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
這么多年,我與他的關(guān)系一直淡而疏離。一是由于見面的次數(shù)少,二是我一直不太喜歡他。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我們兩家分別住在城市的南端和北端,只有逢年過節(jié),我們兩家才會聚聚。見面的時候,即使只是一起吃一頓飯,我也會主動坐在離他較遠(yuǎn)的位置。
平日里,他的話極少,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有時,他大著嗓門,內(nèi)容無非是訓(xùn)誡他的兒子和我。每當(dāng)這時,我雖然不頂嘴,但心里常常想:“關(guān)你什么事?我爸都不說?!?/p>
和他比起來,老爸顯得儒雅而有涵養(yǎng)。每次在一起,不管他說什么,老爸總是笑瞇瞇地聽從他的吩咐和安排。
沒錯,他是我的大伯,年齡比我爸大五歲。從16歲開始,他就在鋼鐵廠工作,至今已經(jīng)38年。與他不同,老爸是20世紀(jì)80年代的大學(xué)生,如今在政府機(jī)關(guān)工作。
小時候,奶奶總喜歡用老爸和大伯的事例,教育我和堂哥。大伯的事例,自然成了反面教材。堂哥似乎接受了奶奶的教導(dǎo),從小成績就好,一路讀到了名牌醫(yī)科大學(xué),又讀了研究生。堂哥氣質(zhì)上有幾分我爸的神韻,鼻梁上又架著一副眼鏡,儒雅勝過我。為此,媽媽經(jīng)常開玩笑說,堂哥像我爸的兒子,而我,倒是有些大伯的氣質(zhì)。
對于這個說法,我完全不同意。我讀了大學(xué),怎么會和沒讀過多少書的他一樣?
我和他關(guān)系的改變始于大三的暑假。
大三暑假的一天晚上,爸媽在附近散步時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當(dāng)時,肇事司機(jī)誤把油門當(dāng)成剎車,在亮紅燈的十字路口一腳踩了下去,正好遇上過馬路的爸媽。在危急關(guān)頭,老爸一把推開了老媽,自己被撞倒在地。
接到消息的大伯立即趕到醫(yī)院,他看到我后,一把抱住我,眼淚立刻掉下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一個54歲,手掌和肩膀都如鋼鐵般堅毅的男人,卻如孩子般凌亂和無助??吹剿餮蹨I,我的眼淚也不斷地往下掉。
好在老爸有驚無險。之后的半個月,大伯堅持在醫(yī)院陪護(hù)。晚上,他把我趕回家,自己搭張折疊床睡在老爸的病床邊,照顧老爸的起居。為了更好地照顧老爸,那么熱的天氣,他連續(xù)五天沒有回去洗澡,換衣服。
一天,吃午飯的時候,我笑他身上變味了。他就敲著我的腦袋,恐嚇我:“如果照顧不好你爸,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老爸的身體慢慢恢復(fù)之際,我就這樣隨意地和他開玩笑了,偶爾跟他沒大沒小地調(diào)笑幾句。也是那些天,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關(guān)于老爸和大伯以前的一些事。
老爸小時候的身體不太好,爺爺去世又早,比他年長五歲的大伯便充當(dāng)了哥哥和父親的雙重角色。大伯16歲就去工廠打工,他的收入幾乎全部交給奶奶,一部分家用,一部分供老爸念書,一直供到老爸念完大學(xué)。這么多年,在老爸的心里,大伯不止是兄長,更是“父親”。因此,老爸從來都不怕大伯,只是尊敬他,愛他。
糊里糊涂的我,卻在過了這么多年后,才體會到大伯和老爸間深厚的兄弟情感。我為自己之前對大伯的態(tài)度感到很愧疚。
老爸出院后,大伯的電話比之前頻繁許多。他終究不放心,不厭其煩地叮囑老媽煲湯、做飯。如果是周末,我在家,他必定要在電話里命令我?guī)拙洌挛液屠蠇寱芭按彼H愛的弟弟。
有一次,他又重復(fù)對我說“多陪你爸走動走動,但要注意安全”時,我忍不住嘟囔:“你煩不煩啊,都說了好幾遍了。”“說好幾遍咋了?說好幾遍你也得聽著,還反了你了,小心我打你?!?/p>
我聽著他充滿暴力的語言,之前對他的反感蕩然無存。他是這世上除了爸媽之外,最有資格打我的人。用堂哥的話來說,從醫(yī)學(xué)角度上說,我至少遺傳了他四分之一的基因。
我得承認(rèn),雖然偽裝得很好,但骨子里,我的確與他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體格和性格。為了他遺傳給我的四分之一的基因,在今后的生活中,我要回報他百分之百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