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往年,一到霜降,心便一揪一涼,整個人會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那情景,像窮人家的主婦,粗褐破襖,捉襟見肘,又迎面走來了逃不過去的酷寒,一分一秒過得都是寒涼。
今年可不這樣了。放開一下,改變頂風冒雪往前趕的心態(tài),慢慢來,看降霜,仔細體會一場大雪到來之前地上生長的雪意。
有霜的日子,一定晴和,看霜,需起個大早。晨光熹微,煙樹素淡,池水冉冉冒著些白汽,小徑邊的白茅,一窩一窩的,挺濃密。細細碎碎的小冰晶結(jié)了一層,茸茸白毛兒,有點清麗柔靡的味道,好似古代失意文人的涼涼詩詞。深處的路面,布滿了霜白,一踩,有撲簌簌的微響。白地上,印了一串腳印子,來不及回頭張望,便和那霜草、寒林一起陷入淺淺的凜冽里。
漸漸,朝陽在地平線拱起,光芒從背后推來。那些白霜,忽然間一起消失。一顆一顆水珠幻化出來,綴在草間,發(fā)著光芒。地面,潤潤的,微濕,證實那些霜真的來過,又剛剛走失。沉默的小草、樹木、原野,斂含無窮的語言,卻對剛剛發(fā)生的隱秘閉口不提。我掏出手機拍攝,我看到,枯草遠樹撐起藍天,天空洞開,大地擴展,空氣一縷縷飛散,所有的小草、樹木,都沐浴在小溫暖之中。
“慢板”行走,才看得見這霜的美。浪漫嗎?有點吧。林清玄說,浪漫就是浪費時間,過一種慢生活。慢里面,捕捉瞬忽即逝的美。
降霜的日子,陽光會很強烈。最愜意的,是隨意到一處陽光地里,把時光豪放地揮霍掉?;乩霞铱纯?,真是個上好的選擇。在故地,見見親人面,跟往事會晤一下,都可以將節(jié)令里的寒意轉(zhuǎn)化成酒釀,那種溫暖和醉意,是自內(nèi)而外的。
路邊的草木,褪盡顏色,露出真實的底色。黃、褐、棕黃、老綠、蒼灰、赭青,一樣樣都深沉、厚實,有質(zhì)感,跟我們著裝的色調(diào),竟是統(tǒng)一的。冬天,我們藏在這樣厚實的色彩下,心情安然。
陽光仄斜的巷子里,坐個小板凳,跟娘家隔壁的老嬤嬤敘半天的閑話。話題壓了幾壓,沒壓住,還是說到我故去的娘親。一個引子引爆無數(shù)舊事,娘親的味道撲面而來,惹出兩眶熱淚也不敢擦。想起,那一年中秋月下,娘剝完玉米,解下腰間的小圍裙,刷刷一抖,多少秋涼;那年秋盡冬來,剛過霜降,我娘就走向了世界的另一邊。
失去至親的憂傷,是生命里寒冷的霜晨,而唯一能給人慰藉的,是有旁人跟你一起念著你遠逝的往事和至親。這只有在老家找到的溫暖,是霜日里漸漸升起的太陽。
霜降不久,就要到冬天了。大地先覆霜,然后蓋上雪。田野沉寂,一切緘默不語。寂寞中,霜,倒像一聲小喝,止住狂熱和浮躁。該謝的,謝了;該落的,落了。鐵的規(guī)矩,沒有什么可通融的。
時令到了,天涯凝霜,一切會安靜地蟄伏起來。大自然跟人一樣,也需要適當?shù)夭匾徊?。一藏,山河歲月,就都有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