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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意義

        2017-06-06 05:08:37沈周霄
        參花(上) 2017年6期

        沈周霄

        從古至今,黃昏都縈繞著離別和悲傷,落寞和絕望。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美得那么絕望;阮步兵的“朝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用夕陽暮色隱喻老朽之態(tài);馬致遠則用“枯藤老樹昏鴉”把斷腸人定格在落寞的黃昏古道。

        黃昏,似乎總是一曲悲歌,一種烙印,上面鐫刻著憂傷!

        數(shù)年以前,我也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個憂傷而絕望的黃昏。我在一首《黑夜禮贊》的小詩中曾這樣寫道:“那一天/黃昏從大地升起/豐收后卻是一無所有的荒寂/鳥群背著太陽飛向冷酷的遠方/在黑暗深處/一切/死一般的孤寂/黑夜從內(nèi)部升起/像野獸一樣/背部被插入刀劍/帶血的恐懼與恥辱/只看得見凌亂的腳步和喘息/發(fā)瘋似的逃離/背影比面容/清晰/然后/慢慢咽下帶血的毛發(fā)/幾近孤獨地啃食自己的骨頭/羨慕可以使用橡皮的孩子/擦去淚水和恥辱/用一個光明的證詞/對質(zhì)黑暗”那時,我正值而立之年,事業(yè)卻從巔峰跌至谷底,眾叛親離。無數(shù)個徹夜難眠的夜晚,如同霧霾一般的抑郁,經(jīng)常性地想到死亡,生似乎缺乏勇氣。唯一沒有離開我的,只有寥寥可數(shù)的幾個朋友,以及父親、母親和妻。妻大著肚子還要照料我;父親青黑的頭皮上愁出絲絲白發(fā);一向要強的母親,看不下去我這般墮落和痛苦,又無計可施,只好騙我說去檢查身體,把我送進了醫(yī)院。

        消毒水的味道,蒼白的墻壁,冷冰冰且充滿鄙夷的聲音,沒有手機和任何通訊工具,每天定時吃的藥和每晚要打的針。這一切,讓我痛苦,更讓我崩潰。我知道,我并沒有病,而是失意和無助。我想反抗,但終究沒有,因為我知道,我的痛苦在親人身上會加深幾倍。

        只有黃昏,我才是清醒的。站在醫(yī)院的七樓,我從病房的窗口向外望去,天空是灰白色的,黃昏如同一位老者在每一個寂靜的十字路口站著,在每一座泛光的街燈上坐著。遠處的屋頂上,一大群一大群的白色鴿子,時不時地飛起來,他們或貼著夕陽或穿過幽暗的風(fēng),在天空中一圈又一圈時高時低地盤旋著。每天,我都要這樣在窗口待著,直到黃昏落幕,天空由灰白色變?yōu)榛液谏?,晚霞由暖色變?yōu)槔渖?,直到深沉的暗夜不可挽回地一步步逼近,覆蓋整個城市。有時,我會想,這朦朧的變幻的世界,是展示給誰看呢?黃昏,他不會覺得寂寞嗎?這漸漸黯淡的天空中也該有些星星吧,或者飛舞起幾點幽綠色的螢火蟲,一閃一閃的,也該有些花兒在夜色中開放吧。黃昏,他沒有了白天的絢爛,他會不會落寞而悲傷呢?有時,看著鳥群,我又會想,這些鳥群每天都畫著同樣的圈,沒有去看過遠方的大海和高山,他們不枯燥嗎?他們生命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我在《黑夜禮贊》這首小詩后寫下這么一句話:“每一個黃昏都是一次洗禮/不想被黑夜吞噬/就讓自己成為更為明亮的白天!”黃昏,是白天的收束,是每一天的谷底,是生命的洗禮。沒有黃昏的世界是浮躁的,至少缺少了深邃和沉思。而那些鳥兒,他們或許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或許只是每天單調(diào)地生活在一圈又一圈的弧線之中,但他們卻把自己的熱情、快樂帶給了這個世界。沒有一只鳥不熱愛生命,沒有一只鳥不是自由的歌唱家。他們一生沒有奢華的巢穴,沒有名利、金錢和地位,但卻有著實實在在的幸福。從那一瞬間起,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空白,被賦予了嶄新發(fā)亮的意義,當(dāng)我在日復(fù)一日的蒼白無助的日子里迷失,不理解命運為何把我囚困在生命的谷底時,我突然釋然了。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除了生、老、病、死是無奈的之外,其他都是庸人自擾罷了,一種悠遠蒼涼的溫暖浸潤了我的全身,我生命里的年華綻放在黃昏里。黃昏,不再是憂傷的顏色,它可以恬靜,可以沉思。

        而今,我更喜愛黃昏了,喜愛得近乎執(zhí)著。

        我時常凝望遠方,雖然,我知道那是太陽落下的方向。天空中,一朵朵白云被黃昏采摘,大朵大朵地變幻著形狀。臨街的鐘樓上,懸掛著時間,太陽棲息其上,每一個這樣的傍晚,光芒都被阻擋,然后余下的依舊會向四周輻射散光,大地靜默,世界安詳。

        小城里,車輛緩緩地行走,行道兩側(cè)的樹在晚風(fēng)中打著招呼,四周不知名的小花散發(fā)著芳香,一切都沐浴著金橙色的圣潔的光芒。黃昏,他瞇著眼睛,眼眸中散發(fā)出麥秸色的親切的光。一排排被鍍金的高樓,勇敢得像站立的凱撒。城市寧靜得如同遠古的荒原,得到與失去,熱鬧與寂寥,都趨向平衡。

        黃昏,你問他什么,他都靜默不語,安靜著他的安靜,沉思著他的沉思。

        夕陽漸漸落下,從金盤變成火紅的柿子,從熱辣辣變成暖乎乎。街燈亮起,黃昏,如同一位智慧的老者,用沉默的方式,向你講述他的故事:光線、草坪和若隱若現(xiàn)的花香。在青銅色的天幕下,人們開始?xì)w向各自的歸宿,匆匆的昆蟲,沙沙的樹葉,點點的繁星,晚霞滑落天邊。

        靜坐在公園木質(zhì)的長椅上,你會看見老太太帶著孫兒,邊走邊用方言講著故事;健碩的中年人,牽著狗兒在散步;年輕的父親或母親推著嬰兒車,或攥著奶瓶;幾對情侶在幽暗的燈光下,坐在湖邊,彼此依偎,似乎在說,時光是我們的。

        公園廣場的中心,一些孩童在溜著旱冰,他們張開雙臂,如同鳥兒展翅,在人群中到處飛翔。一個男孩,一不留神,跌倒在地,然后又站起來,笑著拍拍身上的灰塵,繼續(xù)快樂地飛翔,消失在遠方。

        黃昏的意義是什么?

        它,更像一扇窗,推開它,它會用靜默和你述說背后的故事。

        那一年,以及以后的每一個黃昏,都講述著我的狼狽,路過了我的驚恐,泄露了我的荒唐。

        但,從此以后,我再未讓自己真正絕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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