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蓬勃發(fā)展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徹底顛覆了以往繪畫的形式和秩序。畫家不再對描摹外物感興趣,而是轉為專注內(nèi)在心緒的潑灑和宣泄。他們崇尚自然,喜歡于簡單中現(xiàn)復雜。其中一位代表人物就是美國藝術家杰克遜·波洛克。
波洛克在少年時代受哥哥影響而愛上了繪畫。從此,他不斷汲取技法和精神上的養(yǎng)分,曾師從本頓研習許多古典藝術大師的作品,隨著不斷的涉獵和思考,墨西哥壁畫、超現(xiàn)實主義、東方書法、榮格心理學等等也都對波洛克的藝術產(chǎn)生過影響。
一、性靈曼舞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旬,波洛克沖破自己藝術上的瓶頸,開始找到了自己獨特的作畫方式:他將碩大的畫布釘在地上,隨著身體舞蹈一般的移動,他將顏料順著棒子或者打了洞的顏料桶隨性地滴灑在畫布上,而不是用畫筆直接接觸畫布。波洛克并不喜歡調色,而是喜歡用顏料本來的顏色,不過,他會給顏料里加點料,比如沙子和碎玻璃,從而讓顏料更加粘稠。這種順著作畫工具往畫布上滴灑的作畫方式,被稱為“滴漏法”。而他作畫過程中不斷的身體移動是他作畫過程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所以他的繪畫方式也被歸為“行動繪畫”。
在作畫時,他將一切交給自己的身體,從不去想自己要畫什么,往往是作畫過程結束之后才知道自己畫了什么。那么他究竟在畫什么呢?畫中那些厚重深沉的情感沖突究竟來自哪里?也許心理學可以給我們一點答案。
首先,參考弗洛伊德的理論,這些情感宣泄可能來自于波洛克自身的早期經(jīng)驗,也許童年的波洛克經(jīng)歷過某些無法消磨的痛苦,使之在心底深處淤積愈深,在作畫那一刻才噴薄而出。這好像只是外人想當然的猜測,然而,三十年代波洛克的自畫像似乎可以作為一點依據(jù)。畫中并非是那時波洛克該有的青壯年模樣,而是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瞪大的眼睛里,充滿了脆弱和恐懼。這幅畫,可以理解為三十年代,面對美國大蕭條的波洛克內(nèi)心深處的惶恐不安,卻也可以理解為,畫家描摹的是他童年時代的一個夢魘。
其次,根據(jù)榮格的理論,人類不斷的成長,就是一個自我認識和實現(xiàn)的過程。那么也許,那些畫作中的感情表達,只關乎作畫那一刻畫家的本心,而無關童年。
最后,也許我們也可以參考榮格“集體潛意識”的理論。也許波洛克某些隨性而為的畫作,其實是人類基因中留存的,遠古的召喚。
二、靈魂維度
波洛克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作品,乍看之下都是一層層隨意滴灑的點和線,看上去混沌而無章法,但卻不會讓人覺得煩躁,反而顯示出一種格外和諧激蕩的生命力。近幾十年,不僅藝術家,哲學家和科學家也在探索波洛克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作中的秘密。例如,一些科學家,如理查德·泰勒,就試圖從“分形”的角度解釋波洛克的畫作。
分形是關乎維度的故事。我們所熟悉的維度,一條線是一維,面是二維。在分形理論中也是如此,一條線是一維,被填滿的一個面是二維。但分形理論所研究的不是1和2,而是介于它們之間的維度值。如果我們用雙眼直觀感受的話,那么就是我們所看到的密度越大的畫面維度值越接近2,反之,畫面越稀疏,維度值越接近1。以往,西方繪畫都會將畫布的白底用顏料填滿,而波洛克的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作卻會留白。就如我們國畫中的留白一樣,它也成為了畫作的一部分。
分形也是關于自然的故事。它并不探討人工的、規(guī)則的圖形,而是試圖用科學的方法研究自然中那些繁復的,卻“自相似”的圖形。例如,當我們抬頭看云,它們各不相同,卻有著內(nèi)在的相似性,似乎在不斷地、自然隨性地重復著自己。再如,我們回想冬日的枝丫,它們自在生長,也是各不相同,卻也有著內(nèi)在相似性。這就是所謂的“自相似”。如果我們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波洛克的畫作也有內(nèi)在的相似性。并且,他擺脫了形式的刻意,甚至不去思考,只是將藝術的實現(xiàn)交給手,交給潛意識,從而實現(xiàn)了另一種“自然”。這也就是波洛克所謂的“我即自然”。
三、所謂氣韻
而接下來,一個隱藏的問題浮現(xiàn)出來:同樣維度的畫作,由不同的人畫出來感受會相同嗎?對此,我們都會搖搖頭吧。在我國古代畫論中,有“氣韻”一說。例如(五代)荊浩所提倡的:“氣者,心隨筆運取像……韻者,隱跡立形,備遺不俗”。氣韻,是畫作的生命,是畫作有別于無意義形態(tài)的圖形最大的不同。每個畫家都有自己的氣韻,波洛克也是如此。他仿佛毫無章法的畫作背后,是靈魂閃爍在畫布上最和諧動人的音符。觀者也許并不知道畫家在作畫那一刻本身的情緒變化,卻可以深深地體會到畫作中澎湃著的獨特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