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遠(yuǎn)
舊歷新年剛過,沒迎來預(yù)期中的轉(zhuǎn)運,反倒丟了一只心心念念的包。顯然,它也并非是剛丟的,只因不是拿來補給生活的必需品,于是一直沒被發(fā)現(xiàn),碰巧瞧見一模一樣的包在電影里露了臉,才想起我衣櫥里也該供奉著一只,并曾為它付出半本書的首印版稅,毫不心疼。
真令人哭笑不得,它跟我出門的次數(shù)寥寥,兩只手便數(shù)得出,次次被小心照料,沒沾過一滴咖啡和雨水,沒留下一個煙頭的燙印與鑰匙的劃痕,當(dāng)然更沒被遺失在地鐵站,便利店,或是車上,而是憑空在家里不見了蹤跡。
總有一些物件,被你偶然惦記起來,然后引發(fā)翻箱倒柜的一番苦找,結(jié)果多是蹭了滿鼻子的灰,卻仍未尋到,于是你順了口氣,說出“就這么大個屋子,總有一天會自己冒出來”之類寬慰自己的話,而它們則像一群蓄意逃亡的人似的,從此蒸發(fā)在生活里,不再有下文。
我從來都是脫了牛仔褲就往地板上扔的性子,生下來大腦就沒安裝過收納物件的程序,而在我媽眼里,連A牌的包放進(jìn)了B牌的防塵袋中都是不可容忍的大毛病,于是我斷定是熱愛整理的她三收拾兩收拾,把它收拾成了糊涂賬的,我媽頓時憤慨地反擊:“本來就是沒用的東西,瞎買回來,丟了也清靜。”
它無用嗎?也許在常理中是的。就像世俗對一個人的期待是善良禮貌,勤勞勇敢,一只名牌包似乎起碼應(yīng)該堅固,能裝,外觀高級,不易過時,才算有臉當(dāng)一只名牌包吧。而在我的記憶里,它的外皮確過分嬌貴,容量也很不堪,帶它出門喝個東西,你要提早把手機(jī),鑰匙,硬幣,一小包紙巾以最節(jié)省空間的方式仔細(xì)排列好,它的鎖扣才合得上,更不要提它獨特的形狀和滿身logo的記憶點太深,過了季一下子就會被認(rèn)出……但不要忘了,這所有的條款早在它靜靜躺在專柜里,還沒有屬于我的時候,就是一眼便可看得破的事實,而我還是買下了它,因為望著它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很快樂。至于從此束之高閣也好,日日背它也好,它永遠(yuǎn)都不是無用的。
忽而又想起蔡琴和導(dǎo)演楊德昌之間長達(dá)十年的柏拉圖式婚姻,有人說她寂寞后悔,有人講她悲催。他拍電影《牯嶺街殺人事件》,有一個鏡頭是戴著珠寶燙好頭發(fā)穿著旗袍的她,眼神很短很短,卻帶著年輕的鋒芒,驕傲又從容,偏不肯信日子久了,他還是不會真正愛上自己。那時她已是無人不曉的一代歌后,在這場僅僅停留幾秒的群戲里,她也鄭重地拿出娘家珠寶戴上,給丈夫捧場。后來楊德昌一朝愛上別的女生,蔡琴便爽快地成全他,于是他心滿意足地結(jié)婚生子,還在辭世之前坦白地說,和第二任太太在一起的幾年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留不住的人,或許你做一百件動人的事也終究留不住,索性放他走吧。但留不住就等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嗎?并不是。正如回憶起當(dāng)初,楊德昌的原話是“十年感情,一片空白”,而蔡琴卻堅持說:“我不覺得是一片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币患念^好的東西也好,一段感情也罷,真正的使用者只有自己而已,但凡你曾經(jīng)從中成功提取過零點零一毫克的快樂,都別去說什么不值得。
世上最假的兩個形容詞,一個是沒用處,另一個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