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子林
姜照遠和李小平分別是《黨的生活》20世紀80年代初期及現(xiàn)任總編輯。
我稱姜照遠為姜叔,他和我父親于祥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的老同事。因父輩的關系,我在父親去世多年后有幸認識了姜叔,并在不多的交往中對他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意。
我與李小平結識,得益于一個特殊的機緣——1998年嫩江、松花江特大洪水過后,我倆同是省委派駐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救災重建工作隊成員,一起度過了8個月的難忘時光。近20年來,我們彼此相互關注和關心,成了知心朋友。
1949年夏,我父親時任肇州縣六區(qū)區(qū)委書記。一天,他從土改一線風塵仆仆回到區(qū)委后,見幾名肇州中學的學生正在幫助謄寫縣勞模的事跡材料,便過去打招呼示謝。父親走到姜叔身旁,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夸他的字寫得工整好看。從那時起,他們認識了。
那年寒假,肇州中學組織一批學生骨干到農(nóng)村教農(nóng)民識字,姜叔被分配到三區(qū),恰遇調(diào)任三區(qū)區(qū)委書記的我父親。第二次見面,兩人成了老朋友。
當天晚上,我父親特意把他請到辦公室敘談,詳細詢問了他的學習情況。當?shù)弥逡蚣邑殨r常為交不上每月50斤小米的學費而哭鼻子時,我父親很是同情,建議他先參加工作,將來有機會再上學深造,并讓他來三區(qū)負責青年工作。
春節(jié)過后,姜叔愉快地到三區(qū)報到。此后,我父親多次帶他下鄉(xiāng),與農(nóng)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在領導和同事的幫助指引下,姜叔進步很快,得到普遍好評。姜叔入黨那天,我父親與他進行了認真談話,要求他不僅要在組織上入黨,更要在思想上入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過了幾個月,我父親調(diào)到縣里工作。不久,姜叔也離開三區(qū),到省委黨校青年干部班學習,結業(yè)后被留在省委機關。1954年,他作為“調(diào)干生”上了大學,實現(xiàn)了多年的夢想。
兩人分別以后,因雙方工作地點多次變動失去了聯(lián)系。姜叔常和親朋說起我父親當年對他的深刻影響,尊我父親為他人生道路的“引路人”。
“文革”期間,姜叔從有關部門得知,我父親在擔任德都縣委書記期間,對“大躍進”中超越現(xiàn)實、損害農(nóng)民利益、虛報浮夸數(shù)字等“左”的做法深表不滿,并堅持個人觀點,“拒不承認錯誤”,1959年被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受到開除黨籍、行政降級處分。姜叔的心情很沉重,對我父親的境況很是牽掛。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姜叔被調(diào)回省委組織部工作,轉年擔任《黨的生活》副總編輯。
1980年春天,他費盡周折找到我家。時隔30年,兩位老友重逢。已離休多年的我父親看著這個當年的小姜,喜出望外,半天說不出話來。姜叔也激動得兩眼熱淚:“于書記,我的老大哥,這些年真讓你受委屈了!”
姜叔詳細詢問了20年前我父親受處分前后的有關情況后,讓我父親寫個材料,說他可以幫助轉送有關領導,爭取早日徹底平反——我父親雖然于1962年經(jīng)過甄別恢復了黨籍,但行政職級和工資等級一直沒有恢復到位。我父親搖搖頭說:“小姜,謝謝你對我的關心。給不給我徹底平反是黨組織的事,不能通過‘走后門解決。我相信,省委一定會給我解決的?!?/p>
1980年秋,省委將壓在我父親身上20年的冤案徹底平反。姜叔得知訊息后,第一時間轉告了我父親。
半年之后,我父親因肺癌去世。
2002年的一天,我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的聲音略顯蒼老。他剛一說自己姓姜,我就意識到了對方是誰,立刻喊了一聲“姜叔”。姜叔告訴我,他寫了一篇回憶我父親的文章被發(fā)表了,托人轉交給我。
此后的十幾年,直到姜叔去世前,他一直念念不忘我父親,先后在《黑龍江日報》《黨的生活》等報刊上發(fā)表紀念文章。我也從這些文章中了解了他與我父親幾十年前的交往。從那雋永流暢而飽含深情的筆端,我望見了父輩們情真意切的背影,喚起我對那一代人的崇敬與仰望,也被他們純真的革命友誼和不忘初心的情懷所打動。
1998年9月,那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過后,我和小平一起到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參加救災重建工作。我被省委指派為工作隊隊長,小平作為省委組織部選派干部,負責協(xié)調(diào)聯(lián)絡省市縣各有關方面及處理工作隊辦公室的日常工作。
到了災區(qū)以后,小平白天隨我到各鄉(xiāng)鎮(zhèn)(場)以及重點受災村了解災情,慰問受災群眾,召集村鎮(zhèn)干部座談,研究解決問題的辦法。夜晚返回駐地后,我們繼續(xù)商量如何向省里匯報,如何與大慶市及縣里協(xié)調(diào),盡快落實解決措施。商定之后,小平就連夜起草工作方案,整理匯報材料,通宵工作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雖然持續(xù)的高強度工作讓我們常常感到筋疲力竭,但一想到冬天就要到來,許多災民還住在難御風寒的帳篷里,還在眼巴巴地等待救濟糧、救濟藥,就有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涌上心頭。
那段時間,我們每到一地調(diào)研走訪,小平都認真記錄、詳細詢問,寫出了多篇頗有見地的調(diào)研報告,并被省救災重建辦公室的《情況簡報》轉發(fā)。特別是他出于職業(yè)敏感撰寫的《關于救災重建工作新聞宣傳的幾點建議》,引起省委領導的重視。省委宣傳部在《新聞出版工作》上轉發(fā)這篇建議時,特意加了編者按:“這是來自抗災自救第一線同志的建議,很有針對性?,F(xiàn)根據(jù)省委領導批示予以轉發(fā),請各新聞單位同志仔細讀一讀,切實了解災區(qū)的情況,不斷加強和改進抗災自救、恢復生產(chǎn)、重建家園的報道。”這篇建議被印發(fā)至省委常委、各市(地)委宣傳部、省直主要新聞單位、省新聞出版局、省廣播電視廳以及省直相關部門,對全省救災重建工作宣傳起到了引領作用。
1998年12月下旬,由于烏裕爾河、雙陽河洪水下泄,馬場回水堤江灣段出現(xiàn)一處13米長的潰堤。如不及時堵住決口,當?shù)厝罕娰囈陨娴耐恋貙⒃俅卧馐芎樗趾?,來年的恢復生產(chǎn)計劃將化為泡影。江灣鄉(xiāng)黨委政府和駐鄉(xiāng)工作隊立刻投入到罕見的“防冬汛”戰(zhàn)斗中,全力進行合龍會戰(zhàn)。
封堵決口時,來自省人防辦的工作隊員王大君帶頭跳進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打木樁、綁腳架。為了爆破取土,有過多年軍旅生涯的王大君自告奮勇?lián)伪平M組長,親自點燃90多眼炸藥的導火索,冒著生命危險排除了3個啞炮。他的英勇無畏精神,得到當?shù)馗刹咳罕姷慕豢诜Q贊。
那天深夜,小平得知這一訊息后,立即電話聯(lián)系江灣鄉(xiāng)工作隊,了解詳情。天一亮,他就向我做了匯報,并提出表彰建議。我因要參加縣里的一個會議,就委托小平趕赴江灣鄉(xiāng),代表工作隊看望王大君同志。晚上,小平回到駐地,連夜起草了王大君同志的事跡材料和工作隊臨時黨委《關于開展向王大君同志學習活動的決定》。王大君同志的事跡,受到省救災重建與促進農(nóng)村工作辦公室的高度贊揚。
入冬后,救災重建工作告一段落,工作隊的工作重點轉入促進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村發(fā)展階段。我們要求各工作組深入開展調(diào)研工作,幫助鄉(xiāng)鎮(zhèn)黨委政府出主意、想辦法、搞協(xié)調(diào),充分發(fā)揮省市各派出部門工作隊員的優(yōu)勢,致力解決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農(nóng)村建設的難題。
1999年春節(jié)前的一天深夜,當我把醞釀已久的一首長詩《杜爾伯特情懷》一氣呵成之后,意猶未盡,立即打電話給小平。小平聽我飽含深情地讀完全詩后,給了我熱情的褒揚,并提出中肯的修改意見。話題交流到興奮處,兩個大男人竟激動得難以自已。
3月下旬,工作隊的促農(nóng)工作進入收尾階段。為了給杜爾伯特人民和工作隊員都留下一份美好的紀念,工作隊臨時黨委決定將各工作組的調(diào)研報告和全體隊員的工作札記結集成書,小平提議書名為《杜爾伯特情懷》。作為這本文集的執(zhí)行主編,小平設計編寫方案,組織編輯文稿,求人設計版式,聯(lián)系印刷廠家……當22萬字的《杜爾伯特情懷》一書出版時,他因長期熬夜身體抵抗力下降,患上了橋腦小腦角綜合征,口眼歪斜,難以行動,已經(jīng)在哈醫(yī)大一院的病床上躺了20多天。
5月初,全省救災重建與促進農(nóng)村工作結束。小平因出色的工作表現(xiàn),被省委省政府授予優(yōu)秀工作隊員稱號。當我把獎牌送到躺在病床上的小平手里時,他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熱淚。我知道,這塊獎牌凝結的是他對責任使命的詮釋、對災區(qū)人民的深情。
2005年11月退休前,我把自己從事建設工作幾十年來的部分隨筆散文結集出版。小平不但為這本《城市不老》全書做了編校,還應我之托寫下一篇文采飛揚、感人至深的序言。我的許多朋友和同事看了他寫的序言都大加贊賞,認為他太了解我了,字里行間都洋溢著深摯的感情與知己的真誠。
父親與我同《黨的生活》兩位總編輯的感情,是我人生中的一筆寶貴精神財富,讓我感到溫暖,感到幸福。
(作者退休前為黑龍江省建設廳黨組副書記、副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