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波
1
酒城的夜晚如同光的世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沉默的高樓間靜謐流淌,流動的車燈像是飛動的流螢,裝點著夜幕下的城市。琳琳又是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卡通人偶?xì)g天喜地地笑,琳琳卻撅著嘴巴生氣。爸爸不講信用,說了早點回來,從下午四點到現(xiàn)在,每次打電話都說馬上就到,可現(xiàn)在都八點多了,還不見人影,哼,不理爸爸了。琳琳怒氣沖沖地盯著電視,過了一會,又瞄了瞄茶幾上的手機(jī),媽媽曾經(jīng)說過,爸爸一年之中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要在荔城貧困村工作,三分之二是多少天?琳琳板著手指頭數(shù),媽媽說是一百六十七天。一百六十七天是多久呢?琳琳泄氣地絞著手指頭,淚光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笨死了,這都數(shù)不過來??墒恰娴暮孟氚职帧?/p>
此時此刻,琳琳的爸爸,荔城縣教育局下派青瓦村第一書記張東海正被胡來堵在村委會的大門口,胡來高聲質(zhì)問:“為什么王國兵能評上貧困戶?我就評不上?”
張東海焦急地看了看表,抬起頭來心平氣和地說:“你也知道,王國兵家里早就斷了炊,老婆也早就走了……”
胡來打斷張東海的話道:“那是他自己不爭氣。不然我妹妹能離家出走嗎?”
張東海的手機(jī)又響了,電話那頭,琳琳撒著嬌:“爸爸,你怎么還不回來啊?我肚子都餓了。”
胡來在一邊依舊不依不饒地嚷嚷:“我給你說,如果不給我評貧困戶,村民評議的時候,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庇捎诂F(xiàn)在的政策是貧困戶必須經(jīng)過群眾評議,所以就必須得過胡來這個坎。
張東海對著手機(jī)短促地說了聲,“琳琳乖,爸爸已經(jīng)在路上了,這就到家了?!本涂焖賿炝穗娫挕!斑@不是反對不反對的問題,這是按照國家政策標(biāo)準(zhǔn)......”
話還沒說完,電話再次響起,妻子劉露劈頭蓋臉給他一頓罵:“張東海,那可是你的女兒,這個家你還要不要了?”
站一旁的村支書李明貴看著不對勁,趕緊一把拉住胡來嚴(yán)肅地說:“胡來,你的情況大家都知道,現(xiàn)在還沒定下來不是?先讓張書記回家,張書記的女兒才七歲,一個人在家還沒吃飯呢。”
張東海趁胡來被拉住往前靠的縫隙,趕緊快步擠出村委會門口,狼狽地對李明貴說:“李支書,麻煩你了,娃兒一個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今兒我先回去,明天早點來?!?/p>
胡來甩了幾下都沒甩開被李明貴握著的胳膊,看著漸漸走遠(yuǎn)的張東海只好大吼道:“張書記,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給我解決,我跟你沒完?!?/p>
張東海走遠(yuǎn)后,李支書才道:“你憑什么評貧困戶?”
胡來道:“我家連雞鴨都喂不起,還不夠格啊?”
李支書被胡來這句話給惹冒火了:“你家連洋房都住上了還養(yǎng)什么雞鴨?你胡來一天到黑抽好煙,喝好酒,好嘛,現(xiàn)在還要評貧困戶,你娃兒倒想得出來?”
胡來倒是不急了,笑嘻嘻地說:“這煙和酒都是別個送的,不行嗎?共產(chǎn)黨規(guī)定你們黨員干部不能收禮,又沒規(guī)定我們這些貧困戶不能收煙收酒,你說是吧,李老師。”說著點了支煙遞給李支書,李支書沒接,擺擺手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胡來看著空蕩蕩的泥巴路,抽了一口煙自言自語地說,“人倒是挺不錯,我都鬧這么多次了,也沒冒火??上Я?,你非得摻和進(jìn)王國兵的事,就沒你好果子吃。”
這邊張東?;鸺被鹆堑貜街蓖较屡苋?,青瓦村位于烏蒙山區(qū)尾部,滿山都是竹子,山被綠色籠罩,站在竹子底下,望不見天。一桿桿長滿綠葉的竹子像一個個顧不得梳頭的姑娘,頭挨著頭,肩并著肩,迎風(fēng)起舞。這山上山下只有一條泥巴路通村委會,貨車可以進(jìn)來,張東海的小車就別想開到村委會了。
記得第一次到村上,天下著雨,這泥巴路攪得就跟一鍋粥似的,也沒提前準(zhǔn)備筒筒鞋,張東海不顧村主任的勸說,想把車子開到村委會,結(jié)果在一處上坡的地方打了滑,輪胎轆轆轉(zhuǎn)地直冒煙,墊了一些石頭也沒頂用,離合器燒出了一股臭味,徹底癱在那了。最后只得步行上去了,穿的休閑鞋不防滑,一腳踩滑,半個身子倒在田頭,幸好村主任反應(yīng)夠快,一把拉住張東海,才不至于渾身打濕,摔成泥娃兒。
初來乍到,就出師不利,張東海瞧著村里人看他那懷疑的眼神,本來信心滿滿的,一下子跌下去大半。但一想到組織的信任和自己扶貧濟(jì)困的承諾,張東海又鼓足了干勁。到達(dá)目的地后,張東海直接傻眼了,雖然早對青瓦村的貧困在思想上做了準(zhǔn)備,但是村子落后的基礎(chǔ)設(shè)施和艱苦的生活條件,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張東海想到這里重重地嘆了口氣,低頭快速看了眼表,加緊了步伐。原本以為到了青瓦村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可沒想到,村子里的落后思想,首先就給了張東海迎頭一棒。村民以爭當(dāng)貧困戶為榮,有的為得到贈送的電視,就把自己家的電視藏起來;有的還把政府贈送的雞兒沒喂大就賣了;有的為了繼續(xù)享受政府的各種優(yōu)惠政策,直接不愿意脫貧。說一千,道一萬,歸根到底這一切還是貧困造成的,大家窮怕了,如果不差錢,誰愿意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做這有損道德的事兒。張東海為這些事不止一次深夜醒來,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思考著扶貧究竟該怎么扶?
村委成員因為工資太低,大多不愿意干,村支書辭職那天對張東海說:“張書記,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工作,可實在是被鬧得沒辦法了。有些人直接跑到我家去鬧,弄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寧。張書記,真的非常感謝你為青瓦村做的一切,對不起了?!睆垨|海聽完一下子傻眼了,班子都散了,這工作還怎么干?最后還是鎮(zhèn)上出了主意找來退休教師李明貴擔(dān)任村支書。李明貴是從鎮(zhèn)上小學(xué)校長退下來的,退休后一直在城里一所民辦校任教務(wù)主任,月薪四千多元,可村支書月薪只有一千多點,人家愿意回來嗎?張東海當(dāng)時心里是真沒底??蓻]想到張東海一提這事,李明貴很爽快地就答應(yīng)了。李明貴直接說:“張書記,我有退休金,當(dāng)村支書不是為了錢,我就是想為自己的家鄉(xiāng)做點事,以前人微言輕,沒辦法。現(xiàn)在不同了,張書記,最重要的是你啊,你有決心帶著村里人致富,我就敢跟著你赴湯蹈火?!崩钪谴謇锏奈幕?,在村里說得起話,很有威信,上任才一個月,就幫張東海解決了很多難題,比如今天這事。
思緒間,已到達(dá)水泥路,張東海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車,不等熱車,一踩油門向酒城飛馳而去。第一書記的選拔,首先要求必須是單位的骨干,性子還要沉穩(wěn),張東海就這點十分被領(lǐng)導(dǎo)看重。但此刻他也不禁心慌了起來,都八點多了,琳琳還沒吃飯,妻子劉露又在蓉城出差,臨時有事要第二天才能回來,本來已給他打了電話,他也答應(yīng)早點回家的,卻沒想到被胡來堵在了村門口,張東海緊緊皺著眉頭,真是事趕事,都趕在一起了。
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繞著大山蜿蜒而下,大約十多分鐘,到達(dá)山谷,一條幾米寬的小河沿著山谷延伸出去,又行了十多分鐘到達(dá)鎮(zhèn)上,路面才變得寬敞起來。
到家已快十點了,張東海在門口長吁一口氣,面帶笑容,才推開房門,電視還放著動畫片,琳琳歪在沙發(fā)上早已睡著了,稚嫩的臉上掛著這個年齡不應(yīng)該有的疲憊。張東海放輕腳步,關(guān)電視,然后輕輕地把女兒抱進(jìn)自己懷里,動作輕柔地盡量讓女兒舒服一些,慢慢往臥室走去,看著早已睡熟的女兒,張東海心里是說不出的心疼,早知道就不下村了,讓自己的娃娃受這份苦。到床邊,正準(zhǔn)備放下,琳琳突然睜開眼睛,嘴角微微一笑,露出漂亮的小酒窩:“爸爸,你終于回來啦,我好想你!”張東海最喜歡看女兒笑了,女兒一笑什么憂啊愁啊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張東海也跟著笑,眼角卻一陣濕潤說:“爸爸也好想琳琳,對不起了,寶貝兒,爸爸回來遲了,餓壞了吧!爸爸給你弄你最愛吃的番茄炒蛋?!边@時琳琳的肚子應(yīng)景地咕嚕咕嚕響了起來,琳琳趕忙說:“爸爸,剛才是不知道哪里來的青蛙在叫,可不是我的肚子?!闭f著笑嘻嘻地看著張東海,張東海心里一陣難受,憐愛地摸摸琳琳的小鼻子,哈哈大笑:“對對對,不知道哪里來的小青蛙,咱不管它,咱們?nèi)コ燥垏D!”
2
第二天,張東海把琳琳送到學(xué)校,一踩油門又向青瓦村奔去。每次踏上村委會最后那段“水泥”路,張東海的心情都會十分沉重,不到二十分鐘的路顯得特別漫長。公路兩旁筆直的慈竹像是熱情的青瓦村人時刻歡迎著張東海,也時刻刺痛著他的心。村主任曾告訴張東海,山上竹海茂盛是因為山里交通條件不好,賣竹子的錢還不夠出去做份小工的工錢,所以青瓦村地界的竹海沒人動,保留了下來。張東??缮岵坏觅u掉這些竹子,當(dāng)他第一眼看到這片竹海和山上的金龍湖就知道這是難得的旅游資源,青瓦村脫貧到致富,就得靠它們。
“要致富,先修路。”這是李支書上任前給張東海提的唯一要求,張東海爽快地答應(yīng)了。有硬化路是貧困村脫貧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張東海跑縣上、鎮(zhèn)上的資金已基本落實。想到這里,張東海的心情不禁愉快了幾分,步伐輕快地向山里走去。今天到村上來主要是解決胡來和王國兵之間的矛盾問題。李支書曾告訴過張東海,村里有胡、王、李三大姓,現(xiàn)在胡家和王家的矛盾是導(dǎo)致村里不和的主因,而關(guān)鍵點又在于胡來和王國兵之間的矛盾,他倆之間的矛盾還得從王國兵說起。
王國兵從小就比別人家的孩子懂事,學(xué)習(xí)勤奮,十六歲那年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一村子人都教育小孩要向王國兵學(xué)。可好景不長,高三那年,父親去世,母親也患了肝病,家里為了治病,不僅花掉了多年的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王國兵沒錢上大學(xué),還得掙錢給母親治病。于是,和胡來一起跟著胡來他爸胡富貴到工地學(xué)支模。在工地干活的時候,王國兵畢竟是高中文化,仗著人年輕、身體壯實,很快就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工頭覺得這小伙子不錯了,安排他幫著做些采辦和后勤。工頭經(jīng)常需要喝酒應(yīng)酬,還出錢讓王國兵考了個駕證,給他代駕。胡富貴是看著王國兵長大的,從小到大都踏踏實實,本分能干,就想把自己的女兒胡娟許配給他。把這事給胡娟一說,胡娟也樂意,倆人很快就結(jié)婚了,第二年就添了女兒妞妞。夫妻倆恩恩愛愛的,日子也過得蒸蒸日上。
就這么過了幾年,王國兵欠的債也還得差不多了,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有一次,王國兵和胡富貴倆在回老家的路上,王國兵開車右轉(zhuǎn)彎變道與一輛重車相撞,胡富貴在送往醫(yī)院的路上就去世了,王國兵失血過多,右手掌也被截了肢,雖說王國兵一口咬定重車超載,才導(dǎo)致剎不住車,但是苦于無證據(jù),最終交警判王國兵負(fù)主要責(zé)任。胡來一直認(rèn)為是王國兵害死了他父親,三天兩頭找王國兵的麻煩,逼著他賠命,還一直逼著妹妹胡娟與王國兵離婚,就這么著,兩家從親家變成了仇家。
現(xiàn)在的王國兵雖然家里窮,但由于胡來從中作梗一直評不上貧困戶。張東海前前后后到王國兵家少說也有十幾次了,給錢給物,都照單全收,就是不干活兒,沒得了又找村上要。張東海用激將法激他:“你一個大男人,一輩子靠要飯過日子,不嫌丟人嗎?”王國兵反唇相譏:“我明明就是個貧困戶,你堂堂第一書記,政策都不給我落實,我沒找你麻煩就是了,你還嘲笑我。”這話說得張東海也啞口無言。
想到錯綜復(fù)雜的問題,張東海不由皺緊了眉頭,尋思著今天怎么說服王國兵。
3
王國兵的家在山頂金龍湖邊上,快到了,行走在湖水叢林間石板路上,紅石耀眼熣燦,竹影婆娑綺麗,湖水清澈透明,張東海輕輕捧上一捧湖水送進(jìn)嘴里,頓感甘甜沁脾,心中不快一掃而光。
“王國兵,在嗎?”張東海喊了幾聲,一個稚嫩的聲音應(yīng)答:“在。”“噶吱——”王國兵的女兒妞妞打開房門。上面派下來的各種救濟(jì)僅夠爺倆吃喝用,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供妞妞上學(xué)。眼見周圍的孩子都去上學(xué)了,妞妞能帶吃的就去上學(xué),不能帶吃的就和王國兵一起待在家里,放學(xué)的時候到附近同學(xué)家問作業(yè),不會做的問同學(xué),每天都堅持完成作業(yè)。
這里的環(huán)境張東海早已熟悉,徑直走向里屋,王國兵還躺在床上。見是張東海,王國兵緩緩坐了起來,心里有些疑惑,“昨日不是才來嗎?怎么今天又來了?”張東海將今早買的饅頭遞給妞妞。妞妞早就餓壞了,接過去咬了兩口,囫圇著咽下去才想起說了聲:“謝謝叔叔?!?/p>
張東??粗ゆ?,又想起了琳琳來,昨晚上也是大口大口地扒飯吃,轉(zhuǎn)頭看著王國兵慍道:“你看你,一大老爺們兒,不干活兒也就算了,把孩子餓成什么樣了?自己的孩子,難道你就不心疼嗎?”
王國兵的臉一陣扭曲,冷笑道:“她媽都不心疼,我一個廢人疼得過來嗎?”
“你看看你這屋子弄得,就不能收拾收拾?”張東海見王國兵表情不對,一邊轉(zhuǎn)換話題,一邊幫著收拾著屋子。
妞妞見張東海抱起一堆衣服,急忙提來一桶兒,邊往里面放衣服,邊說:“叔叔,讓我來洗!”張東海摸了摸妞妞的頭,溫和道:“妞妞都會洗衣服了嗎?”妞妞乖巧地點點頭:“平日里都是我洗的,爸爸說我洗得可好了?!?/p>
張東海一陣心酸,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這么大一點兒就會洗衣服了,又想到了懂事的琳琳明明餓壞了還說自己不餓,轉(zhuǎn)頭對王國兵說:“你看妞妞,這么乖的孩子,你忍心讓她不上學(xué)嗎?”
王國兵沉默不語。
張東海又說:“我知道你很有頭腦,昨天我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王國兵亮亮了自己的斷手:“張書記,你看我這手,就像沒有油的燈,你就不要枉費(fèi)心了,我能發(fā)展?還是你自己發(fā)展吧!”
“你這么大個大老爺們,爬地草變的嗎?”
王國兵又不吱聲。
張東海怒道:“王國兵,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王國兵嚇了一跳,剛才還十分溫和的張東海怎么就突然變臉了,但很快就緩過神來,一臉頹廢地回坐在床上不做聲。
張東海接著冒火:“昨天你說,你不能評貧困戶,如果我辦到了,你會咋樣?”
王國兵瞬間喜悅地看著張東海,張東海就這么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質(zhì)問一般,王國兵又恢復(fù)以前的賴皮樣,往床上一躺:“還能咋樣?就那樣唄。”
當(dāng)初死里逃生醒來的時候,王國兵看著滿臉憔悴的胡娟,他朝著她傻笑,鼻涕眼淚流了一臉,他知道自己活下來了。可是,一切還沒結(jié)束,只是厄運(yùn)的開始,他的右手在這次事故中徹底失去了,沒有右手就不能開車,不能干工地,不能養(yǎng)家糊口。更讓他痛苦的是母親本來就病重,經(jīng)不住打擊,撒手人寰了。
等他出院以后,雖然保險公司賠付了部分。但母親沒了,右手也沒了,家里僅有的一點積蓄花光了。他徹底喪失了斗志,變成了無業(yè)游民,開始出去喝酒打牌。
“爸爸。”妞妞過來滿眼擔(dān)憂地小聲叫著他。張國兵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想伸手去摸一下她的頭,猛地想起自己沒有右手了。
張東海見王國兵精神恍惚,盡量平和地說:“如果你再這么混下去,想幫你的人也不會再幫你!”
王國兵迷茫地說:“張書記,你說,我現(xiàn)在手沒了,媳婦兒也跑了,我再努力,有啥用?”
張東海沒有回答這個他不知道回答過多少遍的問題,努力保持著冷靜,伸懷里掏出三百塊錢放到桌子上說:“這三百塊錢是給妞妞的,不是給你的,你要保證妞妞這學(xué)期每天都能去上學(xué),你的貧困戶很快就能評下來,到時候我再去給你爭取教育優(yōu)惠政策。”
王國兵盯著桌子上的錢看了一會,又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個年輕的第一書記。
張東海說完徑直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我答應(yīng)你的事兒,就一定會辦到,希望你也要說話算話?!睆垨|?;仡^撂下這句話,“咚”地摔上了門。
王國兵看著張東海離去的背影,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
4
這天夜里,王國兵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子里一直想著張東海的話,要咋個活著,還能咋個活?在這山上是活不下去,只有再一次出去打工,可是別人會雇他這個什么也不能做的殘疾人嗎?而且他要是出去了妞妞怎么辦?妞妞,王國兵一想到妞妞就更加睡不著了,干脆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起身去看看她睡著了沒,妞妞以前晚上總愛蹬被子,可別著涼了。
王國兵到了妞妞房間門口,從門縫里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和細(xì)微的啜泣聲,王國兵一愣,猛地一下推開門,只見縮在床腳的妞妞快速把手里的東西藏到了身后,驚恐喊了聲:“爸爸?!?/p>
“藏的什么,拿出來!”王國兵吼道。
妞妞使勁地?fù)u頭,顫抖著說:“沒什么,沒什么?!?/p>
王國兵快步走過去,直接將妞妞胳膊抓過來,再用力一拽妞妞的手就松開了,一直被她緊緊握住的東西掉在了床邊上,是一張他和胡娟的照片。王國兵一把抓起照片就要撕,妞妞一下子撲了過來,抱著他的大腿,哇哇大哭,“爸爸,別撕,爸爸,別撕。我再也不敢了,爸爸?!?/p>
王國兵的怒火被那哭泣的一聲聲爸爸漸漸地澆滅了,他看著手里的照片,那時候倆人還年輕,彼此相愛著,笑得很幸福、很開心,對未來充滿了期望和向往??墒乾F(xiàn)在,王國兵眼淚在眼睛里打轉(zhuǎn),什么都沒了,一切都完了。
“爸爸,我不想媽媽,我真的不想媽媽,爸爸?!辨ゆみ€在嚎啕大哭,這一聲媽媽卻像是根刺,刺疼了王國兵不愿意面對的事實。
王國兵看著照片上胡娟的笑靨,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那段黑暗的時期,胡娟不僅要面對失去父親的悲痛和胡來要她離婚的壓力,還要去醫(yī)院守著王國兵,等回家了還得照顧生病的婆婆和年幼的妞妞。當(dāng)時她是怎么咬著牙一天天熬過來的??!她明明承受的痛苦壓力比他多千倍萬倍,可他當(dāng)時怎么還能那么混蛋地去責(zé)備她,埋怨她沒照顧好自己的母親。自己怎么又能出院以后再次打破她想要好好過日子的期望,自暴自棄,整日游手好閑,喝酒打牌,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爸爸,你別生氣了,我知道錯了。”妞妞看著久久沒有動作的王國兵,心里更加害怕了。突然,王國兵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妞妞,泣不成聲道:“妞妞沒錯,是爸爸錯了,是爸爸該死,爸爸沒能好好照顧你和媽媽。讓你們受委屈了,以后再也不會了,妞妞,爸爸一定會把媽媽找回來!”
5
青瓦村山的另一邊是法王寺,山上除了茂密的竹林,還有滿山的紅石,寺院所有建筑由整石鑿成的248根紅色石柱托起,素有“天下石工第一”之譽(yù)稱。很外地人慕名而來,香火一直很旺。
接連幾天,村里人都看到我們的大忙人,青瓦村第一書記張東海往法王寺拜菩薩,首先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是李大嫂。李大嫂男人死了,一個人住鄉(xiāng)下。兒子進(jìn)城打工,在城里買了房,叫他搬到城里去,她不愿意去。鄉(xiāng)下的房子破破爛爛的,上次扭到第一書記張東海給他落實房子維修款。因為兒子有車有房,不能落實貧困戶,惹火了,還罵過張東海。這下可發(fā)現(xiàn)新聞了,沒過一會兒,就傳遍了幾個屋基。劉家妹子、李老頭幾個對政策有意見的人,立馬決定去抓現(xiàn)形,黨員干部天天拜菩薩,一定揭穿這個偽君子。一幫子人,尾隨而去。沒想到快到法王寺的分岔口,張東海往左邊行去,右邊通法王寺,左邊通后山,只有胡來住在那里,胡來天天扭到張東海鬧,這個村里人人皆知,難道是找胡來?幾個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胡來隔老遠(yuǎn)就看見張東海,心里犯嘀咕,這個張東海還真不死心,接連來了好幾天了,嗐嗐,不過既然是你來求我,我就是不買賬,看你能怎么著?思慮間,張東海已在壩子邊朝他打招呼,胡來將張東海迎進(jìn)堂屋,胡來家共兩層,別看外出看到和農(nóng)村其他屋子沒什么兩樣,里面卻是按照城里的標(biāo)準(zhǔn)裝修,地板磚、自來水、沐浴應(yīng)有盡有。胡來兩父子外出打這幾年工,家里也沒有喂家禽,房前屋后不像農(nóng)村一般人家雞糞、鴨便一大堆?,F(xiàn)在鄉(xiāng)下風(fēng)景好、空氣新鮮。很多有錢人都愿意到鄉(xiāng)下來住。
張東海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胡來上下打量一下張東海,滿面憔悴,胡子拉碴,沒了初見時的那股意氣風(fēng)發(fā)的派頭,變得更加沉穩(wěn)內(nèi)斂。胡來聽了也不拐彎,直說:“我也還是那句話,除非給我評貧困戶,否則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p>
張東海捏捏眉心耐心說:“你這算是公報私仇?!?/p>
胡來說:“他可是我的好妹夫,我和他怎么可能有仇?”
張東海:“說得好,你還記得你有個妹妹,你有沒有想過你妹妹?!?/p>
胡來急了:“要不是他,我妹妹能走嗎?”
這幾天,無論張東海怎么做工作講道理,胡來始終轉(zhuǎn)移話題,沒想到現(xiàn)在他的無心之話倒是引出了矛盾的主要根源。張東海:“你妹妹的出走,你也脫不了關(guān)系!”
張東海幾天的來訪,早就觸動了胡來的神經(jīng),胡來立時激動起來:“我爸爸過世,他脫得了關(guān)系?”
張東海:“你別岔開話題,你父親那是一個意外,這事兒,我已經(jīng)去交警大隊作了調(diào)查,誰也不想發(fā)生這樣的事兒,你以為國兵他就好受嗎?”
胡來不語,張東海接著說:“國兵是多好的一個人,不然你爸也不會將胡娟托付于他。你妹妹也不會嫁給他,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其實胡來早就后悔了,當(dāng)初是他和王國兵這兩個至親的人逼得胡娟憤而出走,雖然他多方尋找,但一直沒找到。而且胡來心里面早已明白父親的死已不可挽回,只是他心里的悲痛和憤懣無處發(fā)泄才轉(zhuǎn)移到了王國兵身上,最終導(dǎo)致了現(xiàn)在這種局面。
胡來失落地說:“那可是我的親妹妹,這么多年了?!?/p>
張東海見胡來已露悔意,借機(jī)說:“想不想妹妹回來?”
胡來絕望地道:“我找了多年,一直杳無音訊?!?/p>
張東海:“給你指一條路?!?/p>
胡來一下回過神來,激動地說:“張書記,你是不有我妹妹的消息?”
張東海:“消息倒是沒有,但可以教你一個辦法?!?/p>
胡來道:“什么?”
張東海:“聽說過點石成金的故事沒?”
胡來疑惑地點點頭頭:“聽過,張支書,這是什么高招?”
張東海向來沉穩(wěn)的臉上難得露出絲神秘:“你想要金手指嗎?”
胡來說:“點石成金?張書支,你誑我啊?!?/p>
張東海神秘地說:“金釵石斛。”
胡來納悶道:“金釵石斛?”
張東海興奮地說:“金釵石斛,這玩意兒一身都是寶,可做盆景用來觀賞也可作中藥,能清熱養(yǎng)胃、潤肺止咳,有人叫他救命仙草,也有人叫他藥黃金。猜出它是什么來了嗎?”張東海事前作了大量研究,請教了專家,如今說出來如數(shù)家珍,臨末了還賣了個關(guān)子。
胡來瞪大雙眼看著他搖搖頭。張東海笑著說:“就是吊蘭花。”
胡來聽了也跟著笑了,“原來是它啊,看著挺普通的沒想到還這么多用途?!?/p>
張東海接著說:“你家這一片全是紅石,可以和國兵一起種植金釵石斛,幫國兵一把,你妹妹保管回來。”
上次和李支書商量時,李支書提出首先要修路,其次是要大家團(tuán)結(jié)起來,鼓足干勁一起上。張東海倒是覺得除了交通和團(tuán)結(jié)放在前面外,發(fā)展產(chǎn)業(yè)才是根本。青瓦村的產(chǎn)業(yè),一個是金龍湖和法王寺的旅游,第二個就是這金釵石斛。旅游的發(fā)展投入大,耗費(fèi)的時間也長,幾年之內(nèi)見不到成效,所以張東海就想借胡來這些外出見過世面的,有一定商業(yè)頭腦的人先把金釵石斛這個產(chǎn)業(yè)搞起來,再帶動旅游業(yè)發(fā)展,一箭雙雕。
胡來立馬站起來堅決地說:“不可能。”
張東海也不急于一時,勸道:“你再好好想想,這事你自己掙錢不說,還可以帶動村里其他人致富,最重要的是扶國兵一把。你妹妹看到希望,一定會回來?!?/p>
胡來肯定地說:“你不用說了,金釵石斛可以,但幫他絕對不可能?!?/p>
一個小時談下來,胡來只答應(yīng)發(fā)展金釵石斛,但就是不同意帶王國兵。因為李支書請了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洽談修公路的事兒,張東海只得簡單說了一下發(fā)展金釵石斛的思路,約好具體的事宜讓胡來來村委談。
回村委會的路上,張東海皺了一路眉頭,尋思著怎么幫王國兵另謀一條出路,現(xiàn)在的問題是干部想好了辦法,村民也不愿意干,怎么讓“要我脫貧”為“我要脫貧”呢?張東海不禁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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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得病,全家致貧?!鼻嗤叽逵薪?0多戶因病致貧。特別是高血壓和糖尿病并發(fā)癥發(fā)生率很高,由于受知識水平限制,村里人大多不認(rèn)識高血壓和糖尿病。貧困戶劉二的老母親就是一個糖尿病患者,在近半年的時間里瘦了30多斤,經(jīng)常肚子痛,以前一直是自己拿治療胃痛的藥吃。東海在走訪貧困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后送醫(yī)院,血糖高到無法測量了,住了幾天院,效果也不好,還鬧著要出院。原來是因為吃得多。后來,醫(yī)生普及糖尿病知識,老年人戒掉了貪吃的毛病,病情才得到控制??h里出政策,要求全民體檢。李支書正在準(zhǔn)備后天村民免費(fèi)體檢的事兒,見張東海情緒低落,連忙倒杯熱水遞了過去,說:“國兵的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您也不要太著急?!睆垨|海道了聲謝,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支書繼續(xù)安慰道:“王國兵是個好孩子,做什么事都能絞著一股勁做下去。從小學(xué)到初中年年都是第一名,還考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每次返校都得走半天的路才能到城里,一聲埋怨也沒有過,可惜老天不隨人愿,大學(xué)沒上成,老婆也跑了,才鉆了死胡同。把他拉出來肯定是難?!?
張東海一屁股坐下,垂頭喪氣地說:“這些情況我早就知道了,正因為他高中畢業(yè),有文化,懂的事情多,要致富少不了這些有文化的人,所以我才更想把他從泥坑里拉出來?!?/p>
李支書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懂得多,想得也多,陷得肯定也深,萬事開頭難嘛,他以后肯定會明白你的苦心。”
張東海沉默了好一會,才重重地嘆口氣,狠狠地抹把臉說:“李支書,剛才讓你見笑了?!?/p>
李支書知道張東海不容易,上面的任務(wù)壓下來,下面的擔(dān)子也得挑著,兩邊都落在他的肩膀上,任誰也會被愁得喘不過氣。于是笑著說:“行了,咱倆誰跟誰。要不你先歇歇,你都為這事忙了兩個月了,我明天再找王國兵好好說道說道?!?/p>
張東??嘈Φ溃骸澳挠袝r間歇,一會兒再去找胡來,這兩個人都是倔牛,這事要辦下去,必須得把這倆人給說通了。”
李支書又給他倒了杯水說:“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胡來?”
張東海說:“不用,你這幾天一直準(zhǔn)備村民免費(fèi)體檢的事,也忙得腳不沾地的?!闭f完就推門而去,李支書剛想追上去再叮囑幾句,手機(jī)響了。李支書只好回去,到桌上一看是張東海的手機(jī)忘記拿了,來電話的是張東海的老婆劉露 ,李支書拿起手機(jī)趕緊往外跑,大聲喊:“張書記,弟妹來電話了?!边€好張東海也太累了,走得不遠(yuǎn),聽到喊聲張東海連忙往回走。因為劉露知道他在村上,沒什么重要事,不會給他打電話。接過手機(jī),電話那頭是劉露焦急的聲音:“張東海,你趕快回來,琳琳暈過去了?!睆垨|海一聽也慌了神,有點語無論次:“怎么了?醒了沒?在哪兒?送醫(yī)院沒……”急忙給李支書打聲招呼,東西都沒拿就往山下跑。
到了醫(yī)院,劉露眼睛都哭腫了,張東海趕緊攬著她細(xì)聲安慰著,“沒事,沒事,萬事有我,琳琳怎么樣了?”劉露流著眼淚說:“發(fā)燒到41℃,醫(yī)生說再晚來點孩子就沒命了。都怪我沒有照顧好琳琳,都怪我?!睆垨|海輕輕擦去劉露的眼淚,將她摟在懷里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看好這個家?!?/p>
7
一個月后,公路的事兒有了著落,經(jīng)過若干輪思想工作,胡來也開始發(fā)展金釵石斛的栽培了,并且終于松口不再反對王國兵評貧困戶的事兒。這幾天,張東海心情大好,雖然一直像保姆一樣為王國兵的事兒東奔西跑,評貧困戶,辦殘疾證,和政府學(xué)校溝通,減免妞妞在學(xué)校的生活費(fèi),但也樂在其中。一切準(zhǔn)備就緒,只等王國兵找不出任何理由再“貧困下去”。
王國兵沒想到張東海就這么快就把事情全部安排妥當(dāng)了,他早就做好了最壞打算,畢竟誰都知道他那個大舅子胡來不是個省油的燈。當(dāng)張東海把這一切事情都給他說了時候,他簡直難以置信一切竟然這么順利地都安排好了,他打心眼里是感激張東海的,他不是不愿創(chuàng)業(yè),只是一場車禍早就讓他心灰意冷,沒有勇氣面對未來的生活了。
這天早上,天蒙蒙亮,一片云霧繚繞,仿佛是一幅碩大的寫意畫,從天際垂下,使得青瓦村的竹海似隱似現(xiàn)。張東海駐村剛起床,站在村委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有個人影倚靠在村委墻上。那人看到了張東海加快幾步跑了過來。等近了張東海才看清是王國兵,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也緊邁了幾步迎上去急忙問:“怎么了國兵?”
“張書記,不是我不想做事兒,只是這一沒本錢,二沒手藝,干什么嘛?”王國兵放低了聲音說。
張東海放下心了,邊走邊說:“干什么我來給你做主,只要你想干就行!不然胡娟永遠(yuǎn)都不會理你?!?/p>
王國兵本來剛浮起來的笑臉立刻退了下去,只覺得臉像被誰抽了一巴掌似的,火燎燎的,連忙穩(wěn)住陣腳?!拔抑牢覍Σ黄鸷辏墒撬娴脑敢庠徫覇??”王國兵緊張地看著張東海,不自覺地握緊了左手的拳頭。
“你呀!”張東海將王國兵拉進(jìn)去,語重心長地說:“原不原諒你,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你自己!”說著將他的補(bǔ)助款放在桌上,“你看看,你看看政府都沒拋棄你,你有什么資格放棄你自己!更何況想想妞妞,你就打算一直讓妞妞過現(xiàn)在的生活?”
王國兵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
“如果不是你自己自暴自棄,胡娟會走嗎?你一個大男人小肚雞腸,人家胡娟為你媽媽養(yǎng)老送終,你呢?你做了什么?”張東海越說越氣,白凈的臉上變得通紅。
王國兵只覺得腦子里平地一聲雷,鼻子一酸,眼淚直打轉(zhuǎn),眼看就要掉下來。之前的日子一直怨天尤人,其實胡娟走了他一直后悔,可是他就是這別扭的性子,抹不開面子。
張東海見王國兵哭了,懊惱自己一時生氣失了分寸把話說得太重了,只好拍拍王國兵的肩膀,默默等著。
王國兵慢慢平靜下來。
“你說,人這一輩子,誰能想到誰啥樣,不管咋樣不都得活著嗎?”張東海慢慢道,“王國兵,想不想胡娟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王國兵點了一根煙,沒吱聲,摸摸索索地又掏出一根,遞給張東海。
張東海接過煙,劃了根火柴,順便把王國兵的煙也點著了。
“那你說,我這樣了還能干什么?”王國兵皺著眉猛吸了一口煙,眼睛定定地看著張東海。
張東海心里大喜,知道王國兵這次徹底動了心,撣了撣煙灰,貓著腰,拉了一張凳子,靠近王國兵?!拔医o你想個好主意,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你家門口就有一口魚塘,你先養(yǎng)豬,豬糞拿來喂魚,過一年半載,你就會打個翻身仗?!睆垨|海興致勃勃地說。
王國兵連忙道:“張書記,你這套已經(jīng)落伍了,豬糞喂魚,水質(zhì)容易惡化,豬糞也可能帶有致病菌?!?/p>
張東海哈哈笑道:“行啊,還是個行家嘛,不過我告訴你豬糞入塘前,經(jīng)過堆肥發(fā)酵處理,基本上就可以消除這個風(fēng)險?!?/p>
“能行嗎?”王國兵有點疑惑。
“當(dāng)然行,真行!”張東海越說越興奮,拍拍王國兵肩膀,“養(yǎng)豬本來技術(shù)含量就低,只要你不嫌棄工作環(huán)境差,年出欄怎么也得有上百頭吧?!?/p>
王國兵一聲不吭,把吸盡的煙屁股扔在地上,碾盡。
“行倒是行,不過這得多少錢?豬仔,還有飼料什么的都需要錢。”王國兵有些遲疑,囁嚅半天,“我可沒有錢。”
“我?guī)湍闵暾埼迦f塊無息貸款,三年內(nèi)還清,你自己再去借一部分?!睆垨|海把吸完的煙摁在桌上的煙灰缸里,看著王國兵說,“怎么樣?”
王國兵一咬牙,“行!一言為定?!睆垨|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如釋重負(fù),“一言為定!”
說干就干,王國兵立馬著手借錢。
“喂,老四啊?!蓖鯂蛲穗娫挕?/p>
“我是你兵哥啊,對。那什么我尋思,不能這么混下去了,想借點錢買點豬……哦,你爸生病了,你老爺子咋整的啊,那行吧,你照顧著吧?!?/p>
“劉大炮啊,對,我是兵哥,你最近手頭寬不寬?!杜?,你閑錢借出去了。”
王國兵失望地?fù)u搖頭。
“也不能怪他們……”張東海沉默著,決定再幫王國兵一把。“我再給你3萬,先作啟動資金吧?!?/p>
“這這......”王國兵感動得嘴角都在顫抖,自從這手沒了,那些所謂的哥們早就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了。都覺得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啥大出息了,王國兵做夢也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能對他這么好。
“張書記,張哥,我一定好好干,一定?!蓖鯂拥匚罩鴱垨|海的手,“我保證!”。
8
張東海到醫(yī)院的時候,已是晚上7點過。琳琳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劉露緊握著她的小手累得趴在床邊上睡著了。張東海給妻子蓋了一件衣服才輕輕地晃醒她,溫柔地說,“你先回去睡,晚上我守著?!眲⒙秳e過頭去不看他,“不用,你也忙了一天了,你先回去?!睆垨|海脫下外套搭在椅子背上,伸展了下胳膊,揉了揉疲倦的臉問:“琳琳今天怎么樣了?醫(yī)生說什么了嗎?”劉露說:“今天剛驗了血,醫(yī)生說等結(jié)果出來再說?!睆垨|海坐在離劉露旁邊的凳子上,仔細(xì)地端詳著妻子,他已經(jīng)好久沒跟劉露好好說過話了,每次他回去劉露不是上班去了就是已經(jīng)睡著了。張東海說:“我......”安靜的病房里只傳來輸液的滴嗒聲,張東海想說聲對不起,又一直哽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張東海在床邊趴著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琳琳醒來,見張東海睜開眼睛就朝他做鬼臉。張東海好笑地伸手捏捏她的臉,“琳琳,感覺怎么樣了?”琳琳做了個強(qiáng)壯的姿勢,“完全好了?!睆垨|海說:“是嗎?我來檢查檢查?!闭f著伸手去撓琳琳的癢癢,琳琳邊咯咯地笑邊躲開告饒。倆人正玩得起勁,劉露拎著早餐進(jìn)來了,張東海停下手過去接過早餐說:“辛苦了?!眲⒙犊戳怂谎蹧]說話。
吃完早餐,張東海就要走了,琳琳可憐巴巴地拽著張東海的衣角,“爸爸,要走了嗎?”張東海揉揉琳琳的頭,哄道:“琳琳最乖了,爸爸今晚回來給琳琳帶禮物,想不想要?”琳琳搖了搖頭,又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抬頭露出笑容來:“想要,爸爸要早點回來呀?!睆垨|海也笑:“拉勾上吊,一言為定。”
等張東海出了病房,劉露追了過來,將一個小本子遞給了他,面無表情地說:“琳琳的日記,你好好看看,這個家你付出了多少全在這里面!”
張東海上車后,打開日記本。
8月2日 晴
今天,聽媽媽說,爸爸要回來,我和媽媽真高興,因為爸爸最疼我了,每次回家都會給我買好多好多好吃的,還有玩具。
中午媽媽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菜,有糖醋排骨,紅燒鯉魚,還有爸爸最喜歡吃的辣子雞,我也最喜歡吃了??墒?,爸爸晚上才回來,菜都涼了,爸爸沒吃飯就去睡覺了。
12月16日 晴
昨天爸爸回家跟媽媽吵了一架,我很傷心,媽媽說爸爸大半年都在青瓦村工作,那里都成了他的家了。青瓦村在哪里呀?那里很美麗嗎?爸爸為什么把那里當(dāng)做家呢?明明我才是爸爸的家。我不想爸爸去青瓦村了,我討厭青瓦村。
6月2日 陰
爸爸說好了回家跟我吃飯,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回來,我真的好害怕??!我不能害怕,爸爸說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害怕了??墒俏艺娴暮煤ε?,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我好想你呀!
7月15日 晴
今天不想洗碗,被媽媽罵了一頓,我很難過。爸爸過來安慰我,對我說,在青瓦村有一個跟我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叫妞妞,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自己洗衣服了,而且還幫大人做農(nóng)活。妞妞真厲害,我想去青瓦村找妞妞玩,我想告訴她,我也是能做家務(wù)的。
8月4日 雨
我感覺自己生病了,腦袋昏沉沉的,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的了,不能給媽媽說,媽媽這幾天一直都在忙,也不能給爸爸說,爸爸比媽媽還要忙。我自己去吃點藥好了,以前生病媽媽給我吃過的藥我還記得模樣,我是大孩子了,我能夠做主了。
看到這里,張東海不禁鼻子一酸,眼淚一下掉了出來,將筆記本合上,恨不得打開車門,跑回去陪妻子、女兒。這個家,自己真的付出得太少了,可是......張東海狠心地將車門關(guān)上,從車窗里看了眼醫(yī)院大樓,正過身子去,開車向青瓦村駛?cè)ァ?/p>
9
張東海開車?yán)@著新鋪的水泥路盤山而上,遠(yuǎn)處的山朦朦朧朧的,隱約只看見一點影子,霧襯著山,恐怕畫家都不能描繪出這一人間仙境??墒菑垨|海一點也沒心情欣賞,琳琳被查出白血病,還在住院。不幸中的萬幸是張東海和琳琳脊髓配對成功,過兩天就要給女兒和他做配對手術(shù)。而現(xiàn)在村里很多事情都還離不開他,讓他怎么能安心去做這場手術(shù)。
今天說好了要去王國兵的養(yǎng)豬場看看,張東?,F(xiàn)在都快愁死了,煙一根接一根地熄滅,幾天前本來是說好給王國兵送錢來的,說好了三萬塊錢,他只借了一萬,現(xiàn)在女兒生病住院,急著要用錢,家里的錢是一分也拿不出來。該怎么給王國兵說這件事呢?
王國兵自申請了五萬的無息貸款后,開始學(xué)著養(yǎng)豬,對他來說,養(yǎng)豬可是新姑娘上轎——頭一回。王國兵右手殘廢了,就用左手鏹豬糞,喂水,添食,這種平常人做著毫不費(fèi)力的事,他要用上很大的勁。因為沒有經(jīng)驗,還得慢慢摸索豬的生活習(xí)性,掌握豬的生長特點,什么時間打什么針,吃什么藥,如何預(yù)防,如何配制飼料配方,他都虛心向村里的農(nóng)技員請教。每天把豬圈的活干得差不多,就得花掉他一上午的時間。
到了養(yǎng)豬場,一群豬兒正嗷嗷叫,頭也不抬吭哧吭哧地進(jìn)食,看樣子王國兵剛添完豬食。張東海看著小豬也有了點盼頭,這群豬兒長大,王國兵一家就有希望了,到時胡娟一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突然,張東海注意到有幾頭小豬死氣沉沉的,一地的白稀糞,還時不時地用力喘著粗氣?!皣憧靵砜纯?,這豬是咋的啦?”張東海急匆匆地喊道。
王國兵連忙從里面應(yīng)聲出來 :“張書記,你來了?。俊弊呓豢?, 王國兵心里咯噔一下,豬生病,好幾頭都這樣子,只怕這是傳染病。張東海連忙給農(nóng)技員小王打電話,又幫著王國兵騰出一間單獨(dú)的豬圈,消好毒,把豬趕進(jìn)去。可是豬生病了啊,賴在地上不愿意起來,兩個人又拉又打,終于把幾只豬弄到了圈里,收拾完了都已經(jīng)中午了。
農(nóng)技員小王到了,也顧不上吃飯,先走豬圈,翻翻豬舌頭,巴拉巴拉豬眼睛。張東海和王國兵眼巴巴的盯著。
“咋樣啊?”王國兵看小王弄完,急忙問。
“沒啥事,有點中暑了,就是天太熱,給喝點溫水,過一晚上就好了?!毙⊥鯘M不在乎。
“不用開點藥?”王國兵問。
“不用不用?!毙⊥踝孕诺氐?。
忙完一通,三個大男人才一起弄飯吃,吃過午飯,張東海和小王照例支了生活費(fèi),每次村里人都不愿意收,不過張東海一直遵守著這項紀(jì)律原則。 張東海和小王離開后。王國兵一直守在豬圈旁,雖說小王說沒事兒,可是王國兵還是放不下,心里有些慌,這哪是豬啊,這是他的命?。?/p>
10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王國兵就往豬圈跑,這一看不得了了,那幾頭小豬兒好像更嚴(yán)重了,都蔫頭耷腦的,有兩頭直接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起來,過去推它也不肯站起來,就跟癱了一樣。
王國兵兩眼通紅,立即給農(nóng)技員小王打電話。半個小時過去了,小王還沒出現(xiàn)。王國兵看著病倒的豬兒,手無足措。又去了一個小時,仍不見小王的蹤影。王國兵急了,第一時間想到了張東海。
此時的張東海正和大夫在醫(yī)院走廊里談?wù)撆畠旱牟∏?。張東海連忙讓王國兵不要急,一邊問農(nóng)技員到了沒?其實張東海也著急,這些可不是普通的豬兒,這可是王國兵的命。如果失敗,對王國兵將是致命的打擊,也會打擊其他貧困戶的信心。這時農(nóng)技員小王心急火燎地趕來,見面顧不上說話就直往豬圈跑。王國兵顧不上和張東海說一聲,就把電話掛掉了,張東海只聽見嘟嘟聲。
小王一進(jìn)豬圈,見生病的豬兒比昨天多得多,癥狀更明顯。小王也慌了神,一邊叫王國兵到附近喊人來幫忙,挪豬圈,隔離病豬。一邊向縣農(nóng)業(yè)局匯報情況。
王國兵見小王年紀(jì)輕,慌得手忙腳亂,心里更沒底氣,連忙又給張東海拔電話。打電話說了啥,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張東海要回村里。醫(yī)生推推眼鏡:“孩子和你的手術(shù)就要開始了,你現(xiàn)在不宜太勞累,建議你現(xiàn)在多休息?!?/p>
劉露在琳琳生病后一直忙前忙后,十分憔悴,本來她就對張東海沒照顧好女兒十分有意見,現(xiàn)在女兒生著病,他居然還要下村去。劉露爆發(fā)了:“張東海,你心里有沒有這個家,這個時候,你還要去管那破豬!”
張東海心里十分愧疚,自己對這個家?guī)缀醵紱]有付出過,如今琳琳病成了這樣,自己卻還不能陪在她身邊?!袄掀?,你別生氣,你想想,國兵家的豬越病越重,他在城里也沒什么門路,要是不及時醫(yī)治,投的錢不全都打水漂了?”
“那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可有自己的閨女?!眲⒙独淅涞溃汩_始不吱聲了。
這時王國兵的電話又打來了,張東海不再思考,掛了電話便回病房取行李。
“你干什么去?”劉露憤怒地瞪著眼睛,扯著張東海胳膊。
張東海剛想反駁幾句,可看到劉露這兩天為了琳琳辛勞而熬紅的雙眼,又把話咽了下去,轉(zhuǎn)而安慰她。
“老婆,我這個書記就是去村里扶貧的,現(xiàn)在老百姓有問題,我必須回去!你看這手術(shù)有醫(yī)生做,我就躺著就可以了,沒問題的,乖,我很快處理完就回來……你跟著我受苦了?!?/p>
劉露聽了這話眼淚掉了下來,張東海輕輕地抱住妻子,然后心一狠,轉(zhuǎn)身邁出了病房。
11
養(yǎng)豬場圍滿了人,張東海剛到,就被王國兵瞧見了。王國兵大聲喊道:“張書記,你可來了!”正中間一中年男子聞聲看向張東海,立即邁著大步趕過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說:“張書記,原來你就是張書記啊!久仰久仰?!鞭r(nóng)技員小王趕緊跑過來解釋,“他是我們縣農(nóng)業(yè)局養(yǎng)豬方面的權(quán)威專家——李師傅?!币惶崞鹭i,張東海立刻緊張起來,“李師傅,這小豬仔怎么樣了?是不是豬瘟?”李師傅回頭瞪了一眼小王說:“當(dāng)然不是,就是小豬白痢,衛(wèi)生條件不好引起的,很常見,打幾針就行了。”張東海深深地松了一口氣,還好是虛驚一場,要真是豬瘟,自己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正想著再聊幾句豬白痢的事,手機(jī)響了。一接通那邊就傳來劉露的哭腔,“東海,琳琳又暈過去了,你快點回來啊。”張東海一下子慌了,拔腿就往山下跑,連王國兵喊他都沒聽到。
回到醫(yī)院,主治醫(yī)生早就在病房里等著他了,劉露滿眼焦慮地看著他,主治醫(yī)生告訴他須要盡快安排手術(shù),并簡潔地跟他說了一些術(shù)前的注意事項,叮囑他不能吃早飯。張東海認(rèn)真聽完,說了聲謝謝。主治醫(yī)生拍拍他的肩膀說:“放輕松,放輕松,你們是父女,血緣關(guān)系近,手術(shù)肯定會成功的。”張東海點點頭,一直凝重的表情才緩和了些。劉露過來握住張東海的手,看著張東海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等你倆回家?!睆垨|海將妻子緊緊地?fù)г诹藨牙镙p聲說:“別害怕?!碑?dāng)初決定下鄉(xiāng)扶貧,張東海就知道自己將會對這個家虧欠很多。
琳琳的手術(shù)非常成功。這天早上,張東海正和女兒在病房內(nèi)聊著天,劉露在一旁削著水果,一家人其樂融融。張東海手機(jī)響了,一看又是王國兵。劉露連忙高警惕道:“你可還沒出院,這次可開不得玩笑!”琳琳也在一邊撅著嘴巴,“爸爸,你說了要好好陪陪我的。”張東海連忙賠笑保證不會走。電話接通,原來是王國兵想賣豬,主要是怕萬一以后再有病,可真是沒錢了,怕是連貸款錢都還不上。而且張東海答應(yīng)了借三萬塊的,現(xiàn)在也只借了一萬塊。張東海聽了王國兵的話一陣沉默后說:“你放心,錢的問題我會盡快想辦法,豬我不建議你賣,但最終決定權(quán)還是在你手里。我最近有些事兒走不開,沒時間去你那,你有事情找李支書,我過幾天回村上再說。”
其實王國兵心里對賣豬的事也很忐忑,本來想找張東海這個主心骨給出出注意,可沒說幾句話就掛斷了,決策權(quán)又回到了他的手里。再三思量,王國兵決定去找李支書,這事情太大了,他自己著實拿不定主意。
找到李支書把事情原委又說了一遍。李支書聽王國兵想賣豬,而且大有埋怨張東海說話不算話,答應(yīng)借三萬塊只借一萬,立馬發(fā)飆了: “王國兵,你對得起張書記嗎?你知不知道,張書記現(xiàn)在都還在醫(yī)院。”
王國兵一聽,也是慌了神:“張書記怎么了?怎么還住院了?”
“張書記女兒得了白血病急住院,需要骨髓移植,張書記跟她女兒配對了型,臨近做手術(shù)了,還為了你的那點破事兒跑了過來,這都是為了誰?你因為這么點事就要放棄?”李支書瞪著眼睛看著王國兵。
“啊,我不知道。”本來頹廢的王國兵也張大眼睛。
李支書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自己!”
李支書的一句話戳進(jìn)了王國兵的心窩子,確實啊,人家啥也不圖地拼盡全力幫自己,我王國兵又有啥資格不堅持下去?這樣想著,王國兵眼神又堅定且認(rèn)真了起來,“我錯了,李支書,是我混蛋,我絕不能辜負(fù)你們的好意,就是再難,我也要干下去!”
12
不知什么時候起,每天早上,天還沒亮,金龍湖邊,有一個獨(dú)臂男子在辛勤地勞作,此人正是王國兵。王國兵為了省錢,不得不上山割草。割草得一只手把著草,一只手割,可是他就一只手,半天也割不下來一根草,王國兵泄氣地把鐮刀扔在一邊,癱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捶著右胳膊,捶得生疼。曠野里一個人都沒有,只能聽見蚱蜢振翅的聲音。不能放棄,不能放棄,張書記還在病床上躺著,他費(fèi)了多少心血,跑了多少路才換來自己今天的生活,絕對不能放棄,答應(yīng)了妞妞,絕對不能放棄,這是王國兵心中唯一的念頭。王國兵猛地抓起鐮刀和繩子,擺在右胳膊跟前,系了個活扣,套在右胳膊和鐮刀上,然后左手固定著右胳膊和刀,用牙拽著繩子,使勁一勒,鐮刀和右手就固定到了一起。他不禁沾沾自喜,又把剩下的繩子一匝一匝困在胳膊上。王國兵試了試,左手把草,右手揮刀,很容易就把草割了下來。
王國兵用這種粗糙的辦法割了整整一上午,一回頭看看草已經(jīng)有很大一堆了,王國兵盤算了一下,應(yīng)該夠了,于是慢慢把繩子拆了,由于王國兵繩子細(xì),綁得還緊,右胳膊綁繩子的地方紫了一片,王國兵連忙揉起胳膊。
“壞了壞了,”王國兵苦笑著嘟囔,“下回得帶條長布來綁,不然這條胳膊也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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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恢復(fù)得慢,張東海急得不行,直叫醫(yī)生看看自己傷口的愈合程度,醫(yī)生被纏得沒法,說:“我能愈合傷口還是咋的?你一天讓我看八遍有用嗎?”劉露和琳琳就在旁邊咯咯地笑。
胡來也不知道從哪里知道張東海做手術(shù)的事,一有空閑工夫就拎著個果籃溜達(dá)溜達(dá)來了,不斷跟張東海嘮嗑,說自己的金釵石斛發(fā)展起來了,他成了大名人,九鄉(xiāng)十八村的人都來找他,有的要跟著他干,有的要給他投資入股,胡來說這些的時候別提多得意了,那嘴角咧得都快上天了。有時候也會無意間提起王國兵,滿臉厭惡地說王國兵那豬長得跟他一個德行,看到張東海不高興了,才慢悠悠地說,長得忒慢,別人家的都早出欄了,他的才出欄??吹綇垨|海皺眉頭了又才不緊不慢地說,幸好和溫氏集團(tuán)簽了合同,王國兵長期給他們供應(yīng)綠色無公害的豬肉。張東海聽到這里就笑得合不攏嘴了,一切都苦盡甘來,當(dāng)初的豪言壯志被時間磨礪成了樸實無華的信心和決心,讓他能夠更加堅定地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為老百姓辦事,帶領(lǐng)老百姓共同致富??v然被拒絕過無數(shù)次,被質(zhì)疑過無數(shù)次,被否定過無數(shù)次,但他堅持過來,那段人生的黑暗會譜寫在他的生命的樂章之中,奏響更加華麗的新篇章。
張東海身體剛好一點,就火急火燎地趕往青瓦村,青瓦村還是一如既往的被大片的遮天蔽日的竹海覆蓋著,不同的是當(dāng)初的小土路早就修成了水泥路,張東海這次可開著他的那輛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厣狭松健?/p>
張東海到了村委會門口還沒下車,就看見王國兵正站在那跟一個人聊天,王國兵將以前的短發(fā)直接剃成了小平頭,人顯得精神了許多。等張東海下車的時候倆人已經(jīng)聊完了,那人掉頭走了。張東海先喊了他一聲:“國兵?!蓖鯂┝艘幌?,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先露了個笑臉又立刻濕了眼眶,哽咽地叫了聲:“張書記,我對不起您......”話還沒說完就被走過去的張東海打斷了說:“行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在這干什么呢?有事進(jìn)屋說。”王國兵眉梢瞬間帶上了笑意:“昨天,您電話上說胡娟幾天會回來,是真的嗎?”張東海瞬間樂開了懷:“你還信不過我?”王國兵不好意思地說:“當(dāng)然信得過,只是,只是......。”
胡娟回來了,回來那天,王國兵簡直不敢相信,按捺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喜悅,一把抱住了胡娟?!袄掀?,你終于回來了,別再離開我,好嗎?”王國兵一米七幾的漢子看起來小心翼翼的。胡娟噗嗤一聲笑了,“看你表現(xiàn)了?!蓖鯂^腦靈活,很快就擴(kuò)大了養(yǎng)豬場,請了人幫忙喂豬,當(dāng)起了小老板。胡來在醫(yī)院里就跟張東海保證過,只要妹妹回來,就不再為難王國兵了,妹妹回來那天,胡來還帶著兩瓶酒去,腆著臉跟王國兵一家三口吃了頓飯。兩瓶酒全被王國兵和胡來喝光了,倆人喝醉了還又哭又笑的,弄得胡娟也哭笑不得。
胡娟回來的第二天,張東海家門口擺了滿滿一門口的雜貨,像什么棗啊地瓜啊魚啊,應(yīng)有盡有。劉露出門的時候嚇了一跳,趕忙把張東海喊過來。
張東海正刷著牙,過來一看差點噴了劉露一臉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說:“老婆,這可不關(guān)我的事,你得信我,我可沒受賄?!眲⒙段嬷齑笮φf:“好嘛,我們的張大書記也有害怕的一天,不容易不容易,琳琳,快來瞧熱鬧?!睆垨|海無奈地瞪了劉露一眼。
門口的雜貨下午就被清掉了,罪魁禍?zhǔn)淄鯂鴥煽谧颖粡垨|海訓(xùn)斥了半天。末了,王國兵拉著胡娟的手朝張東海鞠了個躬說:“張書記,您不收禮,那就受我們兩口子一拜吧,謝謝您!?!?/p>
張東海笑了笑,說:“你倆能好好地過日子,就是給我的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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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胡來在金釵石斛種植基地提高嗓門兒和大家吹第一書記張東?!叭櫭]”胡來家的光榮事跡。自從胡來家建起了金釵石斛種植基地。大家都眼紅了,成不成貧困戶不重要,重要是怎么能富起來。村里也不再去爭評貧困戶,都跑來聽胡來如何如何種植,如何如何致富,爭取也搞點產(chǎn)業(yè)做做。胡來正說得興高采烈,兩輛車一前一后駛進(jìn)胡家金釵石斛種植基地,車上第一個下來的正是胡來嘴里說的青瓦村第一書記張東海,今天張東海陪同縣電視臺的記者來基地搞宣傳。胡來見了,連說:“不吹了不吹了。”拔腿就向張東海跑去,笑呵呵地歡迎。胡來本來眼晴就小,笑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線,感謝電視臺為金釵石斛作宣傳的那些贊美詞是層出不窮,逗得記者小姑娘都捂著嘴直樂。
一行人跟著胡來往里走,看見層層疊疊的紅石上,長滿了綠油油的金釵石斛,一個個就跟劉姥姥進(jìn)大觀園一樣,禁不住想用手摸摸。胡來得意道:“大家可別小看了這些石頭上的草,這個可是民間的救命仙草,這可是張書記送給我的點石成金的金手指?!闭f完哈哈大笑,“今年種了二百畝,少說也能掙三十多萬。”一行人驚嘆一片,互相小聲說著悄悄話。張東海在旁補(bǔ)充介紹:“我給大伙介紹一下,二百畝只是試驗,下一步準(zhǔn)備大規(guī)模擴(kuò)大產(chǎn)能,把附近村民團(tuán)結(jié)起來,建成一條幾公里的金釵石斛旅游長廊,一是責(zé)任地資本參與專合社入股分紅。二是雇傭周圍的村民栽種,按計件計酬,每栽一株給兩塊錢?;盥芬草p松,就是在石上用兩顆鐵釘將一株金釵石斛固定好,再蓋上少許苔蘚類植物。三是收購本地野生苗,每株二十元。四是收購制作栽種的石材,每塊六元。把村里的貧困戶號召起來,每個勞動力每天可以栽種幾十上百株,可以打制幾十塊石料,這個帶動致富的效應(yīng)無可限量。除了賣給藥廠外,下一步還打算招商引資建一個金釵石斛保健品加工廠?!贝蠹异o靜地聽著。張東海使勁握了握拳頭,繼續(xù)高聲說:“大家回去都互相宣傳宣傳,有什么不懂的再直接來找我。我張東海說要帶大家致富就一定說到做到!”
人群里不知道誰第一個鼓起掌,隨即是一陣?yán)坐Q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劉老頭激動地說:“好,張書記,我們信你,我們跟著你干。”原來,世間真有點石成金的金手指,方法是如此的簡單,也是如此的不簡單。笑意爬上張東海的臉上,那一瞬間熱淚盈眶也不為過,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付出和奔波,今天總算看到了希望,都值了!
15
一年后……
“國兵,快來看一下,老母豬要生崽子了!”胡娟挺著個大肚子,她已經(jīng)懷了二胎。
“你說你,都懷孕了,就別來這溜達(dá)了,這不是有我和小劉嗎,你看你……”王國兵念念叨叨地扶著胡娟往外面走,“小劉你快去看看,十號房的豬要下崽了你快去給鋪墊著點。”王國兵對著對講機(jī)下達(dá)指令。
“哎呀,我也是閑著無聊嘛,你就別念叨了,頭都要大了?!焙甑馈?/p>
“又要生寶寶嗎?”琳琳和妞妞蹦蹦跳跳地來了,兩個人早就成了好伙伴。琳琳自從來了青瓦村就徹底喜歡上了這里,暑假就和張東海一起住在這里。
“哎!這呢!怎么就你啊,你爸呢?”王國兵問到。
“爸爸和李支書正跟幾個旅游公司談事情,談一晚上了還在談,我就偷跑出來了?!绷樟招⌒囊硪淼孛甑亩亲樱路鹉芨杏X到寶寶生命的跳動。
“哎呀,我肚子疼……”胡娟突然扶著肚子。
“哎呀是不是要生了!”王國兵連忙抱起胡娟往車?yán)锱堋?/p>
“等等我!”琳琳和妞妞在后面追。
太陽要下山了,青瓦山的晚霞發(fā)出耀眼的美。嗯,明天肯定是個大晴天,對,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