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路口
山高水長,我們后會有期
1
15歲那年,我那在建筑行業(yè)工作的父母,再次調(diào)換工作地點。他們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幫我辦理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我不得不跟著他們來到一個距家鄉(xiāng)武漢1000多千米的偏遠小城。我因他們事先不和我商量就偷偷地為我辦理轉(zhuǎn)學(xué)而十分惱怒。我當時大發(fā)脾氣:“你們憑什么獨斷專行地替我做決定?”
爸媽面有赧顏:“小澈,我們不想你做‘留守’孩子。我們是為了能更好地照顧你!”
為了我就可以招呼也不打一聲,讓我脫離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朋友圈”,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適應(yīng)?因為父母的工作性質(zhì),我?guī)缀跏敲扛粢粌赡昃蜁D(zhuǎn)一次學(xué),每一次我都要經(jīng)歷跟從前的一切徹底“決裂”。所以,當我想到自己將要再一次面臨同樣的境況時,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號啕大哭。
憤怒、無奈、心酸……甚至屈辱和絕望,這些在事后看上去有些小題大做的詞語在那一刻卻是那樣恰如其分,適合我這個15歲的“玻璃心” 少女。
高鐵在山野與河流間飛馳而過,窗外的景色一如車廂內(nèi)漸冷的溫度,讓我對越來越近的目的地因緊張而心生涼意。
“要水嗎?”對面坐的是一家三口,有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少年。不同于我全程噘嘴賭氣的狀態(tài),他似乎很享受出行的快樂??吹轿野蜒┍毯韧炅耍鲃舆f給我一瓶脈動。
“謝謝,不用了?!蔽覜]好氣地回答。一向溫和有禮的媽媽急忙解釋說:“這孩子心情不太好?!?/p>
“沒關(guān)系的,阿姨。”他一臉“我早就看出來了”的樣子。他雙眼里閃爍著靈動的狡黠。我從心底“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望著窗外,不再搭理他。
2
“怎么樣?我們又見面了,于小澈同學(xué)!”
時隔數(shù)天,我才知道,我和他都是新來的“插班生”。也正因為這樣,我倆還成了同桌。當然,這一次我不僅知道了他叫孟廷楓,還知道了他跟我一樣,有一對在建筑工地上班的父母。這兒是他的第五站,是我的第四站。
“原來他比我更奔波”這個事實讓我對他“心有戚戚”,不過也就一點兒而已。換句話說,即使做了同桌,這層關(guān)系也熟稔不到成為朋友。我最終是要離開的。對一份友情付出太多,離別時就會因不舍而傷感。據(jù)我以往的經(jīng)驗,這很不值得。
出于禮貌,我在聽到他叫我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那個陽光溫暖的初夏的午后,他朝我走來,像一個行走的小太陽,仿佛把田徑場上所有女生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身上——178厘米的身高,體形頎長,劍眉星目,校服得體……
我倆相隔的距離不算太遠。奇怪的是,當他邁步向我走來時,我有種恍若隔世的親切感。
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用冷冷的語調(diào)掩蓋心中的異樣:“干什么?”
大概是看到我臉上有被風吹干的淚痕吧,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信。那是我上一個學(xué)校最好的朋友寄來的“絕交信”——“學(xué)習任務(wù)重無法頻繁通信請諒解”,其實就是不想我再寫信煩她的托詞。孟廷楓心直口快道:“我倒是想問,你在干什么?這樣的朋友交來做什么?”
連著兩次被他撞破了秘密——上一次在高鐵上,這一次在操場。似乎,我的委屈在他面前都自動寫在臉上。我沒好氣地說: “我是你什么人,我和你什么關(guān)系,憑什么管我?”不久后,我們也會形同陌路。萍水相逢一場罷了。
我轉(zhuǎn)身離開。他追了幾步之后,猶豫著停了下來。
回家后,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場。我怎么會不明白,真正的朋友是不管多忙都會留時間給你的人??晌以跄苈裨箘e人?每一次轉(zhuǎn)學(xué),我在一所學(xué)校停留的時間不超過兩年。與同學(xué)來不及相處,我便匆匆離去,怎能有機會得到一個真正的朋友?
3
孟廷楓好像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的冷漠。心胸寬闊到令我感到難為情。
班里舉行集體野餐,我借口生活費不夠不想去,他主動給我掏腰包;年級籃球?qū)官?,他不準我找借口推脫,要我參加“啦啦隊”,給他加油……
他說這是“團隊療法”,要我多參加集體活動,走出心理抑郁——本少女才沒有抑郁癥好嗎?明明只是主觀上不想融入,對新環(huán)境的無所適從罷了!
說來也怪,盡管我嘴上總是抱怨他多管閑事,心里卻對他怎么也討厭不起來。
“小澈,你不去上體育課嗎?”孟廷楓發(fā)現(xiàn)了因身體不適請假留在教室的我,也發(fā)現(xiàn)了我壓在作業(yè)本下面的淺藍色信箋?!坝衷诮o你從前的那位朋友寫信啦?”見我沒反應(yīng),他裝模作樣地捋著 “胡須”接著說,“哎,年輕人,人不能總是和過去的事糾纏不清。過去的終將過去,切記切記!”好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不過,我卻被他逗樂了。
這時,他從身后掏出一罐“英雄聯(lián)盟”罐裝定制雪碧遞給我:“你看我,從不會因為離開一個地方而失望悲傷,因為我知道,在新的地方會遇見新的人!就像……”他含混不清地說完了剩下的話,我硬是沒有聽清楚。我自顧自地說道:“我沒你那么豁達,沒法很快交上新朋友……”
他又故作成熟地告訴我,不要因噎廢食,因為人,最重要的是活在當下,而不是活在過去。
“不要害怕離開時的不舍,因為真正的朋友,不會因為距離而放棄友情。山高水長,后會有期?!彼{(diào)皮地眨眨他的大眼睛、長睫毛,飄走了。是啊,就像《大魚海棠》里說的那樣,每一條大魚都會相遇,而每一個人都會重聚。我隱約覺得,心里的那扇門,慢慢打開了。
4
孟廷楓說得對,真正的朋友不會在乎距離的遠近。
“大浪淘沙始見金”,從前那些學(xué)校零星的幾位朋友和我時有通信,只是不那么頻繁,我卻倍加珍惜。同時,敞開心扉后的我,在新的學(xué)校里逐漸收獲了友誼的橄欖枝。
(4)整合產(chǎn)業(yè)鏈,借助電子商務(wù)重構(gòu)銷售渠道。中國蓬勃發(fā)展的電子商務(wù)無疑為廣大中小外貿(mào)企業(yè)建設(shè)內(nèi)銷渠道提供了一個很好的選擇。
“小澈,你知道嗎?”好友小曼對我說,“你剛來的時候我們背地里叫你‘冰山女神’,現(xiàn)在是‘元氣少女’了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對和我已相處熟稔的孟廷楓不由得懷著一份感激。
想起我曾對他的敵意。或許是覺得同是插班生,他如此豁達陽光、開朗健談,自己卻總是因牽念過去而失去了本該快樂享受校園生活的活力,對他應(yīng)是產(chǎn)生了一種小女生式的嫉妒吧?
周末,我在吊床上曬太陽,陽光灑在身上,一切是那么愜意。我翻出手機,撥通了孟廷楓的電話:“謝謝你幫我撥開心頭的迷霧,幫我找到了打開心門的鑰匙。小女子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請包涵?!?/p>
孟廷楓秒回:“語文課代表在哪里摘抄的金句?”
我有點賭氣地噘起了嘴巴,在電話里“哼”了一聲。忽然,我想到了我和他第一次在高鐵上相遇的那個下午。因為那天,我是在心里“哼”了一聲表示不滿,而此刻我卻“哼”出聲來。我感覺到,他在電話那頭,因為我的“哼”,在偷偷發(fā)笑。我不由紅了兩頰。
5
只是,還沒等我弄明白,三個月后,我又要離開了。爸媽經(jīng)過再三商量,決定讓我回武漢參加中考,并讓媽媽陪著我。
“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讓我千里迢迢從武漢來這座小城?”
媽來了一句:“哎,青春期的孩子啊,叛逆!”
只有我自己再清楚不過,這一次猝不及防的告別,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孟廷楓開口。
我把回武漢的車票緊緊攥在手里。筆尖下離別的留言,被我反復(fù)寫了好多遍:
“對不起,我要走了。不過,這次是回老家。你要多保重,好好備考。”我刪掉了最后一句 “只是,我有點舍不得你”。
離別的時刻來臨了。小曼抱著我哭出了聲,說一定會經(jīng)常寫信給我。
孟廷楓依舊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跟我告別。難道他沒收到我給他發(fā)的信息?他一副古代俠客的模樣,朝我抱拳行禮:“山高水長,我們后會有期。你要多保重,好好備考。小澈同學(xué),一路……平安?!蔽抑?,他是在告訴我,他收到了信息。
6
回到武漢后,在備戰(zhàn)中考的壓力和緊張中,我時不時想起那句 “山高水長,我們后會有期”。念念不忘,必有回應(yīng),是嗎?只是,山那么高水那么長,我們后會在何時呢?
這個美好如燦爛陽光的男生,教我知人識人,是否把我當成了他真正的朋友?備考的那幾個月,我沒有收到來自從小城的任何人的信件,這讓我既失望又充滿希望。然而,就在考試結(jié)果出來后的第二天,孟廷楓的一封來信讓我陷入了狂喜——16歲的我,感覺日月星辰都在身邊閃爍,我快樂得像要瘋了一般。
那封信寫得好長好長,仿佛把我不在小城后的時光都說了一遍。信的末尾寫著:小澈,我說過,真正的朋友不會在乎距離遠近,但我還是希望,我們?nèi)旰罂纪凰髮W(xué)。
原來,他是真的把我當朋友;原來,他說的后會有期,是指考同一所大學(xué);原來,他對我們的友誼如此小心翼翼,百般呵護。
三年后,我們并沒有如期在同一所大學(xué)見面。我北上吉林,他南下廣州。重逢又被推遲,我有些沮喪。他卻跟從前一樣勸我:“沒關(guān)系。小澈,山高水長,我們后會有期?!薄巴魍瑢W(xué),我們真的后會有期嗎?”“一、定、會、的。”
7
不曾想,時隔五年的重逢,是在全國大學(xué)生英語演講比賽決賽現(xiàn)場。我和他作為各自學(xué)校的代表狹路相逢。我看著站在我對面的孟廷楓,他早已從那個翩翩少年,變成了儒雅的“男神”。他看向我的眼里不是來自對手的凌厲,而是被時光裹挾而來的溫暖……
比賽過程,我屢次走神,隊友的不斷提醒才使我繼續(xù)應(yīng)戰(zhàn)。
幾輪比賽下來,他輸了。
比賽結(jié)束后,他追了出來:“親愛的小澈,有句話我想當面說給你聽——那年我說,在新的地方會遇見新的人……”然后,我真切地聽到他說:“感謝時光,讓我在那座小城遇見了你。”他告訴我,初三那年,他本不舍我走,但他后來也回了成都去備考,只是比我晚走了兩個月。高三那年,他因身體原因高考失利,沒能去得了北京。
“小澈,我知道,手下敗將不足言勇,但我今天還是想鼓起過去五年里一直積攢的勇氣……”他握著我的手,“咱們能不能……不只做朋友?”
咦?周圍的空氣怎么都是粉紅色的氣泡?
“等下次再相見……”
那天,我們再次各自南下北上。窗外是他深情的眼。我想,是不是這一生,縱然山再高水再長,縱然相隔千里萬里,只要心在一起,就必定后會有期?
(巧笑倩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