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
【內容摘要】 “一帶一路”倡議以全人類的福祉為最終追求目標,以道德化的原則推動全球化進程,以共商共建共享的路徑促進全人類的共同繁榮,力求實現(xiàn)世界各國的和平共存與共同發(fā)展。為了減少它在西方理解中的文化誤讀,可以通過與西方哲學智慧如康德的“永久和平論”的“對話”,以求得共識。啟蒙運動晚期,康德在《永久和平論》一文中提出了實現(xiàn)國家之間永久和平的哲學原則,并對現(xiàn)代西方國際政治理論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但在西方國家主導的兩個多世紀的全球化過程中,先發(fā)展和后發(fā)展的國家之間的不平等仍然巨大。本文認為,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不僅設想了“永久和平”,更進一步提出“永久繁榮”,這是在哲學層面對西方思想的超越。為了取得世界范圍內的共識,“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傳播應著眼于向世界人民解讀中國政府的高尚動機和行動,及其對世界和平發(fā)展和共同繁榮的具體貢獻。
【關 鍵 詞】 康德;人類命運;“一帶一路”倡議;對話與超越;國際傳播
一、“一帶一路”:戰(zhàn)略還是倡議
2013年9月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fā)表題為《弘揚人民友誼,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的演講,首次提出中國與絲綢之路沿途各國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當時媒體稱之為“戰(zhàn)略構想”,具體表述為:“納扎爾巴耶夫在致辭中表示,哈方完全贊同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建設‘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的戰(zhàn)略構想”。①同年10月3日,習近平在印度尼西亞國會發(fā)表題為《攜手建設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講話,提出中國愿與東盟國家發(fā)展海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① 2014年11月4日,習近平在中央財經(jīng)領導小組第八次會議上發(fā)表重要講話。他指出,“一帶一路”貫穿歐亞大陸,東邊連接亞太經(jīng)濟圈,西邊進入歐洲經(jīng)濟圈,許多沿線國家與中國有著共同利益。中國經(jīng)濟正在實行從引進來到引進來和走出去并重的重大轉變,只有深度融入世界經(jīng)濟,才能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習近平強調,推進“一帶一路”建設,要誠心誠意對待沿線國家,做到言必信、行必果,要本著互利共贏的原則同沿線國家開展合作,讓沿線國家得益于中國發(fā)展,堅持各國共享機遇、共迎挑戰(zhàn),共創(chuàng)繁榮。②
可見,在“一帶一路”提出的初期,對于它的定位并沒有明確的說法。在2015年3月28日,國務院授權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外交部、商務部聯(lián)合發(fā)布《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以下簡稱“《愿景與行動》”)之前,媒體普遍將“一帶一路”稱為中國在21世紀的重大“戰(zhàn)略構想”(直譯成英文是“strategy”)。論者稱,陸上的“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將打通從太平洋到波羅的海的運輸通道,逐步形成連接東亞、西亞、南亞的交通運輸網(wǎng)絡,不僅從經(jīng)濟上有助于中國過剩的產(chǎn)能走出去,同時在能源安全、地緣戰(zhàn)略、反對恐怖主義等方面有著重要的意義③;海上絲綢之路則將中國和東南亞各國的臨海港口城市串聯(lián)起來,互聯(lián)互通,有著顯著的促進亞歐非經(jīng)濟貿易一體化的經(jīng)濟前景。④
《愿景與行動》發(fā)布后,有媒體注意到應該如何稱呼“一帶一路”的問題,也就是,應稱之為“戰(zhàn)略”(strategy),還是“倡議”(initiative)?實際上,不同的說法會引發(fā)不同的聯(lián)想。⑤ 英文版《愿景與行動》的標題是“Vision and Actions on Jointly Building Silk Road Economic Belt and 21st-Century Maritime Silk Road”⑥,中國國家級英文報紙China Daily在報道此事時使用的標題是“Action plan on the China-proposed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而國外英文媒體普遍使用的術語為“Belt and Road Initiative”,或簡稱為“BRI”。實際上,將“一帶一路”稱為“倡議”而非“戰(zhàn)略”,是對《愿景與行動》所體現(xiàn)出的核心思想的最貼切表達。通觀《愿景與行動》的中英文文本,可以看出,中國政府希望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加強與沿線國家之間的經(jīng)濟合作,促進經(jīng)濟要素的自由流動、資源高效配置和市場深度融合,促進區(qū)域經(jīng)濟合作架構,以應對當今“政治多極化、經(jīng)濟全球化、文化多樣化、社會信息化”的世界新格局?!俺h”與“戰(zhàn)略”的區(qū)別在于,前者基于自愿、共建、分享的原則,而后者往往強調某一方的利益。
“一帶一路”倡議宣稱,建設“一帶一路”的行動會“恪守聯(lián)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即“尊重各國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和平共處、平等互利”,堅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聯(lián)通歐亞非大陸,并對全世界開放?!耙粠б宦贰背h提出建設六條國際經(jīng)濟走廊,實現(xiàn)沿線國家的“政策溝通、設施聯(lián)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和民心相通”。正如《愿景與行動》所言,“共建‘一帶一路符合國際社會的根本利益,彰顯人類社會共同理想和美好追求,國際合作及全球治理新模式的積極探索,將為世界和平發(fā)展增添新的正能量。”在這個意義上講,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擁有高尚的動機和可信的原則,也有潛力獲得世界范圍內的響應和共識。
二、“一帶一路”倡議在國際傳播中的誤讀
“一帶一路”倡議是一個具有空前道德高度的世界性倡議,并為新世紀、新世界發(fā)展提供方案,它不僅是中國媒體對外傳播的重點主題,也獲得了國際媒體的大量關注。在國際輿論中,既有對這一倡議的贊賞和正面回應,也存在著各種誤讀。
誤讀集中于一點,就是用“戰(zhàn)略”而非“倡議”來理解“一帶一路”,對中國的動機、目標和行為邏輯產(chǎn)生誤解。這種誤讀多來自西方。有些觀點認為“一帶一路”倡議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中國欲借此與美國爭奪在亞洲的權力;還有些觀點認為,“一帶一路”倡議是由于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因此是時候要抗衡美國和歐盟主導的世界金融體系了。①
為何會產(chǎn)生這種誤讀?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語言和修辭的使用。例如,有些西方學者指出,《愿景與行動》的英文版語言“混合了中國傳統(tǒng)的外交語言(如強調主權完整和互不干涉內政)和一種新的修辭重點,突出強調國際規(guī)范和高水平”,但是,“充滿了中國式的語言和修辭方式,往往讓外人很難看懂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①換句話說,以英語為母語的讀者對《愿景與行動》這一標題的閱讀預期是明確的要怎么行動,但是讀起來發(fā)現(xiàn),文本的表達方式是“充滿詩意的”,而不是理性思維意義上的、我們通常說的有明確的“操作定義”的語言,因此,這“給解讀《愿景與行動》增加了困難”。②
上述文章還特別提到,英文版《愿景與行動》中充滿了“我們應該”(we should)這樣模糊的中國式表達,還有很多排比句,給不同立場和語言習慣的讀者留下較大的解讀空間。從邏輯主語上來說,卻很難確定“我們”指代的主語到底是誰,是指中國政府,還是中國政府和未來將要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沿線國家的政府。事實上,以中文為母語的人讀中文版本的《愿景與行動》也會有一定的理解模糊,這是因為相當多的句子沒有明確的主語,例如“恪守聯(lián)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堅持開放合作”等,既可以把“中國政府”當作邏輯主語,也可以把“一帶一路”倡議當作邏輯主語。對照英文版本則可以看出,在英文版中,是有明確的主語的,就是“一帶一路”倡議(the Initiative)。但是從中文的語義上來說,有時候會讓人覺得邏輯主語是“中國政府”,愿景是中國政府提出的,邀請沿線各國乃至世界各國共襄盛舉,有時候又會讓人覺得邏輯主語是“一帶一路”,并且是一個已經(jīng)存在的實體,而非尚未實現(xiàn)的“愿景”。
語言和修辭固然重要,但并非根本原因。國際傳播中文本的多義性當然要比以單一語言向同母語的讀者傳播更為復雜。但是對于來自西方的誤讀,即認為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體現(xiàn)的是崛起的中國與美國和歐盟爭奪世界霸權,本文認為,其根源主要是過去兩百多年,西方殖民主義主宰的不道德的全球化過程給世界人民留下的認知誤區(qū),或曰歷史陰影。因為西方殖民主義的根深蒂固,使得這一范式的話語體系占據(jù)霸權地位,也使得“一帶一路”倡議的動機沒有得到準確的解讀。
三、西方殖民主義全球化及其話語體系
從16世紀開始,歷史上先后出現(xiàn)的三次殖民主義式的全球化浪潮給世界帶來了不平等的秩序。16世紀,歐洲列強開始迫使美洲、非洲和亞洲被動地卷入西方主導的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形成以西班牙和奧地利為核心的霸權③;19世紀,歐洲列強和美國進一步迫使美洲、非洲、亞洲和澳大利亞卷入資本主義體系,形成了英帝國在世界范圍內的霸權①;20世紀90年代,蘇聯(lián)解體后,美國作為唯一的超級大國,借助三大國際經(jīng)濟機構,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和世界貿易組織,在全世界范圍內推行資本主義體系及其意識形態(tài)。②而殖民主義全球化的肇始,可以追溯到啟蒙運動時期。
啟蒙運動一方面可以說是全人類對自身理性力量認知的覺醒,另一方面也可以說是造成當今世界不平等格局的重要因素。啟蒙運動帶來的科技進步使得西方列強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掌控自然界和他國人民的力量,他們攜堅船利炮,將世界版圖內的大多數(shù)國家和人民卷入對其自身不利而對殖民者有利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民族國家的獨立浪潮并不意味著西方殖民主義的終結,它在當今仍然有力地以非武力的方式,即話語權,來定義世界上非資本主義核心區(qū)域的眾多人口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西方殖民主義通過兩個層面取得勝利,一個層面是通過“直接占領、非直接統(tǒng)治、不平等貿易、強行托管金融體系、殺害或驅逐殖民地的原住民代之以歐洲人”等方法來實現(xiàn),另一個就是通過“權力/知識話語”建構新的社會秩序,讓殖民地人民在“認知結構、意識、情緒和行為上都按照殖民者的標準去規(guī)范自身”,自動將自己放在低下的地位。③
一些殖民主義者以科技文化發(fā)展的優(yōu)勢塑造了自身是高等文明、高等人的話語體系。殖民主義者將殖民地視為西方科技和思想成果的實驗室,他們在印度建造了英國學者邊沁設計的圓形監(jiān)獄;在印度最早施行用指紋確定人的身份;舉凡西方的“政治家、殖民地管理者、外交人員、軍人、商人、學者”,到了殖民地都會致力于研究殖民地人民的心性和生活、文化特征,目的是更好地對殖民地人民進行統(tǒng)治,并在此過程中自我確認西方殖民者的優(yōu)越文化地位。西方殖民者利用傳教士在殖民地創(chuàng)辦醫(yī)院、西式學校、推廣基督教信仰,“當西方列強以炮艦外交強迫殖民地首領對殖民者開放商業(yè)、開放傳教活動時,他們非常滿意傳教士在‘規(guī)范殖民地人民方面所起到的作用”。④ 殖民者辦的學校也是向殖民地人民灌輸殖民主義話語的重要渠道,他們用西方的文化傳統(tǒng)培養(yǎng)殖民地人民中的精英,把他們塑造為模范被殖民者,進一步傳遞歐洲人所代表的高等地位。⑤
在這種殖民話語體系中,被專業(yè)社會團體所創(chuàng)造出的核心概念“種族”(race)發(fā)揮著特別重要的作用。19世紀英國成立的各種專業(yè)學會,如原住民保護研究協(xié)會(1837年)、倫敦民族志學會(1843年)、皇家人類學學會(1863年)等運用所謂的科學研究方法,將人分成不同的“種族”,這個概念將自然人天生的生理特征與心理、行為和氣質特征關聯(lián)起來,并據(jù)此將不同的種族放在了進化樹的不同等級上。例如,用大量的所謂證據(jù)“證明”黑人是個在智力、道德和文化上低下的人種,必須在英國人的殖民統(tǒng)治之下才能進步。①雖然已經(jīng)有無數(shù)的科學研究從基因的水平上證明人類根本就是同一個物種②,但是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里,這種霸權式話語成功地讓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共同“接受”了不平等的世界格局。
殖民主義話語體系的最大“成功”之處在于它讓殖民統(tǒng)治者、殖民主義國家的一般公眾、還有廣大的被殖民者,不論是精英還是普通公眾,都“接受”了殖民主義者是文化上的高等人,進而承認殖民主義具有歷史正當性。這種觀念延宕至今,仍然余音未絕。2017年9月,有較高學術聲望的國際期刊《第三世界季刊》(Third World Quarterly)發(fā)表了一篇普林斯頓大學博士、波特蘭州立大學教授布魯斯·吉雷的文章,公然為殖民主義唱贊歌,倡導世界上的不發(fā)達地區(qū)主動仿效或接受殖民統(tǒng)治,甚至鼓勵西方國家在一定情形下直接占領新殖民地。③ 這篇文章以及《第三世界季刊》馬上受到了廣泛的批評。哈佛大學社會學系的博士生內森·羅賓遜在網(wǎng)上期刊《時事政治與文化》(Current Affairs A Magazine for Culture & Politics)發(fā)表了文章,論述“為什么殖民主義是壞的”,指出殖民主義話語的霸權性體現(xiàn)在:時至今日,“大多數(shù)英國人仍然為殖民主義和大英帝國感到自豪”,“美國人仍然對(北美殖民者造成的)土著人民的困頓感到無動于衷”。④
在剛剛過去的20世紀里,盡管有聯(lián)合國的存在,有“國無大小一律平等”的聯(lián)合國框架內的國際關系原則,但是在蘇聯(lián)和美國主導的所有大地理范圍的國際合作中,人類沒有見過像中國在“一帶一路”倡議中所提出的,以追求全世界人民的福祉為目標的、美好的、合乎道德的國際合作原則和實踐。從現(xiàn)代民族國家體系在西歐建立開始,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人們看到的國家間的關系,都是以強權為基礎的現(xiàn)實政治的博弈。因此,中國政府提出的要建設“一條互尊互信之路、一條合作共贏之路、一條文明互鑒之路”這一美好的合乎道德的愿望很難不會被誤讀。迄今為止,人類歷史從未真正見證過一個力量超強的國家真心實意為全人類的共同繁榮而努力,這也就容易理解,為何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容易引來各種角度的誤讀。
在“一帶一路”建設中,中國最合理的設定應當是一個“有道大國”。然而,這種形象的接受過程可能不會一帆風順。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面對中國快速發(fā)展的態(tài)勢,非常有可能故意誤讀并有意傳播。毋庸諱言,在當今世界信息傳播秩序中,美國的影響力還是最大的。20世紀70年代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曾經(jīng)倡導過打破英美壟斷、建立世界信息傳播新秩序(當時中國沒有參與其中),卻最終因美國的反對并退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而不得不以失敗告終。目前,英語仍然是全球信息流動的主要語言,中文并未取得主導性地位。在對外傳播中,由于翻譯帶來的語言精妙內容的損失、信息不對稱造成的誤讀,往往都會造成傳播者自身賦予概念的內涵被信息接受者予以歪曲理解,更不用說由于文化間固有的差異造成的刻板印象和偏見所帶來的誤解了。
四、從“永久和平論”到“永久繁榮論”:超越西方哲學話語體系
如前所述,17世紀晚期到18世紀晚期發(fā)生在歐洲的啟蒙運動可以說是當今世界格局的原點。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打破了神學的桎梏,社會契約論的出現(xiàn)奠定了現(xiàn)代民族國家組織形式的哲學基礎和政治實踐原則,現(xiàn)代民族國家體系首先在西歐形成并向世界其他地區(qū)擴散,真正開啟了以民族國家為單位的“世界歷史”的時代。①“啟蒙運動席卷歐洲和北美,啟蒙主義思想家遍及英國、法國、蘇格蘭、美國、德國、意大利、西班牙乃至俄國”②,他們共同強調的啟蒙主義理想,是“由人類的理性,而非信仰或傳統(tǒng)來主導人類的行為”③;他們認為,“自然界是按照理性的科學規(guī)律運轉的,可以被人類通過實驗和觀察的科學方法所認知和掌握,從而使科學和技術成為人類進步的發(fā)動機,迫使自然為每個男人和女人的幸福服務”,也就是說,個體的幸福和權利具有了道義上的正當性。④
啟蒙運動晚期,康德進一步強調了科學進步的道德涵義,認為“知識不過是通往終極目的的一種手段,只有當知識可以用來為合道德的目的服務,它才真正有益于個人和社會”,而人類社會的道德目的,就是充分保障所有個體的自由和權利。①在康德看來,經(jīng)過啟蒙洗禮的個人是自由的、理性的,所以能夠在道德上為自身的行為負責,因而人類歷史的進程也就成了“完全由自然和天意掌控人類生活到人類意識到自身的自由和理性后日益掌握自身命運的過程,因而歷史本身是道德的進化過程”。② 康德同時看到了人類面臨的一個困境,那就是在追求滿足自我利益最大化的過程中對他人產(chǎn)生的敵意,這種敵意是“充滿所有人類關系層級的,從單個的個人之間到國家之間”,人類在自然狀態(tài)下充滿斗爭和敵意,但是作為理性的存在,人類的道德本質會讓人類超越生物本質,“以社會契約為基礎解決人類個體和集體的命運”。③
康德認為,人類歷史要實現(xiàn)道德化發(fā)展的進程,最大的困難在于要讓不同的國家以社會契約論為原則結成一個正義的國民政體(civil constitution),因為國家之間結成一個“世界主義”的國家(cosmopolitan state)的難度遠遠超過公民個體結成一個民族國家(nation state)的難度,但是,“只有單個國家都遵從統(tǒng)一的法律結成天下主義的國家,國家之間彼此不再有戰(zhàn)爭沖突,啟蒙運動的理想,即保障所有個體的幸福和權利,才能真正實現(xiàn)”。④ 康德確信,人類可以依據(jù)理性的力量,建立起國家之間基于契約的永久和平,并在《永久和平論》中提出了建立和平聯(lián)盟(league of peace)的原則,并且指出“理性可以讓民族國家像個體公民放棄無法律的野蠻狀態(tài)而組成民族國家那樣,放棄只有戰(zhàn)爭關系的無法律狀態(tài),從而遵從共同的法律,建立起最終將包括地球上所有人類的人民共同的國家(a nation of people)”,⑤ 這是聯(lián)合國理念的原型,即所有國家都成為一個世界性國家的成員,遵守共同的法律原則,和平共處,這是唯一能夠保障所有人類個體權利的制度設計。
然而,18世紀和19世紀的歷史表明,國家之間的各種條約沒有終止歐洲各國之間的戰(zhàn)爭。20世紀前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建立的國際聯(lián)盟顯然沒有能夠阻止人類經(jīng)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劫難。迄今為止,“二戰(zhàn)”后建立的聯(lián)合國讓人類避免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那種程度的人類戰(zhàn)爭災難,但是歷史表明,聯(lián)合國的存在并未真正實現(xiàn)人類的永久和平。當前的人類處境是我們這個物種擁有了足夠毀滅自身數(shù)次的核武器和各種戰(zhàn)爭手段。同時,人類的道德進步每每受到諸多政治經(jīng)濟文化制度不平等造成的制約。盡管如此,在西方,康德對人類理性終將帶領人類自身實現(xiàn)永久和平的信心仍然存在。
雖然啟蒙運動的精髓,即追求所有人類個體的幸福和權利,并沒有得以實現(xiàn),但它和“一帶一路”倡議在思考人類共同命運上存在共通性。兩個多世紀以前,康德在哲學意義上思考“世界歷史”范圍內的全人類命運,并抱著對人類理性的信心,指出了實現(xiàn)人類永久和平的哲學原則,期待人類歷史開始道德進步的過程。然而,過去兩百多年由西方發(fā)達國家主導的世界歷史進程充滿了戰(zhàn)爭和各國之間的不平等。雖然聯(lián)合國的成立與康德設想的各國之間的“和平聯(lián)盟”原則相似,實行國無大小、一律平等的議事原則,但是事實上先發(fā)展的國家和后發(fā)展的國家之間的不平等是巨大的??档略O想的以國與國之間的“和平聯(lián)盟”保障地球上所有個人的幸福和權利更是遙不可及。與之相對,中國政府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是實現(xiàn)人類歷史的道德化進程的一個新路徑。
五、 以對話促共識:“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傳播思考
“一帶一路”倡議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探索和理論探索,將國際共產(chǎn)主義的理念化為愿景與行動,同時也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思想中的“天下大同”觀和以康德為代表的西方“世界主義”哲學觀在某種程度的一致。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帶一路”倡議完全可以通過與西方思想的建設性對話,促成全球的共識。這就提醒中國的國際傳播,不僅僅要強調這一倡議中體現(xiàn)出的中國智慧、中國道路和中國方案,也要注重將“自己想講的”和“西方聽眾能夠理解的”結合起來。
其實,關于“一帶一路”倡議這個高尚理念對人類共同命運的道德?lián)?,不僅容易被西方國家誤讀,對于身處“一帶一路”倡議發(fā)起國的中國民眾而言,也并不一定都能確切地領會其對于21世紀的世界發(fā)展格局和中國人民自身未來發(fā)展的意義。伴隨著2017年5月“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在北京舉行,“一帶一路”已經(jīng)成為無數(shù)學術研討會的主題熱詞,高校和科研機構也創(chuàng)辦了很多“一帶一路”專項研究平臺。但是,從大眾傳媒的讀者的角度,要清楚地認知“一帶一路”與廣大中國國民的切身關聯(lián)還需更多努力。21世紀的今天,媒體是塑造公眾常識性認知和潛移默化主導性意識形態(tài)的最主要工具。因此,本文認為,擔負國際傳播責任的中國媒體,在各種媒體平臺上選擇報道“一帶一路”倡議的新聞框架時,需和西方文明開展更多的對話。
對于“一帶一路”倡議的國際傳播,本文提出以下三個建議。第一,在哲學高度上解釋“一帶一路”倡議的高尚理念和追求。它絕不意味著中國相較“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更為強大就自動帶來所謂的“新殖民主義”①,而是提出了新的原則、新的價值、新的邏輯。這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中國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現(xiàn)代化的結晶,也能夠促成西方思想對康德哲學的復興和提升。兩者對話,能夠為了全人類的共同利益、為了人類社會的共同理想和追求去積極探索國際合作及全球治理新模式,代表著世界和平與發(fā)展的新方式。第二,應該突出強調中國對于“一帶一路”愿景已經(jīng)付出的具體努力以及這些努力給相關國家和人民帶來的具體的好處。例如,2014年成立的絲路基金首期得到中國注資100億美元。2017年5月14日,習近平主席宣布中國將再注資1000億元人民幣。截至2017年5月,成立于2014年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已經(jīng)有77個成員國。媒體報道應該注重闡釋這些付出和成就對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特別是傳統(tǒng)上的不發(fā)達國家的人民意味著什么。第三,應該微觀具體地闡述“一帶一路”倡議與中國和世界民眾的美好未來的關系。通過講好中國故事、講好民生故事、講好世界共同發(fā)展的生動故事,展現(xiàn)社會個體在這一倡議中真正獲益的美好前景,促成全球共識。
2017年11月9日,習近平在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會面時,重述了他在2014年與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會面時說過的一句話:“太平洋足夠大,容得下中美兩國?!睂嶋H上,地球也足夠大,容得下全人類的共同發(fā)展。以“一帶一路”倡議促成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立,將能夠實現(xiàn)古今中外思想家們的理想,為世界創(chuàng)造更光明的未來。
(責任編輯:姬德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