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 陳于曉
深沉的思索
火,或者虛幻(外四章)
浙江 陳于曉
那些由光與焰組成的,滾燙的,會灼傷身子的,會燒毀物體的,叫假火。
是的,叫假火。這假火,多年來一直讓我納悶,我既不知道它是怎么來的,也不知道在它所觸及的物體都化為灰燼之后,它又去了哪兒?這世間,還可以再次找到它的蹤跡嗎?
或者火,就是一種虛幻。
但我一直固執(zhí)地相信,還有一種真火存在著,它在虛幻中真實地存在著。
這種真火,你可以觸摸,它似乎沒有溫度,又有溫度,它冰得像雪,暖得像陽光。它是水所澆不滅的,它可以在水中盛開,但它又不會讓水化作蒸汽。
這么說吧,這種真火,就像天空中的霞,很艷,很美,艷得像虛幻,美得像夢境。虛無縹緲,卻又真真切切。直到在某個時刻,它化為一羽羽火鳥,被無邊的夜色掩去。
這種真火,一定去了某個神秘的所在。而天空之所以叫天空,因為它總是會把一切都清空。
山腳下的古寺,門口落著三畝池塘。
一池塘的青草,一池塘的浮萍,一池塘的青蛙。腳步聲起,蛙聲落下一些, 腳步聲落,蛙聲又漲起。腳步聲聲時,蛙聲從容。
家家雨時,釋家也不例外。煙火和香火,都淋在潮濕里。
僧讓吃茶,僧煮的茶,自然是禪茶。東邊竹林西邊古寺,道是有禪卻無禪。
雨滴滴答答,像光陰,又像走過這光陰中的光與影。
佛不說話,佛的神情一如既往。
僧坐在我對面,談佛家的事,聊俗家的事。僧滔滔不絕。
蛙聲,喋喋不休,從瓦片的縫隙中,擠入寺院的空蕩。
風像是鄉(xiāng)下最勤勞的農人,總是不厭其煩地,長年累月地做著搬來搬去的事情。
風把沙子搬成一個沙丘,然后又把沙丘搬平;風把落葉搬到東邊,然后又把落葉搬回西邊。
風趁著夜色,把漁家的小船,搬入了釣魚灣。
風還把月亮,從樹梢搬到了山頂。
風在大海上搬運波浪,在小河里搬運漣漪。
風在舊年的潮濕里,搬走了撐油紙傘的女子,也搬走了春雨與青苔。
風搬來悠遠的往事,堆滿了我的線裝書。
風總是在漫長的時光里,搬來搬去。
風俗、風土、風情、風韻、風光、風貌……
風把它們搬來,又把它們搬走;風把它們搬走,又把它們搬來。
風,時時來打擾我們的安靜。不知疲倦地,在搬來搬去中,把我們的世界,搖曳得如此多姿。
山落在海中,便是島了。海太大了,島漸漸地隱身成海螺一枚,到最后,不過是濤聲一粒了。
在海所主宰的世界里,島嶼是若有若無的。
海落在山中,便是天池。不過是一汪海水,進了山,海水便擺脫了骨子里的咸澀。山太高了,太綿延了,足可以把海阻擋在視線之外。海只留下一滴清澈,假裝也住在山中。
只有天空,因著它的空曠,包容了一切。天空比山高,比海大。唯有置身于遼闊,才能識得自身的渺小。
天空中有山,有海嗎?如同“無”孕育著“有”,“有”在漸漸地歸于“無”。天空那一望無垠的藍,也是海,那星群,不也是被撒落在海上的山嗎?
大地上所有的海水與山巒,終將緩緩地融入天空的“空”。
很多年以后,大地上那些清澈的人,也會像山一樣,落在天空的浩渺中,成島,或者成星星,不時地,閃耀在后人的仰望中。
小草照鏡子,看到的是小草;大樹照鏡子,看到的是大樹。
每個人從鏡子中,看到的都是自己的世界。很多時候,我看到你走進了鏡子,又從鏡子中走出來,很想攔住你,告訴你,世界原本不是這樣的,是你的鏡子欺騙了你。但是誰又能說,我鏡子里的世界,一定是對的呢?
多少次,我試圖改變你的鏡子,我試圖把我所看見的,裝入你的鏡子,但是最終我發(fā)現(xiàn)這只是徒勞。因為你從來都對你的鏡子,深信不疑,因為你從來都對你的鏡子,不敢抱一絲一毫的懷疑,也從來不允許別人對你的鏡子,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你篤信你的鏡子,是因為你一直生活在鏡子中。我該怎樣告訴你,鏡子外的世界,有著另一個模樣?
也許你,從來沒有勇氣面對鏡子外的世界。很多時候,你我握著同樣的鏡子,卻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現(xiàn)在,我把自己的鏡子摔破了,我希望這清脆的聲響,能夠驚動你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