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似曾相識”的嫌疑人

金枝玉葉旗袍店，這個頗具“張愛玲”式老上海女性韻味的旗袍店，坐落在奉賢區(qū)的鬧市中心。該店出售的旗袍別具特色，不僅深受當?shù)嘏缘南矏?，甚至還有不少居住在市區(qū)的中老年女性也聞名前來選購。因此，不大的店堂里每天都擠滿了前來選購旗袍的愛美人士，常常要營業(yè)到晚上九點十點才能打烊。

去年11月的一天晚上9點，大街上已經沒有了白天的喧嘩，周圍的商店大多陸續(xù)關門熄燈了。老板娘蔣女士送走了最后一位顧客，把四萬元錢款放進手提包后，剛準備關燈，手還沒來得及觸碰到開關，突然身后猛地閃出一個紅色身影，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脖子就已被一只粗壯的左手緊緊勒住。隨之，一把鋒利的尖刀頂住了蔣女士的頭部。與此同時，一個低沉而兇狠的男聲在她耳旁響起：“老板娘，你拎得清點，我是要錢不要人，快把錢拿出來！”

失去抵抗能力的蔣女士，出于本能邊用雙手按住手提包，邊喃喃地說道：“別殺我，別殺我，我手頭沒有錢??！”

“哼，老板娘你能騙得了我嗎？”“紅衣男”用刀點了點蔣女士的頭部，一把奪過其手中的手提包，迅疾地拉開拉鏈從包中奪走用銀行封條封住的四疊現(xiàn)金后，狠狠地將蔣女士推倒在地，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驚魂未定的蔣女士等到“紅衣男”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后，才敢爬起身，拿出手機撥打了110報警電話。偵查員立即趕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走進旗袍店的偵查員有點納悶，此案的犯罪嫌疑人好像很笨。案發(fā)現(xiàn)場是有著號稱“奉賢南京路”之稱的鬧市中心，即便是晚上依然還有不少行人與車輛。犯罪嫌疑人為何既膽大妄為又“笨拙”地選擇此地作為自己的作案目標？這種有違常規(guī)的作案思路令人費解。

根據(jù)被害人蔣女士的描述，嫌疑人是一個身高在1.7米左右，身穿紅色上衣、黑色褲子，頭戴白色鴨舌帽的“酷男”，整個搶劫過程不到一分鐘。再進一步追問，蔣女士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她說：“這個紅衣男人用刀頂著我的腦袋時，我嚇得眼睛都不敢睜開，渾身發(fā)抖。但就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拉我手提包拉鏈時，我微微睜眼看了一下，發(fā)覺這個男人有點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碰到過?！?/p>

聽蔣女士這么一說，偵查員不由一喜：“你仔細想想，究竟是在哪兒見到過他?！笨墒?，蔣女士想了老半天，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偵查員望著蔣女士那一臉茫然、恍惚的神情，很是失望?；蛟S，蔣女士所說的“似曾相識”，也有可能是在其受到過度驚嚇后，思維上產生的一種應激反應。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就是，有哪個愚蠢的嫌疑人會選擇熟人去搶劫？如果真的要說有的話，最起碼也會戴個頭套之類的東西，把自己的真面目化裝一下呀！

來去匆匆的眾多男性

老板娘蔣女士始終覺得嫌疑人“似曾相識”，卻又不能準確指認究竟是誰，這讓偵查員有點“無從下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個紅衣男子既然能夠精準掌握蔣女士當晚手提包中藏有四萬元現(xiàn)金，并且上門實施了搶劫，那么不說他與蔣女士是熟悉的話，至少也應該是對金枝玉葉旗袍店或者該店周圍情況是熟悉的。據(jù)蔣女士自述，那四萬元現(xiàn)金是她當天上午10點30分左右剛從店對面的建設銀行柜面上取出來的。

會不會是蔣女士在取錢時，被嫌疑人盯上了？可是，為什么蔣女士中午從銀行取了錢，而嫌疑人要在過了大半天，直到晚上才實施搶劫呢？這似乎有違搶劫作案的規(guī)律。因為在這大半天的時間段里，蔣女士隨時都有可能把錢存放到別處。

還有一點讓偵查員感到費解的是，像金枝玉葉這種小旗袍店，店里存放的備用金通常也只要幾千元就足夠了，最多也不會超過一萬元。可是，案發(fā)當天，蔣女士為何身邊要留有四萬元現(xiàn)金？面對這個疑問，蔣女士吞吞吐吐，只是一個勁地說為了家用，始終不愿正面回答問題。這就更讓偵查員覺得此案非同一般。

轉換一下思路，偵查員認為，既然蔣女士一口咬定和嫌疑人“似曾相識”，不妨順著她的說法，也許是其在建設銀行的柜面上取錢時，曾經和嫌疑人打過照面，有過“一面之交”。于是，他們調取了蔣女士在建設銀行取錢時的監(jiān)控錄像。

遺憾的是，經過刑偵支隊專門負責監(jiān)控錄像圖像分析的偵查員反復查看，蔣女士在取錢時，在她周圍并沒有一個可疑人員出現(xiàn)，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尾隨她走出銀行，可以排除嫌疑人從銀行尾隨被害人，實施搶劫的可能性。

難道嫌疑人選擇蔣女士下手真的僅僅是一次“偶然”？那么，蔣女士所說的“似曾相識”又如何解釋？而蔣女士始終不愿正面回答，她從銀行提取四萬元現(xiàn)金的真實用途，這讓案情變得越來越蹊蹺。

與此同時，偵查員通過排摸和現(xiàn)場走訪了解到，金枝玉葉旗袍店是一家專門銷售旗袍和女式禮服的專賣店。按理說，顧客應該是以女性為主。然而，該店卻經常有男性出入。最奇怪的是，這些男性并不是陪同女性前來選購旗袍的，通常都是來去匆匆。

這些男性到旗袍店去干什么呢？他們和蔣女士是否熟悉？偵查員決定扮成陪同家人前去選購旗袍的顧客，遠遠地蹲守在旗袍店外。

通過連續(xù)兩天在旗袍店的觀察，偵查員發(fā)現(xiàn)每天都會有幾個年約40多歲的男子興沖沖地走進店里，然后徑直來到收銀臺旁，和老板娘蔣女士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后，蔣女士便從身后的保險箱里取出幾疊現(xiàn)金交給他們。隨后，那些中年男子把錢放進手提包，面露微笑地走出旗袍店。

搶劫案、中年男子、大額現(xiàn)金以及蔣女士所說的嫌疑人“似曾相識”，將這幾個關鍵詞串聯(lián)起來，再聯(lián)系到蔣女士的吞吞吐吐，偵查員愈發(fā)覺得此案的非同尋常。他們甚至產生了一種此案是不是由蔣女士一手“導演”出的一幕鬧劇的念頭。因為，她很有可能會由于經濟糾紛或者分贓不均什么的，頭腦一熱撥打110報假案。

當然，這一切僅僅是一種假設與推測，案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還得靠證據(jù)說話。那些不購買旗袍，卻攜帶大量現(xiàn)金，頻繁進出金枝玉葉旗袍店的中年男子究竟和這起搶劫案有沒有關聯(lián)？上述的一連串沉重問號，“砸”得偵查員的腦袋不禁犯暈了。

案子偵查到了這個地步，偵查員認為，為避免打草驚蛇，眼下已經不宜進一步“驚動”報案人蔣女士了。

神秘的智力游戲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對大量路面監(jiān)控圖像的查看，偵查員發(fā)現(xiàn)了一個體貌特征和蔣女士所說的作案者極為相似的男子身影。畫面中的這個男子頭部發(fā)際線較高，身穿紅色上衣，頭戴白色鴨舌帽，下穿黑色褲子，腳下是一雙白底的黑色球鞋。此人約40歲，瓜子臉。整個面部給人一種走南闖北的滄桑感，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在社會上闖蕩了多年的江湖浪子。

根據(jù)監(jiān)控錄像中那個男子的行進蹤跡，偵查員發(fā)現(xiàn)這個“紅衣男”拐進了一個住宅小區(qū)。

這種大海撈針的排摸，對偵查員來說，無疑是一種“煉獄”。為避免打草驚蛇，所有的排摸均在暗中悄悄地進行。他們分成幾撥人馬，在社區(qū)民警的配合下，幾乎是挨家挨戶地進行查找。

此外，在“紅衣男”經常出沒的棋牌室、農業(yè)銀行等處24小時守候伏擊，同時派出多組偵查員化裝成老百姓，馬不停蹄地在附近幾個住宅小區(qū)逛馬路“兜風”，設法將“紅衣男”一網“兜”住。

案發(fā)后的第五天，一位居委會干部看到“紅衣男”的照片后，脫口而出：“這不是黃劍嗎？他就借住在前面的房子里。走，我?guī)銈內ァ！痹瓉?，這個名字叫黃劍的男子，今年51歲，是個從四川返滬的上海知青，未婚，現(xiàn)在與一名喪偶、帶著一個女兒的外地女子同居。

偵查員在居委會干部的帶領下，立即前往黃劍的租住地。偵查員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扔在床上的那件紅色上衣和白色鴨舌帽，心中不禁一陣狂喜。但他表面上不露聲色，將整個房間掃視一遍后，發(fā)現(xiàn)除了那名外地女子，不見黃劍的蹤影。“你老公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死掉了！”話音未落，這名外地女子已是淚流滿面。原來她兩年前來上海打工時認識黃劍后，發(fā)覺他對自己和女兒不錯，便租房與其同居了。

誰知，沒過多久黃劍就露出了嗜毒成性的本來面目，整天在外賭博，不僅把家中的積蓄輸?shù)镁?，甚至把這名女子供女兒讀書的學費也偷走作為賭資。為此，兩人幾乎天天吵架，矛盾日益加深。黃劍經常離家出走，有時一連幾天都不回來。前幾天黃劍突然深夜匆匆回家，換了件上衣后便不知去向了。

既然鎖定了“紅衣男”黃劍的落腳點，偵查員們那顆懸吊著的心總算有了著落。他們決定，從現(xiàn)在開始，每天輪流在這里蹲點守候黃劍，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再次踏進這個房門的。

且說，得知“紅衣男”真實身份和居住地終于浮出水面的消息，一直負責查看此案監(jiān)控錄像，已經連續(xù)加班了好幾個通宵的偵查員小范，心中的那顆“石頭”也落了地。他不由渾身輕松地大呼一聲：“謝天謝地，今天我終于能準時下班啦！”

小范清楚地記得，這天是11月19日傍晚5點30分，他換下制服，穿上運動鞋，哼著小曲，一路朝家中走去。突然，一輛自行車從他身旁駛過，他下意識地朝騎車人瞄了一眼。誰料，就這么不經意地瞄一眼，卻讓小范“大驚失色”：這人怎么如此眼熟？是他？難道此人就是“紅衣男”？

小范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還真有這么巧的事情嗎？也許是連續(xù)幾天盯著電腦屏幕看，把眼睛看花了。他趕緊加快腳步追上去，再次仔細察看了一下騎車男子：“沒錯，就是他，‘紅衣男黃劍！”幾天下來，他早已將黃劍的體貌特征爛熟于心。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范趕緊打電話，請求派員增援。同時，自己緊緊盯住黃劍。不一會兒，三名偵查員趕到。小范隨即一個箭步沖上去，猛喝一聲：“黃劍！”，一把將黃劍從自行車上拎下來，按倒在地。

落網后的黃劍，爽快地交代了自己搶劫金枝玉葉旗袍店的作案過程。圍繞此案的一個個詭異的謎底也得到揭曉。從四川回到上海后，黃劍一直沒有固定工作，就靠父母留下的20多萬元遺產生活，好吃懶做的他很快就把這筆錢揮霍一空。最近又迷上了百家樂網絡賭博，輸了錢就四處借債。直至輸?shù)缴頍o分文，欠下10多萬元的巨債，債主不斷逼債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決定鋌而走險去搶劫。

搶銀行，他沒有這個膽量。怎么辦？冥思苦想了半天后，黃劍突然想到了曾經為其通過POS機將信用卡非法套現(xiàn)的金枝玉葉旗袍店老板娘蔣女士。原來，為了籌集賭資和還債，黃劍通過朋友介紹，經常到旗袍店找蔣女士用信用卡套現(xiàn)來“調頭寸”，所以他知道其身邊始終有大額現(xiàn)金。再說想起蔣女士，黃劍肚里的火氣就竄了上來。一個星期前，他找過蔣女士幫助套現(xiàn)?？墒?，在商量傭金的時候，他們吵了起來。最后蔣女士回絕了他，并且破口大罵道：“從來沒有碰到過你這種不講信用的男人，你滾出去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當時，還有好幾個來找蔣女士套現(xiàn)的男人在場，搞得黃劍很沒有面子。在眾人的勸說之下，黃劍只得灰溜溜地走了。一回想起這件事情，他依然憤憤然，“對，就去搶她的錢，一方面搶她的錢風險不大，同時還可以給她點顏色看看。”

于是，那天傍晚，黃劍先到旗袍店周圍踩點，查看了四周的地形，晚上還特意喝了不少酒為自己壯膽，還穿了件紅衣，既是把自己裝扮一下，同時也算是討個吉利。9點以后，他就守候在旗袍店對面的馬路上，等到看見店里沒人了，他就沖進了旗袍店。隨后，便出現(xiàn)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此時，偵查員才知曉，那些不斷進出旗袍店的男子是來找老板娘蔣女士用信用卡非法套現(xiàn)的。難怪案發(fā)后，面對偵查員的詢問，生怕受到警方的查處，她只是吞吞吐吐說“嫌疑人似曾相識”，始終不愿吐露自己在經營旗袍店的同時，還“兼營”著替他人通過POS機非法套現(xiàn)的真相。

張愛玲說過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人生是一襲華麗的旗袍，卻爬滿了虱子?！币蛑炫鄣甑木売桑S劍和金枝玉葉旗袍店老板娘蔣女士的人生，無疑也算是“爬滿了虱子”。日前，黃劍已被檢察機關批準逮捕。而蔣女士亦因涉嫌信用卡非法套現(xiàn)，警方正在對其展開進一步的查處。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