蘇巖要快大概一馬的距離,眼見就要到達約好的小樹林,那蘇巖卻不知怎的突然沖到了她身旁來,她一著急就揮起了馬鞭。偏那蘇巖離她實在太近,馬鞭剛一揚起,就甩在了他的臉上……
后來她氣急敗壞,回去就先找皇帝哭訴,說了一籮筐那個蘇巖的壞話,也不知是哪一句話惹怒了她的父皇。結(jié)果,好像并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話,都覺得她就是那個蠻橫不講理,為了贏得賽馬而故意用馬鞭抽人臉的惡劣公主。
……都怪裴子期!
若他在,她的父皇也不會將擇選駙馬的事情交給那個許初言;若他在,她大可以直接甩臉子說不要那個蘇巖,連敷衍都不必敷衍;若他在……他肯定會相信自己,他肯定會在父皇面前替自己說話!所以,歸根結(jié)底,都怪這個可惡的裴子期!
悅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終于覺得有些疲憊了,斜靠著營帳慢慢坐了下來。
暗夜,靜寂無聲,似乎總也等不到天亮,但看那天邊漸漸露出魚肚白來,又似乎不過是一個恍惚間的工夫。
這一日,裴子期醒得很早。他也不知是什么緣故,明明什么夢都沒有,也不能說睡得不踏實,但偏偏一清早便醒了過來,而且一睜眼便覺得腦海之中格外清明,一絲殘留的困倦之意都沒有。
既然還早,他也沒急著叫那個伺候他的小內(nèi)侍常和,索性靠坐在床上,隨便拿了一卷昨日看了一半的書翻了起來。
翻了半個時辰,他突然聽見外頭有些動靜,似乎是誰在帳外跌了一跤。
“公……公公公公主……公主殿下?”
嘩啦一聲,裴子期手中的書掉在了地上。
他聚精凝神,果真聽見了一個有些熟悉的,很輕的女孩子的聲音。只是,任他再怎么努力聽,也沒能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么。
小內(nèi)侍常和的聲音倒是在寂靜的清晨顯得特別清晰,只聽得他又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了一句:“……公公公公主殿下……迷路了?”
“……”迷路?
14.夜逃
悅寧公主殿下一大清早在營帳之間迷路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這么一件事情,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
信的人,比如暫時在裴子期身邊伺候的小內(nèi)侍常和,他對此是深信不疑的。據(jù)他所說,原本日日都意氣風(fēng)發(fā)的悅寧公主殿下,在那一日的清早,十分疲憊頹廢,面色也不是很好看,甚至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靠在帳篷外邊,實在嬌弱可憐。
說完這些,常和有意無意地偷看了裴子期的神色。
然而裴子期只是微蹙了眉頭,對此不置可否,也沒有再多問一句話。
“裴大人……”
“嗯?”
小內(nèi)侍常和實在不明白,但相處了這么多天,他也看出裴子期是個脾性好的人,不同于他所想象中那般威嚴可怕的“大人”,故而他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裴大人當(dāng)時醒了吧?為何不讓殿下進來坐一坐?”
“……多有不便?!?/p>
裴子期就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
不信的人也有,正是素來最寵愛悅寧公主的皇帝。也不知是否因為前一樁賽馬之事余怒未消,皇帝聽了,似乎認定了悅寧是想要逃脫懲罰,深夜偷溜不成,又使了什么詭計在裝可憐博他的同情。因此,皇帝置之不理,反倒又多派了幾個守衛(wèi),再將悅寧原本要抄寫的書多罰了一倍。
又過得兩三日,浩浩蕩蕩的這一行春獵隊伍終于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要回京了。
悅寧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裴子期。
在春獵最后的幾日里,她就真的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待在自己的營帳之中抄書。
然而,就在即將回京的前一日,被悅寧派出去偷偷打聽消息的小宮女紅豆縮頭縮腦地進了營帳,面色惶恐,四肢顫抖,眼神之中似乎還飽含了一些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另一個小宮女松籽趕緊湊了上來,誰知卻被紅豆一把推開了。
接著,小宮女紅豆撲通一聲跪在了悅寧面前,急道:“殿……殿下……殿下,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悅寧雖然平時總愛鬧騰個不停,但真正靜下來了,倒也還真有幾分貞靜淑女的模樣,見到紅豆如此驚慌失措,她倒是還有心情玩笑兩句,“難不成父皇又想出了什么新招數(shù)要懲罰我?”
紅豆急切地搖搖頭。
“那有什么不好的?快說快說?!?/p>
悅寧見紅豆神色不似往日,心中也莫名地躥上一股怪異的感覺,難不成真有什么不可預(yù)料的糟糕事?紅豆方才出去,正是悅寧自己支使的,本意是想讓紅豆好好探聽一下那一位“墮馬”的蘇公子腿傷如何,臉傷又如何。雖然賽馬那事的確不是她的錯,但……但既然鬧出這么大一個事來,她總歸還是得擔(dān)些責(zé)任吧……
“該不會是那個蘇巖……”
“奴婢去時,正遇著皇上在里頭,奴婢就沒敢進去,只在帳外聽了片刻。誰知卻聽見蘇公子的爹蘇大人……”紅豆頓了片刻,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道,“那位蘇大人說,蘇公子的臉只怕要留疤,與殿下這一場賽馬雖鬧得過了頭,但也可算得上一樁‘緣分,不如……就……”
“就什么?”
“……請皇上成就一段良緣,為殿下與蘇公子賜婚。”紅豆說完,趕緊又補上一句,“這話可不是奴婢說的,是那位蘇大人說的!”
“……”什么?!簡直豈有此理!那個蘇巖……仗著臉上的一條疤就要做她的駙馬?
“殿……殿下,殿下先別著急,皇上并未答應(yīng),只說要考慮考慮!”
“可父皇也并未拒絕,是不是?”
“……這這這倒也是?!?/p>
紅豆答了這么一句,才見到另一旁的小宮女松籽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悔得她差點兒咬到舌頭。
“殿下,殿下不必多想!不如直接去問問皇上!”
“有什么好問的,父皇近日實在不待見我,不如我也不湊到跟前去,免得越說越是上火?!?/p>
其實,這么些年以來,悅寧心里都清楚,她之所以一直能在宮中任性霸道,都是因為她有著皇帝的寵愛和縱容,而她也能回回都恰到好處地把握好她那位父皇的脾性。可這一回出京春獵,卻也不知為何……她總有些心煩意亂,尤其看見她的父皇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便讓她十分賭氣,張口便是頂撞,鬧得很不愉快。
“殿下,要不……要不找找裴大人?”小宮女紅豆不怕死地又提出了一條新的建議。
“……裴子期那個混蛋!”最終,悅寧公主殿下咬牙切齒地說了這么一句。
天色將晚,這是御駕在此度過的最后一個夜晚,所有人都已收拾好行裝,只等第二日一早便拔營回京。
悅寧這里也是一樣,有紅豆與松籽兩個宮女指揮著大小宮女一通收拾準備,很快就整理好了。雖然這一回春獵算是出宮游玩,但玩得久了,還是難免會讓人有些懷念起更熟悉的宮內(nèi)生活,因而幾個宮女內(nèi)侍看來都并未有什么離愁別緒,反而腳步輕盈,看來十分期待回宮的樣子。
悅寧自個兒卻難得安靜一回,坐在書案旁寫了兩張字,然后才喊來紅豆吩咐道:“給我收拾幾件輕便衣裳,單獨包出來放在一邊?!?/p>
這又是為何?紅豆嘴上答應(yīng)了,心里卻生了疑。
“這天兒有些熱了,我要騎馬回去?!?/p>
“是,殿下?!?/p>
對對,若是在日頭下騎馬,萬一熱出汗了,也可在路上換換衣裳。紅豆不疑有他,十分聽話地又另外收拾了幾件衣裳。
待到夜深人靜,熄燈入睡之時,小宮女紅豆只怕早將這一樁小事給忘了。
悅寧躺在床上呆了片刻,聽著外間紅豆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綿長,便躡手躡腳地爬了起來。幸虧她機智,臨睡之前弄了一盞安神茶哄騙紅豆喝了,到了這時,紅豆肯定睡得沉,也必定就發(fā)覺不了什么。
悅寧三兩下穿好衣裳,長發(fā)也就隨意一束,又悄摸摸地拿了點銀票和碎銀,拎上紅豆為她準備好的那一包衣裳,一個縱身就從后邊的帳簾處翻了出去。
沒錯!她這就是要離宮出走!
在營帳里悶了幾日,又聽得紅豆所說的那么一個消息,按“刁蠻公主”悅寧的脾氣,她哪可能還待得??!讓她乖乖聽話,乖乖回宮,再乖乖聽從她父皇的擺布嫁給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她可不要!
既然不能順從,那只好……奮起反抗了!
正好,讓自己的父皇好好“冷靜”一陣,而自己,也就趁著這段日子,逛遍天下美景,嘗遍天下美食。
悅寧邁著輕盈的小步子,感覺自己的整顆心都要飛起來了。
好在前段日子她天天出去狩獵,又喜歡四處騎馬亂逛,早把這周圍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只要翻過后邊那座小山頭,就能順路下山,到鎮(zhèn)子里去。到時在那小鎮(zhèn)里休整一番,再買一匹馬,就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悅寧摸黑行路,卻半點也不懼,等偷摸著走出了那些御林軍夜巡的范圍,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后邊這座小山包也不算高,而且因為這一處是皇家圍場的關(guān)系,那山包上也常有人上去清理,既不會有什么兇猛的野獸,也有專人開好的山路。
悅寧既覺得新鮮又覺得刺激,倒不怎么害怕了,一口氣順著山路爬上又走下,竟不過大半個時辰就下了山,找到了那一個小鎮(zhèn)。
只是此時已是深夜,小鎮(zhèn)不過幾十戶人家,都早早就睡下了。悅寧在那小鎮(zhèn)子里找了大半天,總算找到了一家勉強可算是客棧的客棧。若說是客棧,其實也就是一戶人家自己家的一棟兩層樓外加一個后院,小得可憐,客房也有一股陳舊的氣息。但看在那小二半夜被自己敲門弄醒睡眼惺忪地來開門的分兒上,悅寧多塞了一小塊碎銀給他。
等安頓下來,她才覺得真是有些累了。
這大半夜的……她提著一顆心緊走快走地趕了這么遠的路,是該好好地睡一覺了。畢竟這里也不算安全,明日一大早,她還得繼續(xù)趕路。
悅寧打了個哈欠,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躺在了那一張看起來實在不怎么舒適的床上。
然而身體雖然疲倦,但等她躺下來,卻覺得腦海之中糅雜著各種亂糟糟的思緒,一時之間反倒有些難以入睡。
她先想到的是待到明日一早,紅豆肯定會一聲尖叫,緊接著,所有人都要從這一聲尖叫聲中得知她逃跑之事了。然后,便想到她的父皇,父皇平日總是很疼她,幾乎對她千依百順,可若是知道自己這樣半夜私逃,只怕要怒不可遏。她那總是溫柔和藹的母后就不同了,若是她母后知道了,大概會擔(dān)憂傷心,晚上也睡不好覺。唉……
不知道那個裴子期會怎么樣?
哼,管他怎樣,最好能令她父皇覺得此事也有那裴子期的“罪責(zé)”,狠狠地懲戒他一番才好!
悅寧胡思亂想了大半夜,終于神思混亂,迷迷糊糊地沉入夢鄉(xiāng)。
15.花姐姐
悅寧的這一次出走竟然出奇地順利,既沒遇到什么黑店,也沒遇到什么小偷劫匪,更沒有什么追兵或者聽見皇帝發(fā)布的什么旨意。
只不過,第二日一早,悅寧醒來時,覺得渾身有些乏力,窗外天光大亮,很顯然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原本打算好的早起趕路,就這么成為了一個笑話。甚至她神思困倦,還想翻個身再睡個回籠覺。不過,悅寧那顆暈乎乎的腦袋里多少還存了點理智,于是強撐著精神起了床。
眼前不會有紅豆和松籽來服侍她了,她只能自個兒換衣裳梳洗,再下樓去問問有沒有什么吃食。但至少,這一切都是新鮮而自由的。
悅寧坐在客棧的大堂里,啃著有些發(fā)硬的饅頭,喝著一碗稀稀拉拉的粥,開始認真思索她下一步該去什么地方。
去江南?聽說那里風(fēng)景好,小吃也很有名。
嗯,就是有點遠……而且聽說那兒的吃食雖然精致,但北地這邊的人不一定吃得慣。
正想著,卻聽見店門口那個閑著沒事的小二正與門外的一個婆子閑聊。
“聽說山那頭的圍場,今日一早鬧了一通?!?/p>
“哎喲,什么事兒?。俊?/p>
“不知道,聽說是走失了什么人。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什么小公主小皇子走丟了,可看那陣仗又覺著不像,只怕是什么犯了事兒的官老爺。”那小二一臉詭秘,說了半句,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總不會是……什么漂亮妃子之類的吧?鬧得可兇了?!?/p>
“那可了不得?!?/p>
“可不是,聽說一早便有好幾隊帶著家伙的人朝南邊去了。”
“怎么去南邊尋?這有什么說法?”
“誰知道呢?興許跑的人與南邊有什么牽扯。再說了,這既然要跑,哪有又回京的道理?!?/p>
“這倒是。”
大概但凡民間百姓,都對那重重宮墻充滿了幻想,所以閑來無事,總愛偷偷議論幾句。
這算不了什么大事,但在出生自宮墻之內(nèi)的人看來,卻既覺得好笑又覺得有趣。
當(dāng)然,聽在悅寧的耳朵里,又多了一重意義,那便是她知道了尋她的人是朝南而去的。若這時她下江南,保不準什么時候就在路上遇見了。再說了,連這小二都覺得自己既然要跑,便不會回京,那么,她干脆就回京!就躲在她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待到什么時候解決了那蘇巖的事,她便什么時候回去。
回京當(dāng)然好了。京內(nèi)既是她熟悉的,路又近,再者,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極為安全的。
想通了去處,悅寧心情大好,將那饅頭和稀粥都吃了,上樓就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然而,出了客棧的大門,她又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問題。
此處雖然離京城不遠,但若要徒步,只怕也是不成的??蛇@小鎮(zhèn)實在太小,并沒有賣馬的,平時這鎮(zhèn)子里的人出門多半是坐驢車或牛車,但那也要有些錢的人家才坐得起。悅寧這么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客,想要回京城,還真有點難。
這可真是糟透了!
悅寧站在路邊,抱著她那個小包袱,可憐巴巴的,東張西望,躊躇左右。
恰在這時,卻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極其悅耳清脆的鈴鐺聲,伴隨著驢的叫聲,車轱轆轉(zhuǎn)動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既熱鬧又好聽。
悅寧回過頭,果真見到一輛驢車。
那驢子的皮毛油光水滑,樣子也十分精神,昂著一顆頭,竟有些氣勢,但見它脖子上用紅繩掛了個鈴鐺,走起來搖頭晃腦的,又顯得十分俏皮。不過,最讓悅寧意外的是,駕著這樣一輛驢車的人,竟然是個穿著花布裙子的女子。那女子的年紀不大,長了一張圓臉,笑瞇瞇的模樣,頭發(fā)都用一塊碎花布給包了起來,袖子也半挽著,看來十分利落。
見著這么一個人,實在是難以讓人不放下心防。悅寧只猶豫了片刻,便走上前將那驢車給攔下來了:“這位姐姐……”
“誒?”那女子趕緊將驢車給勒停了,不等悅寧說話,她倒先開口了,“哎呀,這是哪家的漂亮小姐,怎么一個人在路邊?”
“我……我我是去京城的,昨夜在這鎮(zhèn)子里迷了路,我……然后,我就……”悅寧還沒想好謊話要怎么編,便越說越語無倫次起來,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好在那一位笑瞇瞇的女子似乎是明白了,道:“正好我這是要回京里,你要不要來搭我這個驢車一道走?唉,這鎮(zhèn)子可小了,沒馬沒車的,你只能委屈一回了?!?/p>
“不委屈!”悅寧沒想到這么容易,一下便笑開了,“謝謝姐姐?!?/p>
“可別客氣,走走走!”
待到上了驢車,悅寧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驢車后邊用篷布遮了的全是一筐一筐新鮮的瓜果蔬菜,綠油油的菜葉子,紅的黃的果子,漂亮又誘人。閑聊了幾句她才知道,原來這一個女子姓花名蓉,在京城里開了家小店。恰好這兩日店里正在休整,她閑著無事,便去鄉(xiāng)下收了些蔬果。
悅寧聽得有趣,尤其聽說這位花姐姐居然自己開了家店,更是崇拜得不得了。
“花姐姐,你做的東西一定很好吃!”
“算不得好吃。”提到這個,花蓉卻搖了搖頭,“不過,倒也不算難吃。只是在這京里頭,光做得好吃,也不見得就能做得下去生意,要知道那些人大多非富即貴,不但嘴巴刁,還十分講究。人人都知松鶴樓的點心好,可若松鶴樓不將門面裝得那般富貴華麗,只怕也沒那么多人去吃?!?/p>
悅寧仔細一想,倒還真有些道理。然后,她心思再一轉(zhuǎn),卻有了個主意。
這一回私逃出來,她本意是想到處游山玩水,吃吃喝喝的,可畢竟是一個人上路,多想想也覺得有些寂寞無聊。既然上天讓她有這個機緣認識花姐姐這么個人,不若……她就在宮外與花姐姐好好做出一番事業(yè)來,要讓看扁她的人都對她刮目相看!
對!尤其是那個裴子期。他不是還說自己做飯的天分總要比他騎馬的天分高嗎,她一定能成的。
“花姐姐……”
“嗯?”
“其實我……無處可歸,我能不能……跟著你學(xué)點手藝?我只要有口飯吃,有個地方睡覺,我可以不要工錢!”
雖然悅寧之前并沒有在宮外生活的經(jīng)驗,但她看過的民間傳奇、小說話本卻也不少,有些游俠小說里頭,那些落難俠客也有曾為了不餓死街頭而尋工的,只不過那些故事里頭,為了顯得主角命途多舛,遇到的多半是黑心老板。悅寧看這個花蓉卻十分和藹可親,尤其聊了幾句之后,更佩服她的見識。再說了,就悅寧所知,京城里的大廚多半都是男子,她這還是第一回遇見女子可當(dāng)家做事的,這簡直太厲害了!
花蓉聽了這話,卻沒有立刻答應(yīng),反倒皺著眉想了又想。
“這位妹妹,我這人素來有話直說,你既開了這個口,我也就不藏著話了?!?/p>
“嗯!”
“我看你像是大戶人家出身,卻一個人在外游蕩。我本以為你是迷了路,可聽你這么說,倒像是有些內(nèi)情……”花蓉稍稍思忖了下,才又道,“不過我倒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若真想好了,我花蓉也不是不能留你。只是,我這人性子直,說話也不好聽,我那店也不大,環(huán)境也不好,只怕以后的日子比你想的要苦得多。到時你若待不下去了,或是想回家了,便早早說清楚,千萬別憋著?!?/p>
花蓉這番話說得極為誠懇,卻也更堅定了悅寧留下來的決心。
“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成。”花蓉笑了。
小鎮(zhèn)到京城也不過幾里路,日頭漸漸大了,正午之時,這一輛晃悠悠的驢車便入了城內(nèi)。
花蓉所開的小食店當(dāng)然不可能在什么繁華的地段,只堪堪靠近內(nèi)城,算得上是個人流多的地段,但若說有多起眼卻也算不上。前后一共就四五間房,前頭是店面,后頭是個小跨院,跟華麗與精致一點都沾不上邊,但好在十分整潔干凈,后院里甚至還種植著一些熱熱鬧鬧的花木,生得很精神。
花蓉收拾了一間屋子給悅寧住,屋子不大,就一床一桌,多放了兩張椅子便顯得有些擁擠了。但那窗戶開得大,又是朝陽的,其實很不錯。
悅寧略微收拾了一番,竟然一下就適應(yīng)了從那華麗的宮殿轉(zhuǎn)到這陋居的生活。
“妹妹,你先休息兩日……”
“不必了!既然都到了,就自今日開始吧?!睈倢幘駶M滿,“說好了是來做工的,怎能白吃花姐姐的?!?/p>
“哦?”花蓉笑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客氣了。今晚正有貴客要來,你若收拾好了,就同我將那一車的瓜果蔬菜都分揀了洗凈?!?/p>
“好好好!”
這些可都是她在宮中體驗不到的,洗那些瓜果蔬菜……看來好像是件有意思的事。
“等等,還有一件事?!?/p>
“什么事?”
花蓉仔細將悅寧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又道:“妹妹這一身穿著打扮的確好看,但……可不適合做工呀。”
下期精彩:悅寧公主逃出宮后,認識了花蓉,且被她好心收留??晒髑闳f算卻沒料到花蓉和裴子期認識,他還是花蓉所開的小食店里的???。好在兩人一見面,彼此都假裝不認識對方。只是有一天,悅寧公主突然聽到花蓉和裴子期的談話,他說:“只等這位二公主的病一好,便要招那位蘇公子為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