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喜東
半輪殘月如鉤如刀掛在陜北高原的天上,月光如水銀傾地,山里的人早已經(jīng)沉睡,時鐘停下了指針,世界也似乎停止了運動。
地93-91井組是長慶油田海拔最高點的井場,這里有塊石頭上雕刻著長慶油田海拔最高點1850米,井場的圍墻上寫著堅守在長慶油田最高處,奉獻在黃土高原最厚處。安小陽在這離天最近的地方看守井場,便是與月色為鄰的人。要是天朗氣清,每月有二十幾天好月光,傍晚坐在井場門口的石頭邊,滿眼是王盤山朦朧的夜色,一道一道的山梁靜靜無聲地橫亙著,像一匹匹黃褐色巨大的野獸,起伏擁擠,渺渺茫茫,一直涌向天邊,越來越暗,最后匯成了一片片斑駁陰影。
這會兒依著石頭躺在灑滿月光的石階上,思念像開了閘的水庫一樣瀉開來。第一次來井場,車窗外滿眼的黃色,黃的溝,黃的崖,黃的路,饅頭似的山峁峁裸露著,沒有花,沒有草,沒有樹。在這荒原待的時間長些了,便也學會了苦中作樂,學會了享受寂寞。就像這月色下的抽油機,機頭是鮮亮鮮亮的黃,身軀是火熱火熱的紅,這些抽油機一上一下地起伏,仿佛你追我趕,呈現(xiàn)著萬馬奔馳的姿態(tài)。它傲然挺立,堅守崗位,無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時刻保持傲然挺立,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一片白云從月亮邊上掠過,抽油機忽然暗淡了一點,又恢復了光明,郎朗月色照得山底下的小溪波光粼粼,那條溪水又淺又瘦,許多的時光像河流一樣靜靜地東逝,但那一段像花兒一樣綻放似的多情時光永遠定格在青春畫卷里。他看著手機里和妻子的結婚照,想起第一次和妻子并排坐在河邊,她身上飄逸著的青春氣息,讓他情不自禁地把她的手牽得緊緊的,心扉如江河奔騰。妻子有一雙漂亮的手,柔軟的手掌不薄不厚,手背的皮膚白皙細膩,玉筍般的手指指尖飽滿圓潤,結婚三年,這雙手洗衣、煮飯、拖地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給了他工作以莫大的支持。
他恍惚又聞到妻子身上散發(fā)出的醉人芳香氣息,香源是身后洋槐樹上一串串潤白色的槐花,一樹槐花如雪似玉,像撒了一地的碎銀,純凈且誘人食欲。在風吹石頭跑、一年一場雨的陜北高原,長成這樣一棵槐樹實屬不易,如果歷史是一條長河,那么槐樹就是歷史的見證者。于是這顆樹的年輪里刻著這個油田的變遷,這顆樹的年輪里流動著這個油田的血液。洋槐樹裸露的樹根就像一只巨手牢牢地抓緊大地,靜靜地開放在溝壑間,給這荒涼蕭條的井場,平添了一抹亮色。
一個人在山上,面對隨風涌動的月光,傾聽月光與大地的呢喃,仿佛在傾聽靈魂的低語。遠離城市的喧嘩,讓躁動的心沉寂下來,他見證了長慶發(fā)展的歷程,高天厚土讓他的青春年華扎下了根。也許這世間令蕓蕓眾生矚目者,就是把生命放置于低處,而把靈魂放在高處的人了。
“晚安——”安小陽從石階上起身,披著一身月光回房進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