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婷
病床上的他臉色蒼白,映著墻壁煞是刺眼,四周寂靜無聲。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幾近透明的人……
靜觀彼岸花
春,花骨朵兒還沒一展紅顏便都羞紅了臉,花間時隱時現一個微微佝僂的背影,是奶奶。聽人說奶奶是極愛養(yǎng)花的。
也正是那個春天,父親與母親相遇、相知并迅速相愛,可本應幸福甜蜜的日子卻因他的參與而變得“電閃雷鳴”。他千方百計拆散他們,未果。
他說,他那時只講求門當戶對。
年輕時的父親與母親在河邊約會,恰好被剛砍完樹枝的他碰見,他拎著斧頭罵罵咧咧:“兔崽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連你老子的話都不聽了!”正可謂“沖冠一怒為紅顏”,一向斯文的父親非但不跑,竟還固執(zhí)地站在那里跟他杠,他這暴脾氣一斧子掄了上去,父親的背上血淋淋一道,刺眼的紅色剎那間漫成了一片。奶奶趕了過來,一邊扶起父親一邊哭著罵他,許是正在氣頭上,他又一腳將奶奶踢翻。只是,父親倒了還能站起來,奶奶再也沒起來。
奶奶的葬禮上,他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掉,他能感受到跪在地上的兒子向他投來的憤怒與失望交織著的目光,那沙啞的哭聲聲聲擊在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聲聲都是對他的控訴,但他仍舊不愿哭,或許他只想一個人在夜里靜靜地哭……
他向我提起這段陳年舊事時,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身后各色嬌嫩欲滴的花映襯得他眉眼慈祥。是的,爺爺在奶奶走后,以前對花不屑一顧的他親手打理這個花園,他說奶奶的死像是給他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他冷靜下來,最終沒有阻止父親和母親結婚。
細品毛尖茶
風中,有他揚起的白發(fā)。他手捏杯蓋,端杯輕啜,細細地品嘗。我喝了一口,又猛地吐了出來,好苦!他無視我夸張的反應,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毛尖。
這是他向我述說的第二個秘密。
當年父母剛結婚,家境并不富裕。女子學堂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興辦起來,年紀不大的都被送去上學,但他最小的女兒——我的小姑,也突發(fā)奇想鬧著要去,從現在的角度看,那時小姑已是初中畢業(yè)的年紀。
他清楚自己的家底兒有多厚,每每小姑哭著鬧著求他時,他總是咬咬牙拒絕,甚至一個耳光伺候過去。即便這樣,小姑也不曾放棄。
當時他的父親,我的太爺爺被病擊垮,沒錢給太爺爺治病,他在炕上唉聲嘆氣坐了一夜,天蒙蒙亮便把小姑叫了去,“你不是一直想上學嗎,我?guī)湍銓ち藗€好地方……”他的面容是那樣慈祥,讓天真的小姑喜上眉梢,天剛亮便被人用車拉走了。她再也沒有回來過,至于去了什么地方,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問。
他說:“父親只有一個,但子女有很多?!?/p>
他說:“差點忘記了,我一共有4個女兒哩!”
他說,他還記得他的第四個女兒可是泡毛尖的一把好手!你瞧,他放不下,但也放下了。
誤入時間海
我感覺自己好像誤入了時間的大海。忽而看到他中年氣盛,掄起斧頭的樣子;忽而是他眉眼平靜,賞花聽風的樣子;忽而是他滿頭黑發(fā),用笑容隱去眼中的淚送女兒離去的樣子;忽而是他白發(fā)蒼蒼,淡淡品毛尖的樣子……
我搖晃著腦袋想要清醒一些,卻看到陽光融融,他坐在櫻桃樹下,手端茶杯,朝著我笑。那淡淡的眉眼,一半透露出平靜,一半閃耀著慈祥。
“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老啦也該把心窩窩里的事向外邊捅一捅,該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得放下啦?!憋L吹過,粉白的花瓣悠悠飄落,落進他的眼中,落進他的杯中,也落進了我的心中。
(指導教師 黨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