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學富
一封埋藏地下六十年的特殊家書
□ 鄭學富
現(xiàn)在河南省鄭州市上街區(qū)委辦公室工作的馬風威,祖籍為河南省鞏義市米河鎮(zhèn)半個店村,從他記事起,村里的老人就經(jīng)常講他爺爺馬聚三的故事。
馬聚三1907年出生在一個富裕家庭,兄弟兩人,哥哥叫馬光吾,兄弟倆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據(jù)老一輩的人講,馬聚三紅紅的臉膛,高高的個頭,非常英俊威武。他從小就練武,有一身好功夫,據(jù)說一拳能把碗口粗的樹皮打得稀巴爛。
后來,哥哥馬光吾考上了河南大學,畢業(yè)后在外地做法官。馬聚三的父母就商量:兩個孩子,一個在外闖蕩天下,另一個就得留在家里繼承、經(jīng)營祖業(yè)。所以,就不讓馬聚三再上學,留在家里經(jīng)營家產(chǎn),管理家務。
可馬聚三不甘心在家里繼承祖業(yè),平平庸庸地過小康生活。他向父母說:“我要去當兵,保家衛(wèi)國。”母親聽了,連忙勸他說:“外邊兵荒馬亂,當兵是有危險的?!瘪R聚三對父母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應該為國效力?!备赣H說:“你哥哥出去了,你就得在家經(jīng)營家業(yè)?!?/p>
后來,馬聚三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走出家門,當兵去了。據(jù)馬風威的父輩講,馬聚三有文化,又練過武術,所以,當兵不久,部隊就保送他上了軍校。
家里人光知道馬聚三出去當兵了,可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當兵。因為馬聚三怕母親、妻兒擔憂,也怕父親找到部隊來,所以就一直沒有告訴家里,只告訴了哥哥馬光吾。
馬聚三當兵后曾回家探親一次。母親勸他說:“現(xiàn)在外邊太亂了,你父親年齡也大了,你還是回來經(jīng)營家產(chǎn),繼承祖業(yè)吧。”可是馬聚三說:“現(xiàn)在國家山河破碎,日本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凡是有血性的人都不愿當亡國奴。更何況現(xiàn)在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更不能茍且偷生。”
馬聚三這次探家返回部隊后,就踏上了抗日戰(zhàn)場,一直沒有回家。從此杳無音信,是死是活,下落不明。
1996年,村里的老中醫(yī)馬坦平翻蓋房子時,挖出了一個封好口的壇子。馬坦平連忙把壇子抱到了馬風威家。因為在新中國成立之前,這個地方是馬風威祖上的牲口棚所在地。解放后,馬家的地被分了,房產(chǎn)也充公了,牲口棚拆后蓋了房子當做村衛(wèi)生室,馬坦平是中醫(yī)世家,就在這里當了一名赤腳醫(yī)生,為村民看病。后來農(nóng)村實行“大包干”生產(chǎn)責任制,村衛(wèi)生室就賣給了馬坦平。所以,馬坦平這也是物歸原主。
馬風威打開壇子,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些書稿和陸軍官兵的胸章。胸章是用布印制的長方形,長約9厘米,寬約7厘米,周圍鑲有0.5厘米寬的色邊。由于長期埋在地下,已褪色破損,還隱隱約約帶點血跡。正面的字跡清晰可辨,上邊印有“陸軍第二十七師”的番號,下邊印有“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下季用”字樣,中間蓋有正方形紅色篆刻單位官印“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七師印章”,左欄是官階標志——黑色三角星,垂直排列,一條紅色直線貫穿。右欄已經(jīng)殘損,應該是姓名。背面印有國民革命軍在北伐時期所提出的口號:“不怕死,不貪財,愛國家,愛百姓?!?/p>
壇子里面還有很多書稿,稿紙都已經(jīng)泛黃了,有的還殘缺不全。從這些書稿上看,書稿的主人很喜歡書法,好多是他練習書法時書寫古詩詞的手稿,還有字條和介紹信之類的文稿,字寫得很漂亮。如有一頁書寫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名篇《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充滿了離別愁思。還有宋人程顥的即景詩《春日偶成》,此詩表達了詩人對少年、家鄉(xiāng)的懷念。落款為“民國二十三年”。其中有一封家書,這封家書很特殊,是一首獻給母親的詩:
落葉聲聲
打動了我的心靈
我勞苦功高的母親喲!
一想起了您——
真使我淚滿衣襟。
母親,我實不是違背您的庭訓:
和平是美德,
可是啊!
屈服也不是人生。
母親,我也曾想安逸地過我的一生,
我也曾想不踏進革命的危境。
可是,在風凄露凝的清晨,
風清月白的黃昏,
我決不應忘了我所負的使命。
只為啊!
在這布滿荊棘的環(huán)境,
不愿賤價拍賣了我的青春。
我看不慣——
現(xiàn)代的青年自己把自己葬進墳墓。
我看不慣——
現(xiàn)代的青年常常是淚眼凄清。
生活就是奮斗,
奮斗才是人生。
母親,與其在鋼槍白刃下受辱偷生,
真不如在激烈戰(zhàn)爭中殺身成仁。
落葉聲聲,
打動了我的心靈,
我勞苦功高的母親
……
馬風威明白過來,這應該是爺爺馬聚三的東西??捎质钦l埋在這里的呢?爺爺是戰(zhàn)死了?還是去了臺灣?
工作之余,馬風威開始四處尋訪爺爺?shù)嫩欅E,打聽爺爺?shù)墓适隆?/p>
2008年的一天,村里的老人馬慧寅悄悄地告訴馬風威:“我年輕時候和你大爺爺馬光吾是好朋友,他告訴我說,你爺爺是1938年在臺兒莊戰(zhàn)役中犧牲的。你爺爺犧牲后,馬光吾代替家人領取了遺物,就回到老家。因為你祖爺爺和祖奶奶年歲已高,為照顧兩位老人,馬光吾就留在了本鄉(xiāng),在鄉(xiāng)里的福昌寺中學任校長。他為了不讓你祖爺爺、祖奶奶和你奶奶傷心,就把你爺爺犧牲的事一直埋藏在心里,不忍心告訴家里人。為了不讓家里人看見這些遺物,他就把這些遺物裝在一個壇子里,封好后埋在了你家的牲口棚的地下。馬光吾在上個世紀40年代中期離開了人世,他在去世前把這一切告訴了我,此外沒有告訴任何人?!?/p>
馬風威為了證實爺爺是在臺兒莊戰(zhàn)役犧牲的,他到檔案館、圖書館查了好多資料,但沒有查到。
轉眼到了2015年7月,臺兒莊大戰(zhàn)紀念館的工作人員到河南省尋訪抗戰(zhàn)老兵。馬風威聽說后,帶上爺爺?shù)倪z物找到了他們。但臺兒莊大戰(zhàn)紀念館也沒有這方面的記載檔案。他們告訴馬風威說:“我們明年4月8日,在臺兒莊舉辦臺兒莊大戰(zhàn)勝利78周年紀念活動,到時候能來很多參戰(zhàn)將士的后代,你也去參加,向他們了解一下,看看能得到一些信息嗎?”
2016年4月8日,馬風威來到了爺爺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臺兒莊,向一些參戰(zhàn)將士的后代打聽了解,但都沒有結果。正在他失望之時,遇到了前來參加活動的臺灣黃埔軍校同學后代聯(lián)誼會會長丘智賢先生。他就把爺爺?shù)拿指嬖V了丘智賢,委托他在臺灣地區(qū)查查檔案,看能不能查到。丘智賢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丘智賢先生回到臺灣后,查閱了好多檔案資料,終于在臺北國民革命忠烈祠找到了答案。
國民革命忠烈祠位于臺灣臺北市中山區(qū)圓山腳下,建于1969年,主建筑型式仿北京故宮太和殿。丘智賢先生在J7-57的牌位上面看到了馬聚三的名字,上面寫道:馬聚三烈士因作戰(zhàn)陣亡于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6月1日,民國六十六年(1977年)3月入祀。
根據(jù)《國民革命忠烈祠入祀辦法》規(guī)定,將軍級別的犧牲者,有單人牌位供奉;校尉級的是百人合用的牌位;士官、士兵則以集體名冊藏置在箱子里,每箱1萬人名單。馬風威的爺爺馬聚三是在100個人合用牌位上的,應該是校尉級軍官。
2016年5月5日中午,丘智賢先生給馬風威發(fā)來“馬聚三烈士入祀資料”的郵件。馬風威說:“看過這個郵件后,懸疑在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埋藏78年的秘密揭開了謎底,爺爺終于有了下落?!?/p>
(摘自《團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