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卿 余馳疆
朗讀者董卿:總有一些文字會打動你
◎文/董卿 余馳疆
你有多久沒有朗讀了?很久了吧。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朗讀,是學生時代的事情,
或者說它只屬于一小部分人。但其實,朗讀屬于每一個人?!?/p>
董卿
2014年,我到美國進修,在校園里經??吹揭恍W生組成小組,在草地上朗讀、分享。這些畫面,成為我的靈感來源。從美國回來后,我想用自己的方式,喚醒大家對一些文字的記憶,重新發(fā)現字里行間的雋永之美。于是,就有了《朗讀者》的方案。
2016年春節(jié)過后,我趁著休息時間寫了節(jié)目方案。開始只有兩頁紙,跟領導匯報后,他們覺得還不錯,不論央視,還是地方媒體,都沒有見過這樣以朗讀為呈現方式的節(jié)目——以前節(jié)目的朗誦只是一種語言藝術,但我要做的是一個以文字為寄托,用朗讀表現情感的節(jié)目。我相信,文章的背后,是人。
兩三個月的時間,兩頁紙變成十幾頁,開始了它在臺里漫長的審查時光。央視的審查制度是很嚴格的,從頻道的節(jié)目部到頻道總監(jiān)再到編委會、臺領導,逐一審查,立項時還要編委會投票決定。我記得立項那天是全票通過,幾乎沒有反對的聲音,聽說這是很少出現的情況。一開始,我只是覺得要做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節(jié)目,后來發(fā)現很多人都支持我做這件事,我突然覺得壓力倍增。
我其實不是一個特別善于打交道的人,做主持人二十多年,我只要把自己這攤事做好就行。但是制作人就需要顧及所有,從最初的團隊搭建,到節(jié)目形式,再到錄制、剪輯。我們的文學統(tǒng)籌包括鐵凝主席、余秋雨、王蒙、馮驥才、李敬澤、康震等老師,還有音樂總監(jiān)姚謙、舞臺總監(jiān)王曉鷹院長。我反反復復地拜訪、請教,他們都跟我說這個節(jié)目應該做,讓我有了很多信心。
可是真正上手后,就發(fā)現道阻且長。身為制作人,團隊里的每一個人都要我去找、去談,跟團隊、專家、廣告客戶一遍一遍地解釋,有時候特別疲憊。那時候每天睡眠不足,凌晨4點睡早上8點起,有時不是沒時間睡,而是睡不著——緊張。醒來一睜開眼就想節(jié)目的事,想著嘉賓、讀本、故事、后期……采訪一個人一定是要做功課的,有時甚至得花上一兩天時間去反復查閱每一位嘉賓的資料。節(jié)目里一位嘉賓的采訪只有六七分鐘,但其實錄制時每個人都是一個多小時。我們一次熟場(分4天錄),一場6個嘉賓,光是采訪就得花二十多個小時。
錄制前一晚,工作人員是不能來找我的,我必須把第二天的東西完完整整過一遍。到了上臺前還有人問這個道具怎樣,那位嘉賓怎樣,我就說:“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但是第一次錄制的時候,我還是害怕地跟導演說我上不了臺了,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了。我也沒有心思再去把自己倒飭得很好看,美美地主持。
但我最怕的,還是團隊的不自信。這幾年大學畢業(yè)的導演不少是做真人秀節(jié)目出身的,但真正做人物專訪、做文學類的,卻幾乎沒有。一開始,團隊里的人會質疑,比較客氣的就說:“這樣的節(jié)目很難做?!辈豢蜌獾木驼f:“這樣的節(jié)目沒有觀眾。”很快,團隊里一些人走,一些人放棄,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考驗——我可以承受所有領導、專家對我的質疑,但是很難承受自己的團隊沒有信心。我只能一遍遍闡述我的觀念、我的理想,說到最后自己心里都在打鼓。很多時間,我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心里很糾結,感覺那是一個漫漫征程,看不到光明到底在哪。
不錄節(jié)目的時候,從早上10點到晚上10點,我一定守在辦公室,讓每一位工作人員都能找到我。開會的時候,我也顧及不了措辭的婉轉,經常直截了當、特別嚴肅地說:“不行,不好。”選讀本,我的要求是不能太高端,也不能太雞湯,絕對不走朋友圈的風格,我要的是能引起共鳴的經典——如果按照難易程度來說,應該是中學課本的水平。我要求所有導演必須在會議上大聲朗讀篩選出的文章,兩分鐘之后在座的人可以隨意打斷,如果大部分人覺得聽不下去,這篇文章就被淘汰了。
當時,有人提議像一般節(jié)目那樣,在嘉賓朗讀時打字幕,我嚴詞拒絕。我說一定要把讀本展現在屏幕上,用一種特殊的包裝方式,讓觀眾能一行行讀下來,讓他們變相閱讀。因為白紙黑字是安靜而充滿力量的,那不是一些夸張的表演、激烈的聲效可以達到的意境。
當我們閱讀文字,就會知道它們是如何從一個人的思想落到紙上,又是如何從紙上進入另一個人的思想,最終形成新的感悟。電視有直觀的美,文字卻有無限的朦朧美。所以到后來,編導們看樣片,都說:“我凈看屏幕上的書了?!?/p>
當時有人打擊我,說干嗎要采訪96歲的老翻譯家(許淵沖)?說年輕人不care(在乎),年輕人喜歡網上那些吸引流量的東西,喜歡熱鬧的節(jié)目??墒俏矣X得,為什么要如此低估年輕人呢?他們是在什么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看到的是個什么樣的世界?他們對好壞難道沒有判斷嗎——一切只是因為你沒有給,不代表他們不喜歡。
節(jié)目錄制經常要到半夜12點,甚至有一次錄到了凌晨兩點半。但是很多年輕觀眾會一直待在現場不走,所以我相信,大部分年輕人都是被節(jié)目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和那些文字吸引,他們能在其中感受到共鳴。
我的整個少女時代,雖不能說是居無定所,但也是經常遷徙。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在上海待到7歲就去了安徽,在安徽又是7年,之后到嘉興念了初高中,5年后到了杭州,最后進入浙江電視臺,開始職業(yè)生涯。
一路走來,我遇到過很多嚴厲的批評,但我是天蝎座,給多大壓力就有多大反抗力。我爸爸有一句“名言”:“馬鈴薯再打扮也是土豆”,每天花在照鏡子上的時間還不如用來多看書。所以,我從小就被“逼著”背詩、讀書、抄古文,但他從來不給予贊美。工作之后也是如此,我在浙江臺時挺好的,后來到了上海臺,從春晚的劇務做起。
到央視時,我已經拿過“金話筒獎”了,但仍然清晰記得那時的文藝部主任過來跟我說:“聽說你是拿過‘金話筒’的,你憑什么拿的‘金話筒’啊?”我覺得臉上特別掛不住,但還是保持了一個微笑,“可能是評委厚愛吧。”(后來,我們成為特別好的朋友,他對我的夸獎也是毫不吝嗇。)
就像這樣,人生會面臨很多打擊,但人也會在一次又一次類似的境遇下慢慢修復,修復好了,就能以一個更強大的姿態(tài)出現了。而在這個修復的過程中,那些激越的文字,那些勵志的篇章會成為我內心的后盾。
不久前,我在機場過安檢,工作人員一邊給我蓋章,一邊特別激動地說:“那個校長(郭小平)太偉大了?!惫∑交?2年時間,在爭議中堅持為艾滋病兒童創(chuàng)辦學校,只為讓這些孩子接受與正常人一樣的教育。
在《朗讀者》現場,他朗讀了一首吉卜林的《如果》,勉勵那些孩子“成為頂天立地的人”。他讀出的文字,與他的故事碰撞,那種沖擊力是令人震撼的。我突然覺得,只要有這樣的故事存在,我們的節(jié)目就必須存在。
節(jié)目火了,我也有了許多反思。出現了這種所謂現象級的文化類節(jié)目,究竟是為什么?我想,這難免與現實有關。這個節(jié)目的火爆,恰恰體現了一種社會的匱乏——如今純粹的事物太少,充斥在我們四周的都是感官的或者一時喧囂的東西。
現在很多演員主動聯(lián)系節(jié)目組,但不是所有當紅的找過來我都要。有人說誰誰誰有幾百萬、幾千萬粉絲,我就回答:“我們的標準不是這個,許淵沖先生還沒有微博和朋友圈呢?!蔽覀冃枰氖钦嬲芾斫馕淖种赖娜?,真正能傳遞文字價值的人。喧囂、流量,不是我要的。
現在,我又多了一個新的愿望,一個小小的野心。我們在許多城市都設置了“朗讀亭”,每個人都能進去在狹小的空間里朗讀自己喜歡的文字。我希望可以通過《朗讀者》和“朗讀亭”,激發(fā)起一部分人朗讀的習慣。
或許有一天,我能聽到身邊的人說:“今天天氣不錯,咱們帶著書上哪兒讀一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