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心悅

摘 要：在女權(quán)主義高漲的今天，女性主張獨立自由，可是卻忽視了女性價值標準中隱含的男性價值，本文以《一個女人的史詩》為例探討女性書寫中的男性標準，并指出這種價值標準應該被清算。

關(guān)鍵詞：女權(quán) 男性標準 一個女人的史詩

在幾千年的歷史中，我們幾乎都生活在父權(quán)主義的社會中，隨著男性地位的提高，女性地位卻在相應地降低，女性慢慢成為了男性所規(guī)定的模樣，成為了男性所屬的“物”，而這一點在文學上的表現(xiàn)尤為明顯。隨著20世紀女權(quán)運動的高漲，越來越多的女性將目光放在了長久以來為男性所控制的文學上面。一直以來，男性主導著文學的話語權(quán)，而幾千年來的文學史儼然成為了男性文學史，其中女性的地位微乎其微。

于是在女權(quán)運動高漲的同時，女權(quán)主義者開始清算長久以來為男性所控制的文學世界。弗吉尼亞·伍爾夫主張女性應該有一間“自己的房間”，即女性應該擁有獨立的經(jīng)濟地位而不附庸于男性的財產(chǎn)，她鮮明地提出了區(qū)別與男性文學的文學觀念，主張全新的女性寫作要求，女性應該不顧一切地“成為你自己”。而法國女權(quán)主義者西蒙·波伏娃則在她的《第二性》中宣布：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形成”的。另一位女權(quán)主義者肖特瓦爾則提出了“女性亞文化”的觀點。在女權(quán)主義文論發(fā)展和完善的同時，許多女性也拋棄了原來阻礙在她們面前的男性壁壘開始寫作。

當然，女權(quán)主義的運動并不僅僅局限在西方大陸，這是一場全球性的風暴，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都無法避免。在女權(quán)主義被引入中國之后，中國越來越多的女性也加入到這場運動中，并且中國的女性作家也在文壇上越來越活躍。盡管中國當代文學史仍然是單列出一章來介紹女性作家，可是女性書寫的地位已經(jīng)不容忽視。

與此同時，有一個問題漸漸浮現(xiàn)出來。這個問題其實不僅僅存在于華人女性書寫中，也存在于世界女性的書寫中，那就是我們是否在寫作中無意識地順從了已經(jīng)定式在我們腦海中男性思維影響，女性書寫中是否包含著男性思維？

正如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所說的那樣：“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jīng)濟上的定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產(chǎn)生出這居間于男性和無性中的所謂‘女性?！盵1]也就是說，與其說女性是生來為之的，倒不如說是被定義的。女性的特征（并非生理性狀）并非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在后天的成長中受各種約束而自我內(nèi)化的。女性的生成并非自覺的，而是在男權(quán)社會的強制下形成的。而女性的所有特點（至少是一直為人們所認可的那些），比如溫順、賢惠、隱忍、寬厚這些看似優(yōu)秀的特點，實質(zhì)上是男性強加的，女性因為在男性制成的模具下生長才成為社會所認可的女性。而如果拋棄這些模具，女性將不被認可無法生存，于是，為了生存的必要，女性被迫成為文化性別上的“女性”。而一旦女性成為了文化性別上的“女性”，女性就會變成男性的審美對象，那些符合男性審美標準的特性被稱為是“美”的，而不符合的則被強制更改。正如《女性審美主體的兩難處境》一文中所論述的那樣：“以父權(quán)社會中主要為男性服務的婦女觀去構(gòu)建‘女性美的社會內(nèi)涵；進而，以封閉女性的方式使得她們不得不以自身為美的歸宿和美的載體?！薄耙坏┻M入審美領(lǐng)域，‘壓迫或‘奴役一類的問題銷聲匿跡，女人心甘情愿地以男人的婦女觀自覺地進行‘自我審視和‘自我塑造。很長時間以來，這既是女人自我完善的方式，也是女子自覺創(chuàng)造美的主要途徑——它往往都是由女性自身如容貌、形體、品德、行為等等表現(xiàn)出來，無一不是為了取悅男人和為父權(quán)社會利益服務。”[2]

因此，如果女性要真正獲得完整的人格和自由，反對成為男性的“物”和附庸的話，我們首先應該對這些已經(jīng)內(nèi)化為我們思維準則的所謂“女性道德”做出質(zhì)疑和判斷：這些所謂“道德準則”是否應該為現(xiàn)代女性所接受？這些道德是否是有利于大部分女性生存的？它對女性尊嚴的作用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女性是否無形中依舊為男性所控制？

而這一方面在中國文學中的表現(xiàn)，則尤為令人心憂，許多號稱是女權(quán)主義的女作家們在她們自己的作品中仍然大力鼓吹女性應該溫柔賢惠，默默付出的同時容忍男性的所有行為，夸大“母性光輝”的感召作用。而這樣的形象令我想起伍爾夫所闡述的那種將男性標準內(nèi)化為自身要求的“房間中的天使”。盡管伍爾夫認為這種“房間中的天使”是由于經(jīng)濟上對男性的依賴而造成了實際生活上對男性的諂媚，是女性自卑心理的一種體現(xiàn)。[3]可是事實上，在大部分女性已經(jīng)可以在經(jīng)濟上獨立的今天，這些男性標準依舊在無形中影響著人們的審美標準，以至于對女性的自由發(fā)展產(chǎn)生束縛，并且許多女性依舊把這種男性標準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力求把自己變成男性欣賞的模樣。

在接下來的內(nèi)容里，我將以《一個女人的史詩》這部小說為例來解析深存于女性作品中的男性標準。

《一個女人的史詩》可以說是一部標準的女性作品，情節(jié)的開展完全圍繞本書的女主角田蘇菲，講述了她一生的愛情史詩?？墒?，從字里行間，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這部小說中所隱含的男性標準，而這一點，我將分為田蘇菲和都漢和田蘇菲與歐陽萸兩對關(guān)系來論述。

一、田蘇菲與都漢

身為旅長的都漢喜歡上了作為文藝兵的田蘇菲，盡管兩者年紀差距很大，而田蘇菲對都漢也沒有男女之情，可是都漢卻堅持要娶田蘇菲。此時如果將男性女性作為平等的雙方來看，這段結(jié)合實際上是不合理的，盡管都漢一廂情愿，可是田蘇菲喜歡的是歐陽萸，二者是不會得到幸福的?？墒撬腥藢τ谶@段婚姻都是贊成的，他們認為女兵嫁給首長是在為首長奉獻，認為田蘇菲這是找到了靠山。就連田蘇菲的母親也認為一個聰明女人就應該在年輕時候為自己找到一個大靠山，卻絲毫沒有考慮到田蘇菲的意愿。在這里女性被物化，成了可以隨意給予和犧牲的“物”，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一個可以倚仗的靠山，完全忽視了女性的獨立性。

當然，在那個年代的確是如此的。盡管建國后號召兩性平等，男性和女性擁有了同樣的政治權(quán)利，可正是因為這種女性解放是男性給予的，所以女性便以這些男性領(lǐng)導為楷模，以男性倡導的思想武裝自己。女性以男性的眼光來衡量自身的存在，以男性的尺度衡量自己的解放程度。[4]這一點導致了女性的“雄化”，從而在以那個時代為背景的小說中出現(xiàn)這樣的觀點倒也不足為奇，也許田蘇菲和都漢的這對關(guān)系并無法完整地表現(xiàn)作者本人的思維認可。

只是有一點或許可以顯示出作者在潛意識中對男性標準的認可，那就是田蘇菲和歐陽萸結(jié)婚后受都漢幫助的情節(jié)。顯然作者是對田蘇菲的人格魅力極為滿意的，在作者的敘述中田蘇菲一直是都漢的夢中情人，而田蘇菲也一直無法離開對都漢物質(zhì)上的依賴。如果沒有都漢的幫助，田蘇菲的家庭早就已經(jīng)分崩離析了，這也就是說，一個女人的幸福不光源于她心愛的男性，還源于另一個男人的支持和付出。在作者筆下，田蘇菲的幸福完全依賴于都漢的物質(zhì)，難道一個女人的史詩真的可以這樣寫就？

二、田蘇菲和歐陽萸

田蘇菲和歐陽萸的情感線路是小說的主線，田蘇菲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了歐陽萸，可是歐陽萸的態(tài)度卻并不明朗，直到田蘇菲意外懷孕兩人才決定結(jié)婚。而在結(jié)婚之后，歐陽萸一直外遇不斷，身邊一個又一個女人?？墒翘锾K菲卻似乎一直處于一種被動的處地，她的感情完全受到歐陽萸的控制。她一直在為了整個家默默付出，包容歐陽萸一個又一個外遇，甚至為了歐陽萸的快樂不惜犧牲自己。田蘇菲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因為愛情，因為她愛著歐陽萸所以為他付出一切，而且最后似乎田蘇菲也收獲了歐陽萸的愛情，兩個人終于有白頭偕老的可能，而從作者的態(tài)度來看，她似乎是很認可這種愛情故事的，她認可女人的默默付出，認為一個女人對男人一旦動了憐愛就是致命的。也就是說，作者認為女人天性是由母性的，這種母性不光是對孩子的，也是對男人的，一個女人可以為了孩子付出一切包括自我，那么一個女人也會為了男人喪失自我。

兩人之間情感是不平等的，而這種不平等并不全部是因為愛情。假如將田蘇菲和歐陽萸的情感對調(diào)，歐陽萸是否可以為了田蘇菲付出一切，而這種付出又是否是為人們所認可的呢？看似田蘇菲是個成功的女人，她嫁給了心愛的男人，并且讓另一位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惦記了一輩子，可是她真的幸福嗎？她是否是在用男性價值來衡量自己，將自己變成了天平上的“物”？

在食物緊俏的時候，當田蘇菲稍微多吃一些的時候她的母親是這樣訓斥她的：“沒見過這么不賢惠的女人！左邊是自己男人，右邊是自己孩子，不能少吃兩口？男人餓不得，男人養(yǎng)血養(yǎng)膘都難，孩子吃的是長飯！女人吃了有什么用？月月淌血都淌出去！”[5]于是在下面劇情的發(fā)展中，田蘇菲的確是這樣做的，寧愿自己吃不飽飯也要在家里招待歐陽萸的狐朋狗友們?？墒沁@不禁讓我們疑惑：難道這就是賢惠嗎？難道這就是女人應該遵循的道德標準嗎？難道女人生來就是為了男人而服務的嗎？作者認為田蘇菲是偉大的，充滿了令人敬仰的母愛，她歌頌這種付出并且這能夠讓一個女人找到真正的幸福?？墒沁@種付出所收獲的東西真的可以讓一個女人幸福嗎？這種不平等之下的幸福究竟是真正的幸福還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假象？

也許作者不是有意的，只是千百年來女性已經(jīng)被定義為這個樣子，盡管作者也認為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庸（這一點從田蘇菲支撐起整個家這一點可以看出），可是作者依舊認為女性應該是賢惠的，應該充滿母性的光輝，應該對一切包容、理解、愛護。而作者的這一點傾向從她的另外的作品（例如《扶?！贰渡倥O》等）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出來。

如果作者不是有意地塑造這樣一個形象，那么所蘊含的意味則是更加可怕的。這意味著這些號稱女權(quán)主義的作家在潛意識里已經(jīng)承認了男性價值觀并將其內(nèi)化，證明了許許多多女性已經(jīng)自愿地進入到這些由男性制造的模型中并深以為自豪。當然，并不是說這些品質(zhì)不是好的，而是這些品質(zhì)不應該是女性所獨有的，不應該成為女性的標簽。為什么這些男性價值觀頌揚“母性”而不強調(diào)“父性”？為什么女性的包容被認為是必須的，可男性如果包容就被描述為胸襟開闊，成為一種褒義的形容？為什么女性在婚姻關(guān)系中總是被認為是應該犧牲的那一個，而男性便被認為應該專心事業(yè)？

在父權(quán)社會中，男性的價值標準是自己定義的，可是女性的道德標準確是被強加的。而在幾千年社會漫長的演變過程中，這種定義已經(jīng)被認為是一種合理的存在。盡管在現(xiàn)在的社會中，女性不再作為男性的所有物而存在，女性的獨立人格已經(jīng)為大多數(shù)人所認可，可是這種強加在女性之上的道德標準依舊存在，不光男性用這一點來衡量女性，女性也在用這一點來衡量自己。而女性作品中的男性標準絕不罕見，女性的書寫原本是為了解放自己，可是作品中隱含的男性標準卻使得這種解放變成了一種笑話。

女性獨立人格的真正確立，依賴于女性經(jīng)濟地位的獨立，依賴于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可更在于女性自我心靈的覺醒，在于對這種男性標準的全面清算。女性之所以成為女性，除了心靈上的歸宿，應該再無其他原因。女性不應該被定義，應該是自發(fā)形成的，除了生理性別之外，每個人都因該是“無性”，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無論這個人的生理性別是什么，他（她）的心理性別不應該被定義，起碼不應該被這些所謂的“男女性別特點”所定義。在心理上，每個人都應該是“男性”和“女性”的統(tǒng)一體，沒有人應該被定性。

注釋：

[1]轉(zhuǎn)引自：張巖冰：《女權(quán)主義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7頁。

[2]葉舒憲主編：《性別詩學》，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第49-50頁。

[3]張巖冰：《女權(quán)主義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2頁。

[4]張巖冰：《女權(quán)主義文論》，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91頁。

[5]嚴歌苓：《一個女人的史詩》，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105頁。

參考文獻：

[1]張巖冰.女權(quán)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

[2]葉舒憲主編.性別詩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

[3]嚴歌苓.一個女人的史詩[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

[4]林樹明.多維視野中的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5]肖薇.異質(zhì)文化語境下的女性書寫[M].成都：巴蜀書社，2005.

[6]寧宵宵譯，斯特凡·波爾曼.寫作的女人危險[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0.

[7]程正民，曹衛(wèi)東主編.二十世紀外國文論經(jīng)典[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8]趙毅衡，傅其林，張怡編著.現(xiàn)代西方批評理論[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