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虎嘯圖

        2017-06-03 21:27:12格致
        民族文學 2017年3期

        一下江堤,白銀就掙脫了繩子,幾秒就跑到了水邊。它不能這么跑,它這么跑我怎么辦?我不想洗過濾棉了,又腥又臭的過濾棉,洗一次還沒洗夠嗎?水邊那條路,我是不敢再走了??墒前足y不管我洗什么,不管我怕什么,它還是走老路,以閃電的速度走上了老路。

        “白銀——”我的呼喊穿過江邊的霧靄,上面掛滿了水珠。

        它假裝聽不見,尖嘴插進江邊茂密的草叢,咬住一縷老鼠的氣味跑下去了。

        溫德亨江一成不變,由西向東流。左岸江邊這兩條小路:一條靠近江水;一條挨著江灣路的路基。中間是約五十米寬的柳樹林。走在這兩條路上的人,可以互相看不見或看不清楚。

        兩條路加上中間的柳樹林,一直都很好來著,供人早晚散步。除了那年發(fā)大水,路和樹被江水淹沒了幾天,這些年就一直沒出過什么事。來這里的人,走得慢,心里沒事。一邊吸氧氣,一邊看江水。

        在江水、柳樹、草坪構(gòu)成的平靜、詩意的空間里,內(nèi)心陡然緊張起來的,可能只有我一個人。

        把白銀抓住拉回來已經(jīng)很困難了。它是一條獵犬,學名叫蒙古細犬。細腰長腿加上流線型的頭部,它奔跑的速度超過任何一輛汽車。我只能在后面跟著,把目光抻細拉長搭在它的影子上。

        一進入江邊的小路,我就警惕起來了。除了要抻出一條目光追蹤白銀,還要抻出一條來搜索百米之內(nèi)的人影。如果柴科長像一頭犀牛,再從江邊的晨霧中呼哧呼哧跑出來,我要快速躲進樹林。我要搶在他看見我之前躲進樹林。稀疏的樹林,不是合格的掩體,但可以算作一個掩體。不能再和“奔跑的犀?!贝蛘泻袅恕K趺磿床灰娢??都快踩到我的腳尖了!他忽然不認識我了!他只在辦公室認識我這個內(nèi)勤?換個地方,在江邊的小路上,就不認識我了?或者每天的九點到五點,他認識我,而早上六點,他就可以不認識我了?但是我認識他,雖然他刮掉了滿臉的胡子。他刮掉胡子一點也不好看。他的胡子長得很好——他自己不知道嗎?——其分布和規(guī)模很像聞一多??粗谋秤啊谋秤跋駛€飛不起來又不斷努力嘗試的大飛蛾——我的腦袋里涌進了大量江邊的晨霧。

        昨天楊科長走后,柴科長對我說:“把過濾棉洗了,都啥色兒了?眼睛里咋看不見活兒!”過濾棉上的腥臭味立刻讓我心明眼亮:在江邊碰到柴科長晨跑要躲開,千萬不能迎上去說早上好。柴科長晨跑我是不應該看見的。

        要躲開柴科長,就得先躲開他選擇的那條路。他不是在水邊那條路跑嗎?那我就走路基下的這條,中間隔著那么多柳樹,我們可以互相看不見。可白銀它不懂我的心,它已經(jīng)自作主張跑到江邊那條曾和柴科長遭遇的路上去了。它還不知道呢,一大早它就把主人拖到危險的深淵里去了。

        今天的晨霧不濃,僅僅像廚房里有一只水壺,里面的水達到了沸點。我的視線探出老遠:前面百米之內(nèi),沒有一個人影。

        過濾棉上的腥氣,圍著我不肯散去,我怎么也洗不干凈這雙手了。

        那六條地圖魚,在我看來都一樣。黃色加黑色斑紋,是隨心所欲長出來的。而柴科長說哪條都沒有隨便長,它們都有目標有方向,甚至有圖紙。最大那條的腹部已經(jīng)長出了澳大利亞地圖。其他的魚也在努力,都以那條大魚為榜樣。它們早晚會長出地球上的某一地區(qū)的地圖。他的理想是,在未來的某一天,把魚缸中的魚,拼在一起會形成一張完整的世界地圖?!瓉砦覀兊牟窨崎L還是個有理想的人。

        我承認它們比我半年前來報到時,長大了一些,但是說它們最終會長出世界地圖,我不明白那信心從哪里來?那耐心全世界大概只有我們綠化科的柴科長才擁有。

        綠化科在二樓。上二樓后我就不敢走了,見走廊上掛滿了字畫,一瞬間以為走錯了路,但門口黑字隸屬大牌子寫得清楚:溫德市城鄉(xiāng)建設(shè)管理局。我是閱讀了這塊牌匾之后,才上的樓。頓了幾秒,確信沒有走進書畫院或別的什么文化單位,才從那些掛在墻上的竹子、牡丹、游魚和奔馬的下面,找到綠化科的門口。

        進門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以為跑水了。迎面兩張桌子在南窗下對頂著,上午的陽光斜射在上面。有一束光沒有找到落點,橫在屋子中央。我看見里面有那么多會飛的東西!它們自顧忙碌著,像溫德市早上上班高峰的道路。一束光,竟然是生機勃勃的。

        “找誰?”西墻巨大的魚缸前有人發(fā)問。

        “我是鄧玲,來報到的?!本G化科應該知道這幾天有人來報到。

        關(guān)上房門才看清,柴科長正站在魚缸前,用一只有柄的搪瓷杯子,從魚缸里舀出水來,然后再徐徐把水倒回魚缸。落下來的水遇到魚缸里的水,碰撞的過程,激起數(shù)不清的水泡。原本平凡的水,被抬高之后,再跌落下來,就產(chǎn)生了那么大的喧嘩與騷動。

        他在重復這個動作,匆忙回頭看我一眼,手上的動作沒停:“過來,正好,上這兒報到?!?/p>

        他這一回頭,我還以為看見了聞一多。他的胡子長得真不錯。不僅僅是黑,分布得也恰到好處。

        我走過去,他把手里的水杯交給我:“像我剛才那么做,會不?”

        我的問題是夠不到魚缸里的水。同時發(fā)覺我的頭僅及他的肩。這家伙超過一米八了。

        他拉過一張椅子,讓我站上去。椅子和水泥地面摩擦出一聲哨音,這聲音似乎能把一張紙點著。

        “考公務員在身高上沒有規(guī)定嗎?”他向門口走,同時說出這句刻薄的話。

        “沒有?!蔽叶檀儆辛Φ鼗卮鹆怂瓣P(guān)鍵是智商。”我感到不解氣,補了一句。

        他黑色的大臉迅速笑了一下。兩道濃眉,下面黑胡子一片,還有那些見縫插針的汗毛,很快就把那點笑容吸收了——笑容像一盆水澆進一片草叢。

        柴科長走到門口,伸手摘下衣帽掛上的一頂米色棒球帽,扣到頭上;又摘下那件米色風衣穿上,對于智商和身高這一議題,一句議論沒發(fā)表就走了。

        這家伙至少有200斤。一個龐然大物。

        我站在椅子上,舀水,再倒回去。我看著那些被我制造出來的水泡,一排排、一團團在水面上旋轉(zhuǎn)、破裂,我有一點點暈。腳下的椅子會冷不防吱扭響一聲。這種工作狀態(tài)可千萬別成為我未來的一個隱喻。

        倒第五杯水的時候,我弄明白了為什么要做這件事——魚缸里的輸氧泵壞了,此時像一艘沉船,沉在魚缸的底部一動不動。舀水再倒回,這是在給魚輸氧。我要停下來,魚就會缺氧,時間長了魚會死。要是我今天不來報到,柴科長就要當一天輸氧泵嗎?那么下班怎么辦呢?看來一個辦公室至少要有兩個人——他一定是買輸氧泵去了。

        我用一只手就可完成這個制造氧氣的工作,其他的手、腳、眼睛,都沒事可干,但也只有眼睛可以移動:東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本市地圖;魚缸上面的墻上掛著一只溫度計;靠門的墻邊一排衣帽掛,一條藍色領(lǐng)帶掛在第三個掛鉤上;地中央一盆龜背竹,長得四仰八叉,每一片葉子都像一只烏龜,正努力向四周爬走。南窗下的兩張辦公桌背靠背坐著。東邊那張,椅背上搭一條灰藍格子的男士圍巾——圍巾是被隨手搭在那的,看樣子就要滑落;對面的椅子上什么也沒搭,桌面上也空白著。這張上面空白的桌子和上面什么也沒搭的椅子,應該就是我的。

        最后我把目光落到了那張本市地圖上——我想找到我家的位置。但上面公路、鐵路、道路、橋梁、水系、綠化帶,紅線、綠線、藍線、紫線縱橫交錯,看上去像米勒的一幅星空圖。溫德亨江扭腰擺尾,穿城而過,粗大的藍線像是夜空中橫陳天際的銀河。在溫德亨江的一個拐角處,應該是我家的大致位置。因為那里有一座鐵路橋。我小時候愛站在橋下,等著一列火車轟隆隆從我的頭頂滾過。我上癮那種大難臨頭而又毫發(fā)無損的經(jīng)歷。地圖上并沒有標出“鄧玲的家”,但那座橋被清晰地標出了。

        昨天,忽然發(fā)現(xiàn)母親駝背了。而頭一天似乎還沒有。人真是可以一夜變老。她從廚房走進餐廳,用了那么長時間。她無法把一碗豆腐湯端到餐桌上,她的手把握不住那碗豆腐湯的平衡了。多虧被我看見,及時接過那碗就要掉到地上的湯。那一刻我感到那碗湯千萬不能掉到地上,千萬不能讓它灑了。我感到那碗湯要是掉到地上灑了,我們家就會很不吉利。母親說,手忽然就沒有力氣了。我安慰母親說,媽,我的手有力氣。端穩(wěn)一碗豆腐湯綽綽有余。我被迫承認母親老了,她的關(guān)節(jié)八成是上銹了。母親從教育局退休好幾年了,早就沒有辦公桌了。那幾年,我自己也沒找到工作,家里出現(xiàn)了那種一張辦公桌都沒有的局面。這多讓人心慌啊。一個家庭,至少要有一個人在這個社會上擁有一張辦公桌,不然,這個家就晃蕩,就沒在這個世界上放穩(wěn)當。就跟這個社會失去了聯(lián)系。

        我機械地給魚制造著氧氣,眼睛凝視著那張自己的辦公桌,深吸了一口氣。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感到家的一角,正有一顆釘子釘進這個巨大社會的水泥墻里。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快速脫下自己的杏色風衣,搭在那把自己的辦公椅上,然后再快速跳回到椅子上,繼續(xù)舀水?,F(xiàn)在,那張已搭著自己衣服的辦公桌更是自己的了。

        我對著六條地圖魚說:“媽呀,我有辦公桌了!我有辦公室了!我們家現(xiàn)在與這個社會又聯(lián)系上了!以后咱家的所有豆腐湯都由我來端吧!”

        一個人從前面跑過來了,但那一定不是柴科長。那人穿一套紫色運動衣,我正猶豫躲不躲,那人卻遠遠地喊:“遛狗哪鄧玲?”

        聽聲音是環(huán)衛(wèi)的楊科長??大w型也是環(huán)衛(wèi)的楊科長。

        “狗呢?”她的臉已經(jīng)被她跑紅了。整個人都在冒熱氣,像個剛從鍋里拿出來的紫薯。

        “那不在那呢嗎?”我指樹林里。

        “干啥呢?”她熱得嘩啦拽開衣服上的拉鎖,露出里面黑色吊帶背心。

        “刨耗子洞呢,都刨半天了。我家白銀看見耗子洞就邁不動步?!?/p>

        “你養(yǎng)的這是狗還是貓?。俊?/p>

        “看外貌是狗。可它對耗子洞這么在意,是貓是狗我就說不準了。它可能是在狗的肉體里隱藏了一顆貓的內(nèi)心?!?/p>

        “哈哈哈——”楊科長大笑。她也知道大笑也消耗卡路里。所以她笑得不留余地,連我們身邊的晨霧都被她的笑聲震得流動起來了。

        “您每天跑多少???”

        “有2000米吧,多了也跑不動。我不愛跑步,不愛運動。我最愛歪在沙發(fā)上嗑瓜子看電視劇。我最不愛早起。早上睡到自然醒是最有福的事?!?/p>

        “那就睡到自然醒唄?只要頭天晚上早點睡。這不自己說了算?”

        “哎,姐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姐夫啊?他敢嫌你胖???”

        “他嫌我胖,我還嫌他窮呢!再說他比我還胖呢?!?/p>

        我一時想不出來誰還有權(quán)干涉她的私生活,目光茫然地看著楊科長。

        她看了身邊那棵老楊樹一眼,吹開擋住眼睛的一縷黃色的頭發(fā):“小鄧你看來還不知道,是老大說了算?!?/p>

        我知道老大就是單位的胡局,大家私下里這樣稱呼胡局。我吃驚也納悶,胡局還管著楊科長幾點起床?

        “怎么回事啊,楊姐?”我得多知道一些單位的事情。單位的事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漂在水面上,盡人皆知;一部分沉在水底,只有一部分人知道。光知道水面上的那些事,那么你在這個單位基本就是傻子。我雖然來城建局時間短,一直處于傻子的位置上,但我意識到了,我想變聰明一點,因為傻子是不安全的。

        楊姐往我跟前湊了湊,又看了一眼身邊的那棵柳樹——好像這棵柳樹站在這里讓她很不自在——臉上出現(xiàn)一個厭惡的表情:“我們這幾個科長,都得減肥。超重不讓當科長!”

        我大驚,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我臉上的驚訝遲遲不能消退,不知該說什么。楊科長說:“我得繼續(xù)了,還差一千米呢。”說完卻沒有跑走,而是忍不住笑地問我:

        “你們柴科長,這幾天有什么變化嗎?”

        她終于笑出聲。這種笑不是大笑,而是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可笑的畫面那種。笑得很具體,很發(fā)自內(nèi)心。

        “有哇,他忽然把那些胡子剃掉了。所有五官都明擺在那里,像一個謎語被人猜完了。”

        “嘻嘻嘻——猜謎語,你可真會比喻。你知道他為什么刮掉了胡子嗎?”

        “我哪知道!楊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感到我就像個傻子一樣?!?/p>

        “你去問他。我得跑了,還差一千米呢?!睏羁崎L端起兩臂,往鐵路橋那邊跑去了。鐵路橋下有我許多童年的樂趣和秘密,她現(xiàn)在往那里跑去了。

        我沖著楊科長的背影喊:“我不敢問!我只干活不說話他還想吃掉我呢!我哪敢惹他!”

        楊姐一邊跑一邊回頭沖我晃一晃手,遠遠地我還是看見她發(fā)光的臉上都是莫名其妙的笑容。

        昨天楊科長問柴科長:“你超了多少?”

        柴科長沉著臉不愛回答這個問題。

        她自問自答:“我超了20斤?!庇终f:“跑一個月了,才掉2斤。這些肉咋都像無賴似的?”她穿一套黑色衣裙。不論黑色還是紫色,都會讓人感覺瘦一點??磥硭绾瓮ㄟ^衣服給人制造錯覺。

        這時,柴科長把一直看窗臺的目光轉(zhuǎn)了過來——窗臺上有一株枝葉茂盛的米蘭——說話了:“這是沒有道理的。胖人和瘦人的區(qū)別不是肉多肉少的問題,而是細胞大小的問題。胖人生來就細胞又大又圓,像黃豆;瘦人的細胞不是圓的,是細長的,像大米。胖人和瘦人的細胞一邊多,組合起來后,胖人就比瘦人的體積大很多。讓胖人變瘦,就等于讓胖人減少細胞,你想想這可能嗎?你知道你鍛煉仍不瘦的原因了吧?!?/p>

        柴科長把他的細胞理論闡述完,覺得那桌子也應該擦完了,就把毛巾往水盆里扔去。說話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做擦桌子的動作。他竟然扔得很準確,盆里的水濺了出來,呈扇面狀。水落到地上扇面就破碎了。其實那桌子我早上已經(jīng)擦過了。

        我不敢笑,站在西墻下假裝喂魚。

        “那你哪天把這個理論和老大說說?!睏羁崎L已經(jīng)站到了柴科長的辦公桌邊。迎著陽光,臉又白又亮。兩只胖手按在桌子上,手背上已經(jīng)胖出了四個肉窩。這樣的手,長在小孩的身上是對的,長在楊科長的身上就不對了,或者僅僅是胡局認為是錯誤的。

        柴科長沒說話,把頭扭向窗臺的那盆米蘭,星星點點的黃花在濃密的葉子里閃爍不定,很謹慎的樣子。不細看你都看不出它正在開花。

        “這是常識,用說嗎?”他還是對著米蘭說話,“體重是個人隱私。”體重是個人隱私,他自言自語地下了結(jié)論。我在這個問題上同意他的觀點——體重是那種不容易隱藏的個人隱私。

        “聽說你也跑步減肥呢?胡局的話已經(jīng)說出來。就算減不下去,也不是我們不努力。跑不跑是態(tài)度問題?!睏羁崎L胖成那樣卻不沮喪,還是面帶微笑。

        “誰說的?我就不跑。我不愿意跑!”他把臉轉(zhuǎn)了過來,注視楊科長,“不行這個科長不當了?!?/p>

        “哈哈哈,胡局那也只是個玩笑。”

        “有的玩笑就得當真。”他盯著楊科長又白又圓又反光的臉,像要和她打架。

        “哎,這小腰,咋長的?”一團黑影已移到我的身后。楊科長轉(zhuǎn)移戰(zhàn)場或者叫撤退。她不愿意惹燃點很低的柴科長。柴科長現(xiàn)在可是干柴火啊。

        我忙轉(zhuǎn)過身,沖楊科長笑。我臉上的笑是歉意的,我想用這個笑表達出,自己的腰細并不是故意的。在兩個因為肥胖而鬧心的科長中間,我知道自己的腰已經(jīng)冒犯了領(lǐng)導。

        “小鄧你這腰,是咋弄的?有啥絕招悄悄告訴姐唄?!闭f著把我身后的辮子拉到胸前來,擺到她認為最合適的位置,又羨慕又無奈的眼光上下看了幾個來回,滿眼是青春已逝的無奈和不甘。

        “這么長的頭發(fā),留了幾年了?”楊科長的目光像直尺,在一下下丈量我的頭發(fā)。

        “好幾年沒剪了。一直琢磨梳什么發(fā)型更好,頭發(fā)就長長了?!?/p>

        “有人不讓剪吧?小鄧你二十幾了?有對象吧?要沒有姐給你介紹。”

        “沒人管我的頭發(fā)。我就是沒想好梳什么發(fā)型?,F(xiàn)在只好梳辮子?!?/p>

        楊科長又把目光從辮子降落到我的腰上:“這腰是怎么弄成這么細的?一尺九?”

        “我也沒弄啊,其實我也挺胖的,楊姐你看我這大腿!”我有點驚慌,提示她看我身上我認為最胖的部位,一著急就把話說多了:“我天天早上六點就得上江邊遛狗。狗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赡苁且驗樽饭贰?/p>

        說到這,卡住了,但說出的話收不回去了,迅速看了一眼柴科長,發(fā)現(xiàn)他在擺弄一只中性筆。筆在他的手指間像個雜技演員。

        “明兒我也養(yǎng)狗,也天天追著狗跑,看來得前邊有個什么跑,咱們在后面追,才能減下去肥。是不老柴?”楊科長回頭看柴科長。

        這時柴科長說話了:“養(yǎng)那玩意兒,閑的!污染環(huán)境?!?/p>

        “不是閑的是胖的。是不小鄧?”說完楊科長往門口走。柴科長脾氣不好,局里都知道。他的脾氣就像他的胡子。

        楊科長一出去,辦公室里就沒人說話了。我感到呼吸有點不暢,就悄悄做了兩個深呼吸。做完深呼吸還是感到呼吸不暢。我現(xiàn)在也需要輸氧泵。這個屋子里一定有一臺看不見的給人的輸氧泵,現(xiàn)在,我感到那個輸氧泵壞了。

        “把魚缸里的過濾棉洗洗,都啥色兒了?眼睛里就看不見活兒?”柴科長說話了,那是什么樣的眼光我根本就不敢看。

        我最不愛洗魚缸里的過濾棉。我煩腥氣。不愛吃魚。這些都是遺傳的。那過濾棉上面都是魚的??,又腥又臭。讓我洗魚缸中的過濾棉,是最對癥下藥的懲罰了??墒俏也荒茏尣窨崎L知道我煩腥氣,我得假裝不在乎,不然他會興高采烈地天天讓我洗過濾棉的。

        我一邊洗一邊在心里罵柴科長:“死胖子!跑步還不承認!也不是啥磕磣事,明顯有病!”

        楊科長跑過去之后,我去找白銀。雖然白銀從天一亮就欺負我,不讓我好好睡覺,但還是怕它跑丟了。遠遠地我看見一條白色的尾巴在草叢上面搖晃,原來白銀跑到深草中,正刨一個洞。那里應該是老鼠地下宮殿的出口。我不想讓白銀把這個洞刨得水落石出。不希望一窩沒長毛的小家伙被刨出來。人家在土里,沒招誰沒惹誰,干啥不讓人家活?也不想讓才一歲的白銀殺生。不管是什么死,都不要是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我管不了別人,我管自己和自己的狗。費好大勁才把白銀從那被破壞得一塌糊涂的老鼠洞旁拽走。得回家了,不然上班來不及了。

        今天沒碰到柴科長晨跑。他指定換路線了,他也怕碰到我。他沒準換到那條路上去跑了。要不是白銀堅持走老路,今天也許又和柴胖子碰上了??磥碜呃下肥菍Φ?。原來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溫德市的城建局在一座偽滿留下的日式小樓里辦公。一進大門是一面落地大鏡子,兩側(cè)是樓梯。左手有一座落地鐘,一盆一人高的滴水觀音在另一側(cè),這一切都和別的單位一樣,這里的異樣,等到了二樓才忽然呈現(xiàn)給你。二樓的走廊,滿墻都懸掛著字畫,開始我以為進了美術(shù)館或什么人借用這個走廊在辦畫展。畫都是水墨畫。山水、花鳥魚蟲……我看不出好,也看不出壞,對這些墨跡沒有感覺,感到這一幅和那一幅區(qū)別不大。

        剛來這里上班時問過柴科長:“這些畫都是誰畫的?為什么要掛在這里?”

        柴科長說:“我哪知道誰畫的?至于為什么掛在這里,你得去問老大,她讓掛的?!辈窨崎L說話噎人,你沒辦法把談話繼續(xù)下去。雖然那時他的胡子們還在。

        他們說的老大就是城建局的胡局長。

        每天都是我先到單位,擦桌子掃地,給魚加水喂食,然后柴科長才會來。今個天津街堵車了,想繞道江灣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下樓時的時間就是可丁可卯的,車一堵,就遲到了。到單位樓下已經(jīng)8點50了。遲了20分鐘。

        進綠化科見柴科長正站在魚缸那里彎腰侍弄魚,用一個塑料吸管把沉到魚缸底部的魚??吸出來,然后澆到地中央那盆龜背竹里。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口哨從他嘴里飄出來: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飛向遠方……一聽這歌就知道這家伙是五零后。我穿過柴胖子帶著唾液的濕漉漉的旋律,走到自己桌前,發(fā)現(xiàn)桌面竟然是濕的,桌子已經(jīng)擦過了?柴胖子也會擦桌子?而且會給我擦桌子?這是太陽擱西邊出來了!

        我不說話,悄悄坐下,把包放腳邊地上,發(fā)現(xiàn)地上也有水跡,地面也拖過了!科員遲到了,當科長的為什么高興?人一高興才愛干活,才愛吹口哨。這段時間他一直不高興,大胖臉吊吊著,看上去臉老長了。

        柴科長離開魚缸,移動肥胖的身軀坐回自己位置,那把椅子被他壓得吱呀吱呀叫了好幾聲。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故意干咳了兩聲,我以為他要說我遲到的事,就馬上先說:“天津街堵了,有輛摩托和公交撞上了。公交車往那一橫,誰也過不去。”

        “老大剛才來了?!彼f完這句并不接著說,而是停下了,也不看我,像自言自語。

        我看著他,等下文。因為他這句話我不知道該怎么接。到這時我還沒什么警覺。我以為老大來看他減肥了沒有,來看看“聞一多”刮掉了胡子變成了誰?

        他又說“胡局剛才來了。”柴科長那巨大的臉上蕩漾著一個巨大的笑容,慈祥地看著我。他剛才唱的小船要是再小一些,完全能在他的這個笑容里蕩起雙槳。他臉上的胡子沒了,光剩下兩根黑眉毛,一撇一捺留在上面,像是一個字,下半部分被橡皮擦掉了。他的臉像個錯字,不知被誰修改了。怪不得他的笑容被我看得那么清楚,原來草叢沒有了。

        他竟然很白的。我不習慣他的臉這么坦白地在我眼前展開,我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臉隱藏在草叢后面看不太清楚。但我發(fā)現(xiàn)我的臉留不住他的目光,只幾秒他的眼光就落到我的頭發(fā)上不動了:

        “確實,太長了。”他自言自語。

        他在說我的頭發(fā),太長了??蛇@和胡局早上來綠化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的頭發(fā),發(fā)梢已經(jīng)抵達了臀部的上部。如果不辮上,整個后背都是頭發(fā)。要穿露背裝,那是一點也露不出去。要是天冷,頭發(fā)可充任披肩。今天匆忙,頭發(fā)就那樣垂著,沒有編,也沒有束。去年工作沒著落的時候心煩,想要剪個短發(fā)發(fā)泄怨氣,已經(jīng)到了理發(fā)店,恰這時大春來電話,得知我的決定他大驚,說你別動,千萬別動,我十分鐘內(nèi)過去。先別剪啊姑奶奶!大春趕到的時候,看那緊張程度,如同看見我正坐在婦產(chǎn)科的候診椅上,準備流掉他的親骨肉。

        大春抱住我的頭:“這頭發(fā)是我的,你不能說剪就剪!你要心煩你就打我出氣,別拿我的頭發(fā)開刀。頭發(fā)是無辜的!”

        長在我頭上的頭發(fā)成了他的了?我說那你天天早上想著過來梳你的頭發(fā)啊,我梳膩煩了,梳了二十多年了。

        大春說:“我的頭發(fā)我當然要梳啦,不過,我忙不過來的時候,你幫我先梳一梳唄。誰求不著誰呀?”說完覺得自己的話很有趣,自顧笑起來,我正沒事,也就跟著他瞎笑一氣。

        當然他做不到天天給我梳頭,但每次來,總趁老娘不在,給我梳一梳頭發(fā)。一邊梳還一邊念念有詞:“多好的頭發(fā)??!漬漬!多好的頭發(fā)??!”癡迷的樣子接近戀物癖。我高興的時候會幫著他說:“是啊是啊,誰不說俺頭發(fā)好!”;我心煩的時候會說:“注意點,你這是病態(tài)。別嚴重了。不好治?!比缓笪揖徒o他講以前丟胸罩和內(nèi)褲的故事。我住集體宿舍的時候,愛丟內(nèi)褲和胸罩。宿舍的人不只我一個人丟,別人也丟。后來在隔壁一位男生的褥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好多內(nèi)褲和胸罩。一個一個都被那男生壓扁了。我嚇唬大春說:“人家戀的那東西,在曬衣繩上一摘就行了,比較容易得手;你戀的東西可不好辦??!你要嚴重了,手持大剪刀,滿大街追長頭發(fā)女人,還以為你要殺人呢?!贝蟠郝犃艘膊缓ε?,說你說得不對。我不是要把頭發(fā)剪下來,只要長在頭上就可以了。我不是要據(jù)為己有,我是能看見就滿足了。我的理想是,所有女人的頭發(fā)都好好地長在頭上,別被剪下來。如果有一種工作,天天負責看管監(jiān)督女人的頭發(fā),不許任何人剪發(fā),違者罰款,情節(jié)嚴重者拘留,我愛干這個工作。最后大春說:“我發(fā)現(xiàn)你不理解我!”我說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句話,憑什么要求別人理解?你理解你自己嗎?你這么有病,只有精神病醫(yī)院的大夫理解你!

        我還是不知說什么,瞪著柴胖子等他的下文。

        柴科長用手指插進自己的頭發(fā)里,往后理了好幾下:“把多出的部分給我呀!這世道貧富不均??!”

        他還是看我的頭發(fā),而他自己手里的那點頭發(fā),實在少得可憐。人家用手指梳頭發(fā),都是手指會淹沒在頭發(fā)里,而他是頭發(fā)消失在手指下,像個肥大的多足巨蟲進了毛草地。他的胡子濃密,頭發(fā)卻越來越少??赡苁穷^頂太滑,那些頭發(fā)都站立不穩(wěn),一根一根滑落下來,又被腮和下巴給接住了。我猜他愛留胡子是為了告訴大家他的頭發(fā)都去了哪里。

        我已經(jīng)糊涂了。但從柴科長那幸災樂禍的表情,我猜到今天早上老大來綠化科做的指示是關(guān)于我的,而且不是什么好事。見柴科長不說,我反倒不問了。他這是貓抓到一只老鼠,先不咬死,在那逗著玩呢。既然必然要死,我先裝死。

        龜背竹的那些囂張的葉子,看久了,真像活了一樣,在緩慢爬動。它們已經(jīng)爬了多少年了?才離開花盆不到兩米。

        柴科長一看我不跟他配合,沒意思了,只得兜底說:“老大早上來了,讓我轉(zhuǎn)達,讓你把頭發(fā)剪短一些?!备魩酌胗终f:“太長了,又不是文工團的?!?/p>

        “最后這句是你加的?”

        “都是胡局說的。我一個字沒加。”他不看我,看窗臺那盆米蘭。他認真地看著,似乎在數(shù)那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朵。

        自從高中畢了業(yè),頭發(fā)就解放了。什么發(fā)型、留多長,都可以自己說了算了。后來認識該死的大春,我的頭發(fā)忽然變成他的了,他說了算了。和大春之間,有時頭發(fā)或別的變成他的,說說而已,算男女情話。就算是情話,我也能找到平衡,因為我也可以把他身上的一些什么東西據(jù)為己有,這是一筆糊涂賬,閑著沒事,磨牙。兩個人在一塊,不說這些無聊的話說什么呀?現(xiàn)在忽然,我的頭發(fā)得歸老大說了算了。我氣得笑了一下。從楊科長那得知,科長們的減肥,也是老大規(guī)定的。甚至有很具體的數(shù)字:男不能超過160斤,女不能超過140斤。三個月減不下去,科長換人。最后這句胡局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的,但君無戲言,在城建局,胡局就是君。

        “給我規(guī)定多少厘米了嗎?”我直視柴科長。

        “沒有。”柴科長有點慌,他沒想到這個丫頭不但不低頭,反而敢梗脖子。

        “我要是不剪呢?”我把下巴抬高的同時把頭向左歪了30度。

        “不剪?沒說你不剪怎么辦。你敢不剪?膽肥的?!彼群诌€生氣。

        他的胡子沒了,他沒辦法證明自己的頭發(fā)的去向了。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下落不明。

        我的腸子里都是氣,我感到肚子鼓鼓的。我站起來在屋里轉(zhuǎn)一圈,柴科長又數(shù)窗臺上的米蘭花,假裝不看我,但我知道他在心里偷偷樂呢——倒霉的事也落到了你的頭上。以為腰細就沒事了,就安全了嗎?

        在胡局眼里,每個她手下的人,都是有問題的,都需要修理。她像個修鞋匠,身邊是一堆破鞋。胡局夠忙的。

        我快喘不過來氣了,站在龜背竹兩片葉子的中間對柴胖子說:“綠化科缺氧,你感覺到了嗎?你喘氣不費勁嗎?輸氧泵徹底壞了你知道嗎?魚缺氧你有辦法,現(xiàn)在我缺氧你就不管了嗎?”說完我推門出去。

        走廊是個走路的好地方。就在我打開門的一瞬間,我看見了對著辦公室門墻上的那幅畫:一只老虎,正面沖著我。老虎尾巴揚著,一只前爪按住一塊山石,它剛從山上下來。額上的王字離我那么近。它張著大嘴,露出了整個的舌頭和很多牙齒。它是剛吃了半頭山羊還是什么也沒吃到?

        來這兒上班已經(jīng)大半年了,今天我才注意到對著綠化科門的是一幅《虎嘯圖》。

        平時怎么看不見?這個疑問在我頭腦里像個閃電。而閃電過后我并沒把什么看清楚。

        我逐幅畫看過去。也好,今天就看看畫吧。我怕老虎,因為我屬羊啊。在動物園或別的什么地方看見老虎還好。我覺得老虎不應該在畫上。看畫最好是能放松情緒,比如山水、花鳥、侍女、文人夜宴圖什么的,而老虎,不能讓人放松神經(jīng)。尤其一些老虎還給畫得很兇猛。世道已經(jīng)夠險惡的了,視線之內(nèi)再掛一只紙老虎,就沒有清凈的時候了。我快速轉(zhuǎn)移視線,落到旁邊一幅牡丹上。一叢牡丹從一塊藝術(shù)性很強的石頭旁長出來:有三朵已經(jīng)開得非常充分;有兩朵位于這三朵大花的上面,猶猶豫豫要開不開的樣子,似乎沒想好,它們還需要一個晚上的思考,明天早上,它們的決定才會呈現(xiàn)出來;更上面,在大片葉子的空隙里隱約看見兩個花骨朵,被花萼包得嚴嚴實實,它們在未來將開出什么顏色的花,此時一點線索都沒有。接下來是一幅駱駝。背著鮮艷的包裹,正伸長脖子仰望星空,要作詩的樣子……

        把走廊里所有的畫都看完了,我就看見了樓梯。樓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腳下,不是沒有目的的,樓梯是要帶我離開這里的。

        走廊里我也感到缺氧,我大口喘氣。整個城建局的輸氧泵都壞了。我踩上樓梯,向下。我回家,在上午11點。

        我媽正給窗臺上一溜盆栽植物澆水。從右向左,澆得很慢、很克制,像書法家在懸腕寫字。我只看了一眼,就大驚:我媽給花澆的水是乳白色的!

        我媽說:“是豆?jié){。這些花缺營養(yǎng)了?!庇终f:“咋中午就下班了?吃飯沒?”

        說完吃了我快速進臥室,我想躺著,最好能睡著。我遇到鬧心事愿意睡覺,和有些人愿意喝醉一樣。其實喝醉也是要實現(xiàn)睡著的目的,應該是睡不著,才先喝醉。我不用費事拐彎喝醉,照直走就能睡著。

        我想睡一覺,讓大腦休息好,再把那鬧心的事兒擺在她面前,交給大腦處理。往往,睡醒之后,我的大腦都能拿出比較好的辦法。

        我想任性,想和胡局吵一架,但是我不敢??匆娢覌岊澪∥〉臉幼游揖透荒苋涡粤恕N业哪菑堔k公桌才坐了半年,一點也不穩(wěn)當。就是這么不穩(wěn)當?shù)霓k公桌也是我家唯一的。我不敢失去它!我們家不敢失去它。

        我躺在床上,看那看了多年的天花板。那上面是大面積的留白,只有四周是石膏的纏枝花紋,中間四四方方,什么都沒有,像個曲盡人散的舞臺。

        其實,在這個空白的舞臺上,總會有些節(jié)目上演,現(xiàn)在,一只老虎邁著貓步走了過來。四方的白,是一塊扯好的幕布,今天主角是老虎。然后,我也跑到舞臺上去了,和老虎挨得那么近,像我和老虎一起表演節(jié)目。老虎的頭那么大,那么圓。我看見它的頭上不是王字,而是一個三字,本沒有那一豎。而且那三字寫得也很不工整。上面那一橫太短。我捧住老虎的大腦袋,仔細地看,然后問老虎:“那一豎呢?”老虎說:“哪一豎?”我說:“三字中間的那個?!崩匣⑿σ幌?,說:“我不識字?!蔽腋嬖V老虎:“所有的畫上,你的頭上都是一個王字。你知道王是什么意思嗎?就是稱王稱霸的意思,就是說了算,是老大的意思。”老虎笑了:“那是虛構(gòu)的?!崩匣⑸斐鲎ψ优牧宋业氖忠幌?,說:“我愛吃牛肉?!闭f完向我靠過來,我嚇得往后退,大聲聲明“我不是牛!”老虎不說話,不由分說站立起來把我抱住。我?guī)缀鯂樆柽^去了。但我倒不下去,因為老虎緊緊抱住了我。我的手正觸到了老虎的肚子。同時發(fā)現(xiàn)老虎的肚子上也有一塊沒長毛,我摸著那塊柔軟的肉說:“我不是牛!咦,你這里咋和白銀的一樣軟?”

        白銀在我睡著的時候擠上了床,它挨著我正大睡,還打呼嚕。一只爪子搭在我的脖子上,后腿蹬在我的大腿上。

        我醒了之后就不能再睡了。也不需要了,我感到大腦清醒了,我的那些被生氣嚇跑的理智都回來了。我現(xiàn)在應面對我的困難了,不是孤軍奮戰(zhàn),我的理性過來幫我了。很快,我知道該怎么辦了。大春和老娘都不能告訴。這事只能自己解決。我在下午五點出門了。

        老娘說:“吃晚飯了,你不愛吃煎帶魚嗎?”

        我說我一會兒回來吃煎帶魚。

        “涼了就不好吃了。再熱也不好吃了?!崩夏锉硨χ艺f,她在洗盤子。她不用洗潔精,用煙灰。老娘抽煙,攢下煙灰洗碗。煙灰不夠她就用淘米水。她說洗潔精有毒。

        本來我一個小時就能回來,那煎帶魚估計還不能涼透。可我得等老娘睡下再回家。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的樣子。雖然她早晚會看見,但我不愿意讓她這么早就看見。能拖一天算一天。我在樓下小街徘徊。不時抬頭看看樓上老娘房間的燈光。

        秋天的風已經(jīng)有點涼了,樹上的葉子落下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葉子還在。要不了半個月,這些葉子就要四處飄零。真正的秋天就要來了。

        站在一根路燈柱子下,黃色的燈光像傘一樣罩住我。我給大春打了一個電話,說了一些晚飯吃什么之類的話題。后來大春說,一直是我給你打電話。今天是怎么了?也知道想我了?這樣的話對于我來說是個陷阱,大春最盼望的就是我能咕咚一聲掉下去。不是大春會把我救出陷阱,而是他早就在這個陷阱里了。我一直徘徊在陷阱的邊沿上,大春夠不到我,我若走掉,他是無能為力的。他上不來,只能盼望我也早日掉下去,好死在一處。我還不想這么快就把自己固定在某個陷阱里。我說你愛吃煎帶魚嗎?他說愛吃。我說你吃過涼透了的煎帶魚嗎?他說吃過。我說難吃嗎?他說不難吃。我說那我一會就吃一吃涼帶魚。他說你今天怎么了,鄧玲?說話這么奇怪。我說奇怪什么呀,不就跟你請教一個生活小常識嗎?

        兩個小時后,我看見我媽臥室的燈熄了,就悄悄回家了。

        餐廳的燈亮著,餐桌上有一碗米飯和一盤煎帶魚。打開上面蓋著的碗,用手指觸了一塊上面的帶魚,真涼透了。

        第二天,我得上班,雖然我不想見任何人。早飯的時候,老娘還是看見了:你的頭發(fā)怎么了?她一邊盛粥一邊看見了我無遮無攔的脖子。

        “媽我最近愛頭疼,有人告訴我說頭發(fā)吸營養(yǎng)。就剪了。短發(fā)好收拾。”

        “這么多年一直長頭發(fā),忽然短了,看著有點扎眼?!?/p>

        “媽,過幾天你就看習慣了。”

        “我不管,你自己的頭發(fā),你自己說了算?!?/p>

        我媽這句隨口的話,給予我的沖擊是她無法想象的。我的一碗米粥吃到三分之一?!澳阕约旱念^發(fā),你自己說了算?!边@話使剩下那三分之二的米粥無法繼續(xù)進入我的胃里。餐桌上的榨菜、紅方、火腿等等都無法幫助我把那些米粥運輸?shù)轿业奈咐铩N蚁褚惠v突然陷入泥淖的車,熄火了。

        我離開餐桌,穿上風衣,我還得上班。我就算陷在泥淖里,還是要上班。

        我平時走路就愛低頭,現(xiàn)在我更得低頭了。我低頭是因為不想和人打招呼。從一進院到二樓綠化科,距離忽然變長了。我快走,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我的帽子擋住了半個臉。帽遮像門簾子似的,只要我不抬頭,不東張西望,我就可以誰也看不見。走到綠化科門口,我抬眼看了那老虎一眼,小聲說:“我昨天夢到你了。那一豎,是虛構(gòu)的。 ”

        我坐下,啥也不干。我心情不好。我就不擦桌子,不擦地板。不喂魚,更不洗過濾棉。我坐著發(fā)呆。如果誰這時候惹我,那我就找到出氣筒了??上]人惹我。我就等著柴胖子來,他看我啥也不干,肯定要說我,那么好,我就找到對手了。我不敢和局長打架,難道還不敢和柴胖子打嗎?兩個人要是打起來,空氣被攪動,氧氣含量會不會提高?我打架等于給自己輸氧了。我頭發(fā)長,他那么肥,都不符合要求。算一路貨。一路貨之間打架,誰怕誰呀!

        走廊里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一定是柴胖子,我等著,心里有點興奮。他的腳步聲很重,像大象來了。不時他還咳嗽一聲。不是生病的那種,是領(lǐng)導要講話的那種。

        柴胖子進門,把外衣脫了,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他又脫帽子,他戴了一頂米色棒球帽。再摘下圍巾,他的圍巾還是兩色格子的。門口的衣帽架被他的東西掛滿了。風衣加格子圍巾再加上胡子,他像五四時的知識分子。可惜他的胡子沒有了,剩下圍巾,看不出像啥了。

        我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看窗臺上的米蘭。米蘭還在開花。但落了一窗臺葉子。有的葉子還綠呢,就落了下來。我媽說那是缺鐵。

        理發(fā)師在頭上問:“剪下的頭發(fā)要嗎?”我說“要。我媽說要。”但那些碎頭發(fā),還是落了一地。我像一棵缺硫酸亞鐵的植物,掉了一地黑葉子。

        我們的辦公桌是對著的,他一坐下,就坐到了我的對面。我不看他,他一定在偷偷看我,他看我的牛仔帽,和沒有了頭發(fā)的脖子。我的脖子現(xiàn)在全暴露在死胖子的視線里。他雖然胖,但是他不愚蠢,他沒說話,尤其沒說我的帽子。他坐下沒一分鐘就站起來,奔墻角的水盆去了,然后他開始擦桌子、拖地、喂魚,最后他洗過濾棉。

        等這些該我干的活干完,他又坐了回來。他還不敢說話??赡芪业募纛^發(fā),在別人眼里觸目驚心吧。理發(fā)師說男人都喜歡長頭發(fā)的女人。柴科長心里一定認為剪頭發(fā)對我這個女人是個重大的破壞,和被強奸差不多了。他現(xiàn)在看我,就像早上我在江邊看那個被白銀刨開的老鼠洞。因此他認為問題很嚴重。他不說話我說,剪頭發(fā)的指令又不是他下的,我跟他置氣是避重就輕。

        “咱門口那幅畫,你看見了嗎?”

        柴科長被我的問題問愣住了,他呆了片刻才明白我說了啥:“看見了,都掛好幾個月了,天天從那走,能看不見嗎?”

        “正對咱門口的是什么畫?”

        柴胖子竟然說不上來了??磥砗臀乙粯訉嫑]感覺。他又不甘心地說:“是一幅山水吧?!?/p>

        “是一幅山水,可山水里有別的東西,把山水的寧靜打破了?!?

        柴胖子被我說得越來越蒙:“到底啥玩意兒,還把山水打破了。”說完起身打開房門,那只下山老虎似乎再用一點力就能跳到綠化科的屋子里來。老虎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屋地中央的龜背竹。

        柴胖子走回來,咕咚坐下,“原來是老虎??!《虎嘯圖》??!”

        “柴科長,我討厭這只老虎,它讓我心神不寧?!?/p>

        “一幅畫,還心神不寧?矯情!”

        “別小看一幅畫的暗示作用。那降妖也只用一道符。符是啥?不也是一幅畫嗎?畫有能力使人心神不寧。那妖怪看到一幅不喜歡的‘畫,心煩意亂,就走了。我也想走,可我沒地方走。我發(fā)現(xiàn)我沒有退路,沒有一個黑暗的洞穴?!?/p>

        “關(guān)上門,你也看不見,走過那里不抬頭,不就完了嗎?!?/p>

        “關(guān)上門它也在那里。不抬頭看,它還在那里。睜眼閉眼我都能看見那只老虎,走哪它跟哪,老在眼前懸著?!?/p>

        “我怎么不心煩。你可真矯情??!”

        “你不心煩那是因為你不屬羊?!?/p>

        “誰說我不屬羊?我屬羊?!?/p>

        “那你也會心煩。以前不心煩是沒看見,現(xiàn)在看見了,一會兒就該心煩了?!?/p>

        “還越說越玄了?!?/p>

        “能不能把它換走。比如把牡丹換過來?!?/p>

        “你心煩就換?老費勁了,再說,你得有理由。心煩不是理由。辦公室的人不但不會給你換,還會把你的心煩告訴所有的人,包括老大。”

        “我只有這一個理由,心煩。我煩兇猛的動物整天在我眼前晃,你就不能換嗎?還用辦公室的人?”

        “這我可不敢換。老虎在走廊里。我只管綠化科里面。門外的事我就管不了了,那歸辦公室了。這是規(guī)矩,不是敢不敢的事。你找胡局說說你的心煩吧!說說你屬羊吧?!?/p>

        話說到這里就說到頭了。有電話打進來,臨江街道那里出了情況,柴科長急匆匆走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不放心欲言又止的樣子。

        午飯我沒去單位食堂吃,我的頭發(fā)或者說我的新發(fā)型不愿見那些人。體重是個人隱私,減肥是個人隱私,我剪頭發(fā)也是個人隱私。我把剪下的頭發(fā)拿回去了,我媽說要留著。我也想留著。關(guān)鍵是大春來了,得給他。人家的東西,不管是長在我的腦袋上,還是一捆臥在鞋盒子里,得還給他。

        那理發(fā)師在剪之前又一次問我:“你想好了?我一剪子下去,可完了,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我說剪吧,不是我想好了,是別人替我想好了。理發(fā)師自作聰明地說:“你換男朋友啦?那個不是不讓你剪嗎?”我沖著面前的鏡子含糊地笑一下:“換了。”不然我也和他說不清了。我從面前的鏡子里看見理發(fā)師的嘴角大幅度地動了一下,帶動著頭也一起動了一下。理發(fā)師沒再說什么,開始了工作。

        下午,柴胖子回來了,他竟然能猜到我不去單位食堂吃飯,手里拎著一只烤地瓜。

        “吃吧,熱乎的??拱?、美容、減肥。”減肥這個詞是他忌諱的,一定是說脫落了。他把地瓜扔到我面前,就去看他的魚。

        地瓜又甜又面又起沙,關(guān)鍵還是熱的,還熱到燙嘴。他應該是在門口不遠的街角剛買的。

        我埋頭吃地瓜,不說一個謝字。我心里恨,一個熱地瓜不能安慰我的心。

        “你把我傳染了?!彼?,把水杯抓在手里,“剛才我走到門口,看那個老虎,我也有點鬧心了?,F(xiàn)在那老虎也跑我眼前兒來了?!?/p>

        “那你倒是把它換走?。 蔽野岩恍《训毓掀と永袄?。

        “那能隨便動嗎?除非那畫自己壞了?!?/p>

        “那怎么整?咱倆都鬧心,這不影響綠化科工作了嗎?這不是理由嗎?老虎整天在玻璃里,怎么會壞?”

        “沒什么好辦法,挺著吧?!彼麃G下水杯站起來,走到魚缸跟前,“玻璃可是易碎物,怎么不能壞?”他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一下魚缸,發(fā)出一聲脆響。然后就用塑料管抽出缸底的黑色廢物,澆到龜背竹里。

        “玻璃確實是易碎物?!蔽页酝炅说毓稀8械缴眢w里有了能量。

        “這地瓜太大了,我要不干點力氣活,會發(fā)胖的。”我對柴科長說。

        柴科長打理完魚缸,坐回來抽煙。

        “那你想干啥?”他從他制造的薄煙后面看我。

        “現(xiàn)在還不清楚?!?/p>

        我在屋子里轉(zhuǎn)兩圈,上衛(wèi)生間再消磨一小會兒。在衛(wèi)生間,我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戴著帽子,脖子那么長,下巴那么尖,明天得圍個圍巾了。我像一只被拔了毛的什么鳥。

        回到辦公室,我翻箱倒柜要找到一把鐵鍬。柴胖子問:“你翻啥?”

        “咱們冬天清雪的鐵鍬呢?”

        “用完交上去了。你要鐵鍬干啥?下雪還早著呢?!?/p>

        “鐵鍬只能鏟雪嗎?它就沒有別的用處了嗎?”

        “你想干啥?”柴胖子緊張起來。

        “不干啥,我鬧心的時候就愛翻東西。我要消耗掉那個大地瓜給予我的熱量?!?/p>

        柴科長瞅我半天,一直抽煙,沒說話。

        下午,柴科長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走時和我說去苗圃。他從來出去不告訴我上哪,現(xiàn)在,他變隨和了。

        下班前柴科長回來了,站在門口,他還是一樣一樣往門口的衣帽架上掛他的東西:圍巾、帽子、風衣。別看胖,穿著倒是很認真。圍巾有好幾條,比我都多。等他把這些東西掛完,他的手里還有東西,這個東西沒法掛在衣帽架上,他拎在手里,看見魚缸旁有地方,就把手里那把鐵鍬立在魚缸旁了。他往自己辦公桌走,剛走兩步,就聽身后一片刺耳的響聲,那把鐵鍬沒立住,滑到水泥地上了。這些聲音是在他的后背響起來的,他似乎本能地縮了一下肩,然后迅速看了我一眼。我正看他。兩個目光這么一接頭,一件事就商量好了。

        他坐下,不看我了。一眼就夠了,再看就顯得啰嗦了。但是我看他。看他忽然失去胡子的臉。這樣就好看嗎?胡局是閑的搞惡作劇吧。當局長的壓力是不是更大,她靠今天讓誰減肥,明天讓誰剃頭緩解壓力?剃完頭實在沒啥可剃就剃胡子?

        原來柴科長和我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當我被剪了頭發(fā)后,我們才是戰(zhàn)友。

        那把躺在地上的鐵鍬,我們誰也不再看它,不去闡述它。它已經(jīng)成為道具,就等著上舞臺了。等著一顯身手把劇情推向高潮。

        柴科長坐在那里很不自在,翻看了一下上訪記錄,又站起向魚缸走過去。他肥大的衣袖帶起一股小風,有青草的味道。剛從苗圃回來,帶回來了草地和泥土的氣味。他要走到魚缸那里,就必須要遇到那把橫在地中央的鐵鍬。他走過去,順手把鍬拎起來,小心地立在魚缸與墻的夾縫里了。他在魚缸那里并沒有停留,而是開門出去了。我猜他是上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與綠化科隔三個門。

        幾秒鐘后,門外一聲巨響,像一個暖水瓶掉到地上爆炸了。門是開著的,我的頭向左一側(cè),目光就到了事故的現(xiàn)場:那幅《虎嘯圖》掉到了地上!玻璃碎了,框也裂開了。柴科長僵在那里。財務的小黃和小白都跑出來,圍住了現(xiàn)場。

        小黃:“柴科長,咋整的呀?”

        柴科長:“我沒碰它呀,走到這就掉下來了。怪事?!?/p>

        小白笑嘻嘻:“還是你碰的,不碰能掉嗎?這下你可沾包了。嘻嘻嘻?!?/p>

        柴科長的臉已經(jīng)紅了:“我就咳嗽了一聲,它就掉下來了。變成聲控燈了。”

        胡局的司機小茍彎腰看了看地上的碎玻璃,神秘地說:“這是胡局最喜歡的一幅畫,要掛胡局辦公室里來著,因虎和胡諧音相沖,一山不容二虎,才沒掛胡局辦公室。”

        我急忙跑到門口:“我剛才看見了,這畫是自己掉下來的?!?/p>

        玻璃和框是壞了,那畫在玻璃的下面還完好著。我看見那老虎竟然毫發(fā)無損!玻璃是易碎物,柴科長說得對,可老虎不是易碎物。連紙老虎都這么抗摔呀!

        一會兒,辦公室的人來了??戳丝矗瑢τ凇痘[圖》掉下來的原因也沒提出質(zhì)疑,就把畫小心地從碎玻璃的下面拿出去了。

        我們綠化科的門一直開著,柴科長在喂魚。我看著門口墻上的空白終于喘出一口長氣。門口沒有老虎真舒暢啊!

        “柴科長,你真沒碰?。俊?/p>

        “我就咳嗽了一聲?!彼换仡^,在觀察魚的身體上花紋的變化。

        “你會氣功???”

        “啊,會?!辈窨崎L笑了。

        也就一個小時,門口忽然嘈雜起來,辦公室的人又來了,抬著一幅畫,不一會兒就掛在了原來的位置上,我一看,差點背過氣去,還是《虎嘯圖》。他們這么快就裝好了。

        我倚在門框上:“你們這工作效率真高??!”

        小劉說:“一會兒胡局就回來了,得趕在她回來之前掛好。”

        “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

        “對,什么都沒發(fā)生。”

        薛姐正掃地上的碎玻璃,有的掃不起來,薛姐蹲在那里用手一粒一粒地撿。

        走廊很快恢復了平靜。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下班的時候,和柴科長一起出的門。我對著《虎嘯圖》大聲咳嗽。《虎嘯圖》沒有任何反應,柴科長倒是被我嚇了一跳。

        沒走幾步,我抬頭看見樓梯那墻上多了一個東西,像個什么燈。

        “那是啥?早上還沒有。”

        柴科長瞇起眼睛:“攝像頭。剛安上的。”

        “為什么?監(jiān)視誰?”

        “監(jiān)視你。”

        下到一樓了,我忽然腿軟,頭也開始疼了。

        “柴科長,我明天請一天病假?!?/p>

        “咋的啦?”

        “我忽然胃疼?!?/p>

        “明天也沒什么要緊事,在家休一天吧。”

        晚上我睡著了,不用喝醉就能昏睡。奇怪的是第二天上午我又昏睡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我徹底清醒了。

        大春來了,看見我刺猬一樣的頭,立刻眼睛直了。等我陳述完原委,大春的眼睛就紅了,然后終于沒忍住,哭啦!本來我也應該和他一塊哭才對,可是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沒哭出來。

        大春哭著說:“我的那些頭發(fā)呢?”

        我到老娘屋里,找到那個鞋盒子,放到大春腿上:“都在這呢,一根不少,你數(shù)數(shù)。”

        大春捧著那捆頭發(fā),像捧著他夭折的孩子,眼淚一對一雙的??磥硭粫r半會兒哭不完了。

        我湊過去,彎腰把嘴擱大春耳朵上神秘地說:“大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p>

        大春抬起淚眼,水汪汪地看著我。我把嘴唇往他耳朵上又貼了貼,熱乎乎地說:“你的頭發(fā),還能長長呢?!蔽已柿艘豢谕僖海骸叭旰螅质且粭l好辮!”

        大春不笑。我自己夸張地笑了起來。

        三年后又是一條好辮。多可笑的話呀?他竟然不笑!

        大春抱著那捆一動不動的頭發(fā),摸呀摸呀的,長我腦袋上的時候,他哪這么摸來著。

        責編手記:

        格致以散文寫作被讀者熟知?!痘[圖》是她為數(shù)不多但非常精彩的一篇小說。從寫實到虛構(gòu),一以貫之的是作者樸實低調(diào)而又暗藏刀鋒的語言風格,變化的 是,作者將對生活的捕捉與思考,裝進了一個結(jié)構(gòu)精妙的瓶子,一經(jīng)開啟,傳說中那種壓抑與諷刺的氣息,便密密實實地撲將過來。

        作者并沒有細數(shù)機關(guān)事務的種種瑣細,也沒有正面刻畫權(quán)力化身的“老大”,僅僅是通過兩位科長和“我”這個小科員,連體重、頭發(fā)、胡子都要被限制的特定環(huán)境,反映了一種畸形的機關(guān)生活。作者在行文中埋伏了很多隱喻,比如辦公室那棵努力向四周爬卻永遠也爬不走的龜背竹的葉子,比如窗臺上那盆把花朵開得很謹慎的米蘭,比如需要不斷輸氧的魚缸,以及原本在一處的水由高處跌落帶來的喧嘩與騷動,而掛在辦公室門口的那張《虎嘯圖》是點睛之筆,將這種“缺氧”的氛圍刻畫到極致??v然面對這般壓抑,卻仍不敢放棄,這也是《虎嘯圖》留給讀者的另一層意味。

        責任編輯 安殿榮

        欧美手机在线视频| 中文字幕在线日亚洲9| 亚洲熟女乱色综合亚洲av| 日本三级欧美三级人妇视频| 亚洲日韩区在线电影| 中文字幕色婷婷在线视频| 中国亚洲一区二区视频| 最新系列国产专区|亚洲国产| 中国年轻丰满女人毛茸茸| 杨幂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人妖国产视频一区二区| 少妇扒开毛茸茸的b自慰| 国产精品美女久久久浪潮av| 国产人成无码视频在线1000| 日韩一级137片内射视频播放| 欧美成人猛片aaaaaaa| 久久99久久99精品免观看|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综合色| 日本人妻高清免费v片| 免费又黄又爽又色的视频| 长腿校花无力呻吟娇喘的视频 | 中文字幕无码日韩专区免费 | 青青草在线免费播放视频| 777精品久无码人妻蜜桃| 99在线播放视频| 91亚洲最新国语中文字幕| 91精品国产色综合久久| 国产精品夜间视频香蕉|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 青青久久精品一本一区人人| 人妻精品久久久久中文字幕| 成人免费ā片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有码中文字幕1| 丰满的少妇av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精品无人区| 欧美国产亚洲精品成人a v| 免费黄网站永久地址进入| 国产成人午夜高潮毛片| 韩国v欧美v亚洲v日本v| 亚洲啊啊啊一区二区三区| 青青草免费手机视频在线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