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華
花開時節(jié),眼前一直縈繞不散的是一樹櫻花,那是我與故鄉(xiāng)的信使,每一朵花都是春日的一縷東風,喚醒我的記憶。
故鄉(xiāng)少有花樹,春天能看到的花,多是路邊的野花。雖自家墳地有一棵杏樹,但因?qū)烆^的恐懼,杏花盛放時,我也只是遠遠觀望那一樹的粉紅以及那嗡嚶的蜂蝶。偶然發(fā)現(xiàn)村子西頭李奶奶家的院子里,一樹小花開得熱鬧,緋紅一片,“看,多漂亮的杏花!”我和同齡的孩子高喊?!澳遣皇切踊?,是櫻花?!崩钅棠虖睦镂葑叱鰜?,手里端著針線筐,順手拉過一個小凳子,一邊在櫻花樹下穿針引線,一邊笑瞇瞇地招呼我們進去。
“就是杏花,和我家的杏樹一樣,開粉紅的花?!蔽夜虉?zhí)地爭辯?!笆菣鸦ǎ菣鸦??!崩钅棠碳m正著,嘴里不停地念叨。后來讀到明代于若瀛的詩句“三月雨聲細,櫻花疑杏花”才知道,原來櫻花混同杏花早有先例。
之后,當小草探出嫩芽時,我便惦念起李奶奶家的櫻花,小嘴貼在大門上,故意大聲嚷嚷,“瞧,杏花開了?!崩钅棠炭偸且贿呴_門一邊說:“是櫻花?!敝笪冶憧梢栽跈鸦湎麓胩?,有時李奶奶會折兩朵櫻花別在我的發(fā)間,整個人便有了香氣。
后來出外讀書,回家時多錯過了春天,錯過了李奶奶家的一樹櫻花。
一次路過李奶奶家時,見大門上了鎖,便問母親:“李奶奶家怎么上了鎖?”母親說:“守了幾十年的櫻花樹,坐在櫻花樹下走了,倒也了卻了一輩子的心愿?!薄盀槭裁匆匾豢脴?,了卻什么心愿?”我不解。
母親告訴我,當年,李奶奶是隨父輩輾轉(zhuǎn)到村上的外姓人家,是做小本買賣的。李奶奶年輕時才貌出眾,識文斷字,父親舍不得嫁女,就招了個上門女婿,小夫妻恩愛有加,生意越做越紅火。兩年后的一天,女婿出遠門進貨,不料途中遭遇強盜,同行的三人無一生還,只有李奶奶的丈夫,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李奶奶堅信他還活著,耗盡了一生來等他。
“那和那棵櫻花樹也扯不上關系呀?”“相傳那棵櫻花樹是她丈夫外出進貨的頭天晚上,兩個人依依不舍,你一锨沙,我一锨土親手種植的?!蹦赣H補充道。
李奶奶說“那不是杏花,是櫻花”的聲音在歲月的阡陌小巷漸行漸遠,是啊,當男人杳無音訊時,那棵櫻花樹里便住進了他的音容笑貌,住進了離別時的你儂我儂,住進了一起走過的溫暖時光。她用思念度流年,青絲染白發(fā),青春變暮年,在似水流年里她老了,老在了櫻花樹下。
忽然想起徐書信的《櫻花頌》:“櫻燦驚三月,如霞麗質(zhì)柔。凋零香損日,壯烈更風流?!泵恳粋€字在我腦海里往返、跳躍、穿梭,拼就成一幅畫:一瓣瓣櫻花,緩緩而下,偎依在李奶奶身上,落英緋紅,凄美絕倫,溫婉靜美。她是櫻花,櫻花亦是她。
偶然看到櫻花的花語:一生一世只愛你,命運的法則就是等你回來。我恍悟,李奶奶碎碎念叨的櫻花,原來是她朝朝暮暮的思念,是時光伴清淚的等待,是一句話:我等你回來。但她終是沒等到他回來……院子里的櫻花樹,歲歲年年,年年歲歲,春來還發(fā)舊時花,因為愛早已成為樹下粗壯的根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