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林

谷子出門的時候下很大的雨。天上似垂下一塊望不到邊的厚實的白簾子，村、房屋、田野被雨簾子裹住了，眼前只有一片白色。雨點砸在瓦上噼里啪啦地響，放鞭炮樣。

這樣的雨一連下了幾天。

谷子心里說，不能再等了，今天一定得出門，一定得把那騷貨尋回來。騷貨就是谷子老婆。幾天前，騷貨跟一個打魚人跑了。這讓谷子很沒面子，他都不好意思出門，怕一出門，村人就行問他女人的事。村人臉上的表情、眼神、語氣盡管是關心，但在谷子眼里卻是幸災樂禍的，是嘲笑的，是鄙夷的。因而谷子這些天一直躲在屋里。

這么大的雨也剛好出門，村人都縮在屋里，他出門就碰不到村人。

谷子鎖上門，牽著狐貍就走，狐貍嗚嗚地叫著往后退，不肯走。谷子手里的繩子拉成一條直線。谷子說，你不想見到梅花嗎？梅花就是谷子家出走的女人。梅花進谷子門時，手里就抱著這只狐貍。梅花說是這只狐貍陪她長大的。谷子不相信，他聽老輩人說狐貍一般活十年左右。梅花說，真的，你不相信就算了。谷子說，那你這狐貍成精了。梅花說，或許吧。

谷子這么說，狐貍便不再掙了，很聽話地跟上了谷子的步伐。谷子又對狐貍說，梅花同你感情這么好，走時咋不帶上你？狐貍自然答不上話。雨點打在狐貍身上，狐貍冷得瑟瑟發(fā)抖。谷子說，那走快點，上船就不挨雨淋了，要不我還是抱著你走吧。谷子說著把狐貍抱在懷里。

進了船艙，谷子拿塊布給狐貍擦身上的水，然后拿被子蓋在狐貍身上說，現(xiàn)在暖和多了吧，但谷子自己打起了噴嚏來，他一心只忙著給狐貍擦水，忘記給自己換衣服了。

谷子生病了。谷子起初硬撐著，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劃船，后來手上越來越?jīng)]勁，劃不動了，只有把船停靠在湖灘上，拋下錨。

晚飯谷子都沒做，就躺下了。谷子感覺全身綿軟，渾身發(fā)冷，蓋了兩床被子還冷得瑟瑟發(fā)抖。睡夢中，谷子似乎見到了梅花。谷子問，梅花，你為啥狠心拋下我跟別的男人走？我對你不好嗎？谷子又說，回來吧，別丟下我。谷子說著竟哭了起來。迷迷糊糊中，谷子似乎感覺額頭上蒙著一條冷毛巾。谷子想睜開眼，但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

谷子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幾天，醒來后，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女人像從畫上走出來的。女人見他醒來，忙端著一杯熱水伸到他嘴邊。谷子問，你是田螺姑娘嗎？谷子小時候，奶奶給他講過田螺姑娘的故事。女人笑笑，女人笑起來更好看了，谷子的心一下融化掉了，病就徹底好了。

女人做的飯也極可口，比梅花做的好吃多了。谷子又問，你到底是誰？女人仍不說，谷子忽然想到了狐貍，在船上找了個遍，也沒看見。谷子說，你是狐貍變的？女人點點頭，今后就讓我照顧你吧。谷子說，好，好。只是不停地說好。女人就掩嘴笑了。

吃完飯，谷子拉上錨，拿起雙槳就搖船。女人問，我們去哪？谷子說，去尋梅花。女人說，我不是梅花嗎？谷子說，是，不是，是。女人問，那到底是不是？谷子點頭，是。女人臉色便有點不好看，是，那干嗎還去尋？你不喜歡我，我仍變回狐貍。谷子急了，別，別，千萬別。我也說不清楚，我就是想找到她，想問她為啥拋棄我。

谷子仍搖起船槳。

一到一個村莊，谷子就停船靠岸，手里拿著梅花的一張照片，見人就問，你見到這個人嗎？船在鄱陽湖里走了一個多月，走了一百多個村子，也沒找到梅花。

女人盡管不高興，但還是依了谷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谷子又到了一個村莊，當他拿出梅花的照片時，一個男人說，嗯，有這個人，我?guī)湍阏宜?。女人就拉谷子的衣角，想谷子別去找。谷子甩開女人的手，跟在那人身后，女人跟在谷子身后。

遠遠地，谷子就看到一個女人在掃地。女人認出了那人就是梅花，谷子的腳步就有點慢，后來就停下來，后來谷子轉回身走了。女人說，不見梅花嗎？谷子說，那女人不是梅花，梅花比那女人漂亮，身材也比那女人好。

沒想到谷子和女人一上船，梅花就追上來了。梅花喊谷子，帶我走，帶我走，我錯了。谷子似乎沒聽到，搖起槳。女人說，還是見一下梅花吧。谷子說，不。槳搖得更快了。梅花跑到湖灘時，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船，蹲下來傷心地哭起來。

女人問，費這么大的精力找到了梅花，怎么又不見？谷子說，她不是梅花。女人說，是，你不愿承認罷了。谷子再不出聲，低著頭，搖著槳。女人說，我們現(xiàn)在回家吧。谷子這回開口了，不回，找梅花。船又到了一個村子，谷子就拋錨停船，拿著梅花的照片問村人，你看到這個人嗎？

女人對谷子的古怪的行為極其不理解，一次同谷子狠吵了次架后，晚上偷偷離開了谷子。

谷子見沒了女人，蹲在船上哭了好久?？捱^后，又搖槳，每到一個村莊，谷子就下船，手里就拿著一張照片問村里人，你看到這個人嗎？不過谷子這回手里拿著的不是梅花的照片，而是女人的照片。谷子心里說，幸好那回在鎮(zhèn)上，給女人拍了張照片，要不沒女人的相片就更難找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