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曹 頔
最勇敢的自我
文| 曹 頔
一
年歲漸長,如果你想和這個世界和平相處,那么一切都是可預期的。你會在35歲的時候想創(chuàng)業(yè),但為了老婆孩子放棄;45歲的時候,告訴年輕人什么叫成功;55歲時,每天在“朋友圈”發(fā)一條養(yǎng)生小竅門;75歲時,你的口頭禪是“只要身體好,就什么都好”。從今以后,你還是每天忙得團團轉,不過是原地打轉,你腳下這塊地逐漸被你轉出了一個深深的窟窿,你就像那只仰頭看天的井底之蛙,這也是可預期的。
但我比較喜歡開放式結局。
收到哥倫比亞大學的錄取通知那天是2月28號。之所以記得這么準確,是因為前一天晚上《來自星星的你》大結局了—熬夜看劇的我掙扎著起來瞅了一眼手機,就重新沉浸在揮別都敏俊的深深哀痛之中,整整三天沒洗臉,連續(xù)一個禮拜食不知味,還破天荒地失了眠。
我喜歡美國,非常喜歡。這里親切又冷漠,充滿激情又理智,自由主義的味道跟麻辣火鍋一樣讓人愉快。在國內待久了,人會像氣球一樣越來越鼓,而美國卻讓人體會到一無所有卻又異常富有的奇特感受。
去哥倫比亞大學其實不只為讀書。
本科畢業(yè)十年了,如今的一切領悟都來自為人處事的磨煉,明白最珍貴的知識都在不進則退的現(xiàn)實世界里。而當今各種先進的學習手段,已經讓學校不再是獲取知識的唯一場所。我只是覺得,在自在懶散的加利福尼亞州和斯文體面的新英格蘭胡混過以后,該去紐約開開眼界。
在這段“假期”里,我打算多多實習,多多做事。哥倫比亞大學與中國淵源深遠,圖書館館藏豐富,我也想在圖書館多念兩本正經書,寫點兒文章。隔著遙遠的時間和空間端詳祖國,即便沒什么貢獻,也能有所反省。孟子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蔽見A在中間不上不下,常常被生活擺布得束手無策,垂頭喪氣,便這樣躲進故紙堆里去。
對我來說,去美國留學永遠只是一段愉快的假期而已。
二
曼哈頓不是一個隨便能安家的地方。
來紐約的第一個月,兒子陪我去買家具,奮力推著比他高一個頭的購物車。買菜的時候,面粉撒在我的褲子上,女兒立刻蹲下身去用小手輕輕撣掉。在外面看房子看了一天,兩個孩子疲憊地在地鐵里睡著了,兩顆小腦袋抵在一起。我媽媽不忍心,背著小姑娘走回家。
即使美國經濟已經復蘇,生活的壓力依然咄咄逼人。紐約客們都被迫加速前進,只為了在紐約生存下來。雖然有不少人于工作日的上午在中央公園里慢跑,但仍然可以看到他們的臉上掛著憂慮。與曼哈頓一河之隔的新澤西州才更像人們固有印象中的美國:平靜、緩慢、干凈,沒有呼嘯而過的出租車和坑坑洼洼的臟水塘。
很多曾在紐約居住的中產階級因為不堪擁擠和壓力搬離了這座都市,讓如今的曼哈頓成為貧窮的勞工和富商巨賈聚集的空心城市,所以這里50%的居民是窮人。
而我們,沒有保姆,沒有車,甚至連電視也沒買,只有簡單的一日三餐和幾件行李。站在水槽旁望著母親和孩子們,我問自己,這樣可以成為“最幸?!钡膯幔?/p>
“你想回深圳嗎?”我問兒子。他環(huán)住我的脖子笑嘻嘻的:“我想和媽媽在一起呀!”
他倆喜歡曼哈頓,因為家里第一次有了高低床。
我可沒孩子們這么輕松。林書豪曾經說過,你一旦進了哈佛大學,他們就會照顧好你。但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沒有這種幸運。紐約的每一個角落彌漫的都是同一種味道:成功。而在晨邊高地,成功則是每個學生必須兌現(xiàn)的承諾。大部分美國大學要求學生平均每學期學習四門課,而在哥倫比亞大學,一學期學習五門甚至六門必修課都是司空見慣的。很多學生因此時常進出校園的心理診所,卻沒多少人抽空抬起頭,看看診所所在的建筑John Jay Hall。
那是為了紀念校友—美國的開國元勛、第一任首席大法官John Jay而建造的。這些也只是給游客們看看罷了。
如今,一個新鮮蹄膀帶給我的愉快遠遠超越了當季服裝,這與過去的我有大不同了。只因憑我這平庸智力,應付學業(yè)的同時照顧老幼已需竭盡全力。周六要帶著媽媽和孩子們在城中看演出與玩樂,周日則總在東亞圖書館的窗邊與書本、論文相伴。為使這副肉身繼續(xù)堅持,還需再犧牲些睡眠去健身房。
唯有短短幾天春假,可成為繁忙生活的逗號。那個時候,學??諢o一人,只有藍天、綠樹和教堂的鐘聲。廣場上的噴泉隨著春天的到來重新開啟,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池子里,和耳機里舒伯特的《F小調幻想曲》交織在一起。
我喜歡坐在臺階上,曬一小會兒太陽,稍息片刻。
他們說,這是何苦呢,明明眼前有條坦途,卻要縱身躍入這荊棘。
對于剛逃離本科生活,一心向往約會游樂的年輕同學來說,這求學生活實在是煎熬??晌覅s是享受的。我享受每學期上五門課,享受熬夜趕作業(yè),也享受在圖書館里坐得腰酸腿疼的時刻—寶貴的資料太多了,圖書館里沒有的資料可以跨越地區(qū)免費寄過來;電子數(shù)據庫無比強大,幾乎能從中找到全世界所有的文章。每天以十倍于過去的速度更新知識體系,亦以十倍的速度重建自我的內在世界。這荊棘上的蜜,要比蜜罐里的更甜。
三
每天早晨八點半送走孩子后,返?;蛉嵙暎砩掀甙它c回家。往返路程大概一個半小時,破舊的地鐵里沒信號,我可以一目十行地瀏覽課本。
媽媽不太懂英語,我放學之后會順便買菜,雞鴨魚肉裝了滿滿一書包,常常把肩膀勒出兩道紅印來。
晚上回家后先給孩子們洗澡。他們必然發(fā)表浴缸演說,這是我獲悉重大八卦的主要渠道。吃過飯后,輔導兒子功課,回復他們學校的信件,然后和大家聊聊天,給孩子們講一小段故事。
晚上九點半大家入睡,家里才安靜下來,我開始學習,直到十二點半。
自然也會有兵荒馬亂的時候,比如廚房漏水,媽媽身體抱恙,偏偏第二天又要考試,實在希望能像孫悟空一樣,拔下一根毫毛一吹,即有無數(shù)救兵出現(xiàn)。
但大多數(shù)時候,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辛苦。
每個成年人都肩負多重角色,在母親、女兒、妻子、學生、職場人幾種身份中來回切換,這是一件極有趣味的事。我得以站在不同的角度,了解一個真實世界的方方面面和里面各式各樣的人。我就像一臺變頻空調,靈活地轉換模式,使生活不至于深陷單調重復之中。
▌曼哈頓
去年夏天飛往肯尼迪國際機場的時候,我在廊橋上看到一句廣告—教育是最明智的投資。
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教育是成功的必經之路,是跨越社會階層的捷徑。人們期望通過獲取更高的學歷,從而得到更高的收入和更高質量的人際圈子。
這自然不是免費的。拿哥倫比亞大學來說,一張碩士文憑要價約10萬美金(約合人民幣69萬元)。
那么,對年過30歲的我來說,這又算什么呢?
以上診斷依據中,1、2、3條是最重要而且是必具的。但是如就診時的病程很短,則GnRH激發(fā)值可能與青春前期值相重疊,達不到以上的診斷切割值;卵巢大小亦然。對此類患兒應隨訪其副性征進展和線性生長加速情況,必要時應復查以上檢測。骨齡提前只說明性激素水平增高已有一段時間,并非是診斷CPP的特異性指標,病程短和發(fā)育進程慢的患兒可能骨齡超前不明顯,而外周性性早熟亦可能有骨齡提前。綜上,CPP的診斷是綜合的,核心問題是必須符合為GnRH依賴性,臨床隨訪性征發(fā)育呈進行性有重要意義。
連最初級的投資者都懂得,投得越早,回報越大。反過來,就像保險公司信奉的原則:年紀越大,代價越高。帶著一家老小在曼哈頓求學,花費是年輕留學生的數(shù)倍不止,可常春藤的名號在我身上卻并不能套多少現(xiàn)。我并不相信坐在教室里可以學會募集資金、管理團隊,或者改變世界。
然而,我在這里得到了生命中最有價值的體驗。這所不大的校園,為我打開了無限的思考空間。
思考—對一個有丈夫、有孩子的女人來說,應該是必做清單中的最后一條罷。
即使在紐約這樣一個無奇不有的大都市,人們也會訝異于我這樣的舉動。他們會悄悄查看我的家庭信息表,也有人率直地問:“你沒離婚嗎?”朋友曾半開玩笑道:“你一定中途就要跑回家救火,不如還是免了來回機票。撿了芝麻卻丟了西瓜的蠢事不宜做?!?/p>
對女性來說,家庭是一個我們萬萬不能打爛的西瓜,所有好名聲都要由它來保底。到了一定年紀,無名指上若沒有婚戒,就要做打折處理;結婚以后沒有孩子的人,最好遠離同學聚會;如果成了單親媽媽,胸前佩戴的小紅花便要默默摘下來。
總之,我得兢兢業(yè)業(yè)地經營我的家庭,方能避免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惋惜之情所淹沒。
我并不對此感到憤憤。
從小我就和男孩子們一起讀書,一起打球,一起翻墻逃學,一起淋著夏天的大雨,欣賞迷你裙下的長腿。我不懂嬌羞,不懂矜持,也沒有愛情的苦惱。我總是率先表白的那個,也是最早決然離去的那個。
父母給了我一個男女難辨的名字,也從未教過我如何使用女性魅力。媽媽雖然與爸爸不歡而散,也未曾說過什么男人的壞話。
對我來說,男人是愛人、朋友、伙伴、兄弟,我與他們平起平坐,互相守望。我支持他們,也得到他們的尊重,而不是寵愛;我照顧他們,也得到他們的關懷,而不是保護。在我父母心中,我并未因已嫁做人婦而放任自流;在我丈夫眼里,我的價值永遠高于子女。
我沒有因為穿裙子而得到過一份工作,也沒有因此而少熬一個通宵。
我們均是肉體凡胎,每日為生計忙活。但請不要忘記自己—記得自己的強健,更記得自己的脆弱。那些藏在自信下面的自卑,躲在善良背后的虛偽,這些連自己都快要忘記的致命要害里,站著最勇敢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