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鄧子召算是攤上事兒了。
愛是明明白白,不愛,卻要經(jīng)過反復(fù)求證?;楹蟮诎四辏蚁萑脒@種痛苦的求證,幾乎每件事,都會引發(fā)我對鄧子召的全方位掃瞄。
怎能不疑惑?鄧子召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保險推銷員一樣,頭上抹著護(hù)發(fā)神油,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似乎隨時準(zhǔn)備約會哪個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我說:“我認(rèn)識你鄧子召這么多年,啥時候變得這么愛美?”
鄧子召理所當(dāng)然:“見客戶,注意儀表是對人起碼的尊重!”
鄧子召的手機(jī)換成了雙待后,里面又多了一張卡。我問:“電話多得一張卡接不過來?你不知道第二張卡俗稱小三卡?”
鄧子召大呼冤枉:“公司配發(fā)的手機(j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面存的都是重要客戶,24小時候命呀我的姑奶奶!”
除此,鄧子召還有了新的愛好,每天去羽毛球館打羽毛球,并且屢次拒絕我相陪。鄧子召眼瞪得溜圓:“是陪一個尚未搞定的重要客戶好不好,跟客戶培養(yǎng)感情我還得先請示姑奶奶您呀?”
看著鄧子召不似做假的表情,我猶豫了。心底里,其實(shí)還是偏重于相信他。我咬咬嘴唇,從微信里翻出一張照片。夜幕低垂,路燈曖昧,鄧子召和一個年輕女孩,在酒店門前擁在一起。
鄧子召拿到手里看了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這是哪來的照片?”
“現(xiàn)在不是提問題的時候,”我冷冷地扭過頭,“坦白吧?!?/p>
鄧子召吞口唾沫,一臉無辜:“是我新來的助理趙靜。那天我喝醉了,她也就是把我扶進(jìn)車子。真是不大記得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以我的人格擔(dān)保,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p>
我心里一片冰涼。鄧子召所說所做,正應(yīng)了郭姐所言男人出軌的跡象與借口。
“鄧子召你個混蛋!”我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化成眼淚涌出來。
2
第二天上班,好容易熬到中午,我把郭姐約了出來。
郭姐是住在我家樓下的同事,那張照片就是她拍的。她與一幫朋友出去玩,沒想到半夜出來撞上爛醉的鄧子召。郭姐38歲,因丈夫出軌離異,看過豬走也吃過豬肉,對偷腥的男人,她有絕對的發(fā)言權(quán),單位里小區(qū)內(nèi)大姑娘小媳婦的八卦,她哪一個都是門兒清。愛打扮、小三卡、新愛好,是郭姐總結(jié)出來的男人出軌跡象,喝醉、不大記得,是她摸索出來的男人推脫借口。
我情緒特低落:“全讓你說中了。”
郭姐一臉神秘:“我說的能有錯?男人沒個好東西!怎樣,承認(rèn)了沒?”
我搖了搖頭。
“就沒有說實(shí)話的!你得逼他!不逼他怎么肯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說出來?跟他鬧!鬧到底!”
聽著郭姐的話,我心里猛的哆嗦一下。生氣歸生氣,可是,即便是那張照片,像鄧子召自己說的那樣,以他的人格,我還是不敢確定這廝真的出了軌。
不過,差不多一個星期,我都沒搭理鄧子召??蓺獾氖?,鄧子召好像根本沒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要講啥便對我講,說完,就去忙自己的事,坦然得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那個周末下午我肚子疼得厲害,在臥室趴著,沒好氣地沖客廳里看電視的鄧子召嚷:“喂,我肚子疼?!?/p>
戀愛時,我不小心哼一聲,這廝立刻就會奔來問我是不是病了,如今他好像沒聽到一樣,置若罔聞。我氣急,勉強(qiáng)爬起,搖晃著走到他面前,大聲地又說了一遍。鄧子召就像從夢中驚醒似地抬起頭:“哦,大姨媽來了嗎?”
瞬間,我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不顧一切地推搡鄧子召:“滾,滾,你給我滾出去!”
鄧子召愣住,一副不明就里的樣子:“我滾,滾還不行,你怎么了,這是發(fā)哪門子瘋???”
竟然還有臉問我怎么了。我打開門,拼盡全身力氣把他甩進(jìn)走廊,關(guān)上門的瞬間,我癱軟下去,可心里卻有了無窮的斗志:鄧子召我跟你沒完!
3
吃晚飯時,鄧子召回了家。他滿臉陪笑地提著一袋我最愛的豬腳晃悠:“老婆,你看……”
我抄起一只玻璃杯“啪”一聲摔過去:“滾!你以為照片的事完了?我告訴你,不說清楚就別回家,咱們沒完!”
鄧子召愣一下,忽然來了脾氣,把手里的豬腳也猛地往地上一摔:“沒事找事兒啊,你是不是不想過了!”
我腦海里倏地閃過郭姐的一條名言警句:男人一旦沒理兒,就要色厲內(nèi)荏地耍狠了。
再一次把鄧子召趕出門之后,我也回了娘家。一個出軌的男人,還要兇人,憑啥啊。沒了老公,我還有女兒呢。
老媽住的是重點(diǎn)小學(xué)的學(xué)區(qū)房,女兒上學(xué),戶口在老媽家掛著,就住在老媽家。往家里走著,我心想,還好女兒不跟我們一起住,要不然家里鬧成這樣,不定把孩子嚇成啥樣兒。
看我突然回來,老媽關(guān)心地問:“怎么這時候回?”
我敷衍:“想你們了唄?!?/p>
鬧別扭的事,我不想說給老媽聽。人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愛,說的就是我老媽這類人,這種時候,她從來都是胳膊肘向外拐,盡說我的不是。女兒見到我很高興,黏著我要跟我一起睡。晚上熄了燈,跟女兒頭碰頭挨在一起,女兒問:“我爸怎么沒來?”
“他忙啊?!?/p>
“我爸可答應(yīng)我周末一起去爬山的?!?/p>
“嗯。”
“我還想去動物園?!?/p>
女兒的說話,漸漸變成輕緩的鼾聲。給女兒掖掖被角,想起鄧子召那副蠻橫的嘴臉,忍不住一陣酸楚。這一家人,以后還能再“一起”了嗎?
4
第二天下班,鄧子召打著接我回家的旗號,帶一束花,外加兩雙襪子兩條內(nèi)褲等在我們單位樓下。談戀愛時,看到這一堆零碎覺得很浪漫也很感動,到如今還是老三樣兒,再加上路過的郭姐臉上意味深長的笑意,我更加氣不打一處來,覺得他沒用心對我。
在廚房給老媽打下手,前樓的女人一反常態(tài),打扮得花枝招展從窗前走過。老媽努努嘴:“喏,老公發(fā)了財(cái),三天兩頭不回家,這閨女就打扮起來了。”
我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著:“懷疑自己的魅力值唄,覺得不硬氣的時候……”
這話我沒說下去。因?yàn)槲液鋈挥X得,我跟她一樣是三十好幾的女人,我自己所做,其實(shí)也并不只是對鄧子召的質(zhì)疑,也有跟她一樣對自己誠惶誠恐的成分。懷疑鄧子召的忠誠度,不也就是在懷疑自己的魅力值嗎?
那天想了很多,卻仍然說服不了自己妥協(xié)??晌疫€是住不下去了。因?yàn)槔蠇尫捶磸?fù)復(fù)追問:“吵架了?”“為啥你倒是說啊!”……
我煩不勝煩。在玄關(guān)換鞋子,聽見樓上老兩口邊說邊笑下樓梯,我媽一旁嘮叨:“聽聽,你李大媽陪老頭兒去散步,李大媽有句口頭禪,說嘴巴是別人的,老公是自己的,男人好不好自己最知道。人家就這么恩恩愛愛過了一輩子。回家跟子召好好說說,那孩子,挺好的?!?/p>
是您老人家跟他過還是我跟他過?這話我沒好意思說出口,撇了撇嘴,開門出來。
回到家,鄧子召不在。家里收拾過,但角角落落,仍散落著零星的玻璃碎碴,豬腳的湯汁濺到墻上,留下淡淡的痕跡。廚房里有吃剩的早餐,因?yàn)楹?,散發(fā)著古怪的味道,桌子被擦過,留下一縷縷抹布的痕跡,是他一貫粗劣的家務(wù)作風(fēng)。這讓我更加郁悶,愣怔半晌,轉(zhuǎn)身又出了門。
正是下班時候,小區(qū)門口,郭姐眉飛色舞地跟一群大媽小媳婦聊八卦:“知道34號樓小趙家吧,鬧得老兇啦,已經(jīng)起草離婚協(xié)議了。我跟你們講,我說的出軌跡象一點(diǎn)都不差,不信不行……”
聽著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我裝作路過的樣子默默離開。因?yàn)槲液鋈话l(fā)現(xiàn),自己一直熱衷于跟鄧子召要解釋,并且因此持續(xù)矛盾不肯妥協(xié),卻從未考慮過,我究竟想要一個怎樣的結(jié)果。
離婚嗎?
肯定不是。
轉(zhuǎn)身回家,圍上圍裙,打掃衛(wèi)生。
我想起李大媽的口頭禪,這老太太到老還能把家經(jīng)營得溫馨和睦,她的話還是蠻有道理。八卦是別人的,日子是自己的,我憑什么把自己的日子折騰得慘不忍睹,來豐富鄰居們的談資?即便真攤上個混蛋,也要在沒太混之前,抓緊過點(diǎn)幸福恩愛的生活。而事實(shí)上,婚姻就是把賭注,相信自己能贏,才可能有贏的機(jī)會。
電話鈴響。是鄧子召?!跋麣鉀]?我買了好多菜,正在往媽家去接你的路上?;丶野晒媚棠?,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看著整潔如新的家,我回答:“掉頭吧,滾回咱家,順便帶點(diǎn)豬腳?!?/p>
責(zé)編/劉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