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雨季流浪

三毛的作品，我第一次看的是《撒哈拉的故事》。似我這般張狂的少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像三毛一樣，背上簡單的行囊，到處流浪。觀看古老的伊斯蘭教禮拜，感受撒哈拉威人的帳篷生活，特別是觀摩他們最具神秘色彩的沙漠婚禮。

高考前一次很重要的模擬考失利，父母要求我留級補習一年再考。在我看來，這是多么恥辱的事情，我寧愿現(xiàn)在就去謀一份差事養(yǎng)活自己，也不想提前做光輝的“高四生”。

于是我決定逃跑。我要趁著年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去銀行取出了積攢許久的壓歲錢和節(jié)假日穿著卡通人偶服發(fā)傳單掙來的辛苦錢，套上米白色的夾克和磨爛褲腿的牛仔褲，在一個極度悶熱的夏日，我像一個散發(fā)著叛逆與狂野氣息的牛仔，開始了人生第一次流浪之旅。

我走進售票大廳，在最近的一個窗口遞進鈔票，興奮地說：“請給我一張這些錢夠買的，能到最遠地方的車票?！崩锩娴氖燮眴T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大概以為我受了什么刺激，但還是給我扔出一張車票和幾個硬幣。我掃視一下票根：一座從未聽說過的城市，不過看價格，應該離家很遠。

不知道有沒有這樣一班車，可以把自己帶到天之盡頭，一個孫悟空的筋斗云都翻不到的地方。

火車走了很遠，我卻不知道它要開向何方。車廂內(nèi)，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衣著考究的中年男子。他溫和地問我吃不吃水果，是不是第一次出遠門。我敷衍了幾句，他卻打量著我笑了：“小姑娘，是偷跑出來的吧？”

我慌張地抬起頭看著他。他笑著說：“沒什么，這是年輕人的通病。我像你這么大時，也發(fā)瘋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都不會，還很自豪地說這叫流浪?！?/p>

流浪，多么浪漫的字眼。

他從包里掏出一張地圖遞給我，手指在一個地方敲打著：“這里離下一站不遠，你在下一站下車。這是一個朝圣的好地方，地處深山，藏著大自然最瑰麗的珍寶?！?/p>

圣地？我的雙眼放光，真的有這種地方嗎？我拿著他的地圖在他指示的車站下了車，很快就打聽到了地址，原來不過是一座荒山。不過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應該藏著傳說中的寶藏吧？至少書中一貫是這樣寫的。

下午3點半的陽光已經(jīng)沒有那么熾熱了，蜻蜓低低地飛，我全然沒有考慮之后可能會遇到的暴雨和即將到來的黑夜會有什么危險，只顧著一個人拼命地往上爬。突然，天空下起了大雨，在陡峭的山路上，我抓著兩旁的枯草敗樹，扶著橫七豎八的石頭臺階，手腳并用地爬著。汗水浸濕了頭發(fā)，我卻顧不得休息。嘴唇不知什么時候被咬破了,浸著雨水，發(fā)疼。我想，也許在不遠的前方，就有我苦苦尋覓的瑰寶。

我倉皇地躲進一個山洞，緊緊地擁抱著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的身體，身上的熱量被皮膚上驟涼的水珠一點點奪走。聽著外面轟隆隆的聲音，渾身瑟瑟發(fā)抖。我不會就這樣孤零零地死在這里吧？雨忽然停了，我決定繼續(xù)往上爬。如果不能趕在天黑前登上山頂，就白來這一遭了。

路途遍地泥濘，我感覺頭部在發(fā)熱，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可還是不服氣地拖動著沉重的腳步。那一刻，我好像變成了韓劇里失去愛人后變得瘋狂的女主角，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扒拉著石頭，嘗試著去抓山路兩邊的枯草維持身體的平衡。到山頂時，我像一個泄氣的皮球一樣臥倒在地上，雪白的夾克沾滿泥漿，整個人已經(jīng)虛脫。那個火車上的大叔不會是什么神秘組織的外聯(lián)人員，在用特殊的方式選拔門徒吧？或許他現(xiàn)在就趴在這山頂?shù)哪程幙輼浜竺妫Q探著我現(xiàn)在這副狼狽模樣也說不定。

一道光忽地刺疼了眼睛。我從滿是污泥的手指縫里看出去……彩虹？好美的彩虹，我第一次見到這么美的彩虹。如果這就是深山里所隱藏的寶藏，我是否被狠狠地愚弄了呢？用盡渾身所有力氣準備下山，我卻不小心沿著山坡滾了下去，沒了知覺。我在冰冷的石頭上躺到深夜，被巡山人發(fā)現(xiàn)，送去了醫(yī)院。沒有王子來解救我。聽護士說，那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老爺爺帶著一條跟隨了他很多年的黃狗巡山，老狗憑借靈敏的嗅覺，發(fā)現(xiàn)了我的蹤跡。得到消息的媽媽趕來后，在我的病床前大哭了一場。我在沉睡兩天后醒來，看到媽媽哭紅了的眼睛，只說了一句話：“媽，我回去復讀去！”

現(xiàn)在的我正躺在寢室里的小床上，收聽廣播電臺的音樂節(jié)目。其他同學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春季人才交流會填寫簡歷，已經(jīng)拿到墨爾本大學的入學offer（院校、企業(yè)的錄取通知）的我倒樂得清閑。收音機里聲音甜美的主持人在播放一首剛點播的《橄欖樹》。

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

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

為什么流浪

流浪遠方

流浪

只有齊豫這樣空靈縹緲的聲音才能詮釋三毛所作的這首詞的意境。這首歌，凝聚了三毛對自由浪漫的流浪生活的懷念。

偶爾回想起那個迷失的下午，自己傻傻地偷笑：原來年輕的我們，曾經(jīng)這樣執(zhí)著地想去流浪。

（真空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