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

謝巧兒的七年之癢

成方

巧兒是被芒果給弄醒的。睡夢中，她覺得有人不停地在她手上臉上親吻，濕漉漉、麻酥酥的，溫馨而甜蜜。

別鬧了，人家都快困死了！巧兒翻個身，嘴里嬌聲嘟囔著?；秀敝校€以為是老公在向她告別呢。昨天晚上替老公收拾完行李，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揉揉又脹又澀的眼睛，她坐起身。臥室里空蕩蕩的。有風(fēng)吹進(jìn)來，輕輕舞動了窗簾。

唉。一股涼風(fēng)輕拂在身上，她輕輕嘆出一口氣。她伸出胳膊，輕輕拍打著芒果。芒果像個孩子似的趴在一邊，嘴里嗚嗚地叫著。

芒果是條狗，一只白色薩摩耶雄性犬。七年前，和羅伊結(jié)婚時，一個哥們送給他們的結(jié)婚禮物。

芒果愜意地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不停地在女主人指間舔來舔去，一副乖巧模樣。芒芒乖。巧兒用手輕輕梳理著芒果的毛發(fā)。毛發(fā)又松又軟，溫柔地由指間滑落，恰似一泓清水，氤氳在她心田。

芒果有個習(xí)慣，每天早晨都要等到羅伊上班出門后，才敢上床來陪巧兒。這是男主羅伊給它立下的規(guī)矩。根據(jù)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原則，在這個兩口之家，芒果和女主人的感情最深了。久而久之，芒果的這個習(xí)慣，就成了它和巧兒之間的一個小秘密。

臭羅伊！死羅伊！見芒果敢上床來陪自己，很顯然丈夫已經(jīng)出門。想想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巧兒心中升起一股怨氣。她伸出手去，撫摸著整整齊齊疊放在一邊的被褥，心想看樣子這家伙昨晚真的在沙發(fā)上睡了一夜。

羅伊是一家公司市場部經(jīng)理。大學(xué)畢業(yè)到現(xiàn)在，他一直都在這家公司工作。由一般員工到業(yè)務(wù)骨干，再到部門經(jīng)理，一步一個腳印，深受老板器重。哪像巧兒，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一直都在搖擺不定，就像一只跳來跳去的小鳥，這枝兒站一站，那枝兒停一停，短短幾年時間，都跳了幾回槽了。有時候，羅伊就會跟她開玩笑說：老婆呀，幸虧你不屬馬，否則，連槽兒都要給你跳爛了！

所以有時候，暗自在心里慶幸的同時，巧兒就會想自己是不是有點(diǎn)過于偏重感性了？因?yàn)楫吘蛊吣甑幕橐錾睿趺凑f呢，丈夫事業(yè)有成，對自己疼愛有加……按理說自己應(yīng)該是滿意的?？墒请[約中，又總覺得缺了點(diǎn)什么?？傻降兹绷耸裁茨兀孔约簠s又說不清楚。于是，領(lǐng)芒果散步的時候，時常就會坐在小區(qū)里的池塘邊上，靜靜地望著一池碧水，想象著漂浮于水面之上的幾株殘缺的荷葉枯黃時的樣子。于是，無數(shù)個無風(fēng)的日子，面對著一池闃靜的湖水，幾片枯萎的荷葉，心里往往就會涌出一些莫名的感慨和惆悵。

有時候呢，巧兒也會想著和羅伊談?wù)?。剛結(jié)婚那幾年，兩人倒是時常在一起交流。羅伊常說，愛情和婚姻是需要經(jīng)營和澆灌的?？擅棵靠吹秸煞蛳掳嗷丶視r疲憊的樣子，時常是話到了嘴邊，卻不肯說出口了。其實(shí)，巧兒內(nèi)心還是蠻理解羅伊的。這些年忙忙碌碌拼死拼活地打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不過有時細(xì)細(xì)想來，自己心里的那些個念頭，又豈是幾句話能夠說得清楚呢。就想：自己有那么矯情嗎？搬起指頭數(shù)數(shù)，大約這就是傳說中的七年之癢吧？

芒果不安分起來。掙脫了女主人的愛撫，身形敏捷地跳下床，然后后退兩步，仰頭望著巧兒。望著芒果可憐兮兮的樣子，巧兒知道它餓了。

巧兒起身到廚房去拿狗糧。芒果搖晃著毛茸茸的尾巴緊緊跟在巧兒身后。巧兒只翻出兩只空袋子。

寶貝，狗糧沒了。巧兒攤開雙手，向芒果示意。

芒果嘴里嘰里咕嚕了一大串兒，意思是說：不會吧，麻麻？我餓呀！

沒辦法，只得出去給芒果買狗糧了。寵物店的小張姑娘說，像薩摩耶這種名貴犬，最好一直都吃狗糧，對毛色有好處。

簡單梳洗了一下，臨出門時給寵物店打去電話。小張姑娘在電話上說對不起巧兒姐，我這會兒不在店里。又說二十斤裝的狗糧賣完了，只剩下四十斤……四十斤？二十斤我拿著都費(fèi)勁！巧兒有點(diǎn)著急，說那咋辦？我家芒果都斷頓了。小張姑娘說別急巧兒姐，要不您先到超市看看，沒有再給我打電話，我找時間給您送過去。芒果是寵物店的老主顧了，小張姑娘很是熱心。

離小區(qū)不遠(yuǎn)，有家超市。還好，這家超市有賣狗糧，牌子也對。

巧兒提著一小袋狗糧走出超市，向自家小區(qū)走去。

謝巧兒？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她轉(zhuǎn)過頭去。一陣風(fēng)正好吹過，一縷頭發(fā)拂在了面頰上，她抬起手將長發(fā)攏在腦后。她看到一個身穿米色風(fēng)衣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不遠(yuǎn)處。男子側(cè)身而立，看樣子剛與自己擦肩而過。

你是……幾秒鐘過去，她似乎有些猶豫。

謝巧兒！男子很堅(jiān)定地叫她。

林思奇！她終于認(rèn)出對方。

人行道上的兩個“陌生人”很快認(rèn)出彼此。二人顯然都很激動的樣子，一個向東，一個往西，疾步奔向?qū)Ψ健?/p>

男子名叫林思奇，是巧兒的大學(xué)同學(xué)。兩人多年未曾見面了。

巧兒一臉的驚喜，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許多年不見了，老同學(xué)依然那么高大帥氣。米色風(fēng)衣下面，是一身合體的銀灰色西裝，沒打領(lǐng)帶，一雙棕黃色皮鞋擦得一塵不染，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舉手投足間，透出一股從容和清淡。要說變化的話，只是眼中憑添了些歲月而已。

突如其來的重逢讓巧兒感到很興奮。剛才還略顯蒼白的臉龐上，竟泛起了兩片不小的紅暈。她穩(wěn)穩(wěn)心神，問道：你怎么來了？什么時候來的？是不是出差？

顯然，她有些慌亂。

林思奇卻穩(wěn)穩(wěn)一笑，眼睛望著巧兒，反問道：

我怎么就不能來呢？老同學(xué)，我可是專門來看望你的呀！

林思奇的聲音很輕，有點(diǎn)糯，卻很有磁性，聽在耳朵里癢癢的。巧兒眼中一亮，臉上卻更紅了。我不是那意思。我……

林思奇臉上依然掛滿微笑，善解人意地說：跟你開玩笑呢老同學(xué)。我到這里出差，順便過來看看你。

巧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上卻寫滿了喜悅。不是嗎？見到多年不見的大學(xué)同學(xué)，能不高興嗎？更何況……

路上人來人往，二人似有許多話要講。林思奇說他早上剛到，準(zhǔn)備和一家公司洽談一個合作項(xiàng)目。他問巧兒這些年過得怎么樣，羅伊是不是又高升了。說起羅伊，林思奇大加贊賞，他說：羅伊比我強(qiáng)，他是個有上進(jìn)心的人。這家伙，準(zhǔn)行的！這番話頗有些拍馬屁的味道，而巧兒此時的心情卻猶沐春風(fēng)，拎著十斤重的狗糧絲毫也不覺得疲倦。林思奇極有眼色，頗有風(fēng)度地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袋子，嘴里還連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巧兒心中涌起一股別樣的感覺。

二人說話功夫，林思奇看了一下時間，向巧兒示意說：你家就住在這個小區(qū)吧？走，我送你。巧兒看著林思奇肯定的手勢，覺得有點(diǎn)奇怪，心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這個小區(qū)的？林思奇似乎看出她的疑慮，一笑說：我隨便猜的。

兩人不知不覺來到小區(qū)門口。巧兒伸手接過狗糧，猶豫著對林思奇說：老同學(xué)，我到家了。要不，上來……坐坐？

林思奇精明，聽出她有些勉強(qiáng)。笑著說：不了，我還有事。

那……再見吧！不知怎地，再見二字剛一出口，巧兒心里竟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眼瞅著巧兒轉(zhuǎn)身走進(jìn)小區(qū)，林思奇急忙攆了幾步。

巧兒……

巧兒迅速地轉(zhuǎn)過身，眼睛一亮。林思奇大步走到她面前，說：巧兒，我想晚上請你和羅伊吃個飯。

巧兒臉上熠熠閃光，笑吟吟地說道：那多不好意思，應(yīng)該我們請你的……不過……巧兒猶豫了一下，然后告訴林思奇說羅伊上西京出差了。

這樣呀……林思奇聽完怔了怔，旋即說道：老同學(xué)，你看這樣行不行？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不如咱倆隨便找個地方，我請你……說完，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巧兒。

那……好吧。巧兒想了想，答應(yīng)了林思奇的請求。

林思奇眼睛里閃過一絲欣喜：晚上六點(diǎn)……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說罷，瀟灑地一轉(zhuǎn)身，走出小區(qū)。

巧兒心里一動：這家伙，這么多年了，難道還記著我的手機(jī)號？

芒果大概是餓壞了，巧兒剛一進(jìn)家門，它就撲將上來，跳著腳地直往她身上撲，嘴里還嗚兒嗚兒地撒著嬌。

巧兒心疼死了，心肝寶貝地連聲叫著，來不及換鞋，一把撕開袋子，趕緊抓了一把狗糧給芒果。

只一眨眼工夫，芒果便將狗糧吃個精光。按照常識，薩摩耶犬一天只能喂一頓。巧兒心疼，給吃兩頓。她是想著芒果能夠來到自己家，也算是有緣分了。有時候就會想：這世上的人呀狗呀的，能夠相聚在一起，除了緣分之外，也算是彼此之間的福氣了。

芒果吃飽喝足，精神頭倍增，纏著主人要玩耍。巧兒這會兒也是情緒高漲，換好睡衣，陪著芒果玩將起來。

巧兒經(jīng)常帶芒果去寵物店洗澡做美容。經(jīng)小張姑娘介紹，又上網(wǎng)給它買了一套玩具，四件套的：一條繩圈兒，一只保齡球瓶，一只帶鈴鐺的塑料球，一個小皮球，外加一根特制的大骨頭。芒果非常喜歡這些玩具，幾年下來，竟玩壞了好幾套。惹得鄰居兩口子總對巧兒說，芒果來到你們家可真是有福氣，就跟自家孩子一樣。

說起孩子，巧兒心生委屈。結(jié)婚七年了，自己又何嘗不想要個孩子呢？可一提起這件事，羅伊就說不急，再等等……汪汪！芒果不滿意了，站在面前呼哧呼哧地伸出舌頭向她提意見。她回過神，將手中的小皮球扔向陽臺。芒果箭一般追上去，叼起皮球，顛顛兒地又回到巧兒身邊。

巧兒邊陪芒果玩耍，邊想著方才和林思奇巧遇的事。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想著剛才的不期而遇，她在心中發(fā)出感慨。

巧兒、羅伊和林思奇三人，是大學(xué)時期的同學(xué)。當(dāng)年林思奇曾追求過巧兒。巧兒呢，一開始有點(diǎn)搖擺不定，最后還是將愛情的砝碼傾斜在了羅伊一邊。與林思奇的溫柔多情相比，羅伊更有上進(jìn)心、更穩(wěn)重一些。

和羅伊長達(dá)七年的婚姻生活，雖談不上風(fēng)風(fēng)雨雨，但畢竟也是一個漫長的心靈旅程，總會有一些磕磕絆絆、不盡人意的地方。記得哪本書上曾有人把愛情比做一塊蛋糕，把婚姻的雙方比做一架烤箱，蛋糕的制作過程其實(shí)就是一個雙方配合的過程。配合是否默契，雙方經(jīng)心與否，決定著蛋糕的成與敗?；鸷虼罅?，蛋糕就會烤糊；火候小了，吃起來就會夾生。而對于自己和羅伊的婚后生活，火候到底是大了還是小了，抑或不溫不火，巧兒也說不清。而生活在圍城里的人們，又有幾人能夠說得清楚呢！

昨天下午，羅伊提前下班回家，告訴巧兒說他明天要去出差。對了老婆，公司今晚有個派對，六點(diǎn)半開始。你趕緊換換衣服，馬上就出發(fā)。羅伊邊說話邊鉆進(jìn)衛(wèi)生間，又探出腦袋說：穿漂亮點(diǎn)老婆。

羅伊的公司雖說是家民營企業(yè)，但老板人很好，經(jīng)常邀請員工家屬參加公司舉辦的各種聚會。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出去散散心。最近一個時期，巧兒又處在跳槽階段，正在到處找工作，除了偶爾出去面試，整天呆在家里，人很煩的。

見主人要出門，芒果著急了，跳著腳地直往巧兒身上躥，嘴里還哼哼嘰嘰地撒著嬌。羅伊見狀，忙呵斥芒果老實(shí)點(diǎn)。巧兒趕緊抓了一把狗糧給芒果：芒芒聽話，媽媽出去有事，晚上回來再帶你出去散步。和小動物相處時間長了，巧兒發(fā)現(xiàn)，動物也和人一樣，總呆在家里，也會煩的。因此但凡她在家，每天都要帶芒果出去散步玩耍的。

不多時，二人收拾當(dāng)定，出門打了輛出租車。巧兒問羅伊上哪里出差，去幾天。羅伊猶豫了一下，回答說和老吳去西京洽談一個項(xiàng)目，談完就回來。

巧兒聞聽，脫口說道：正好，我也想去呢……冰冰她們幾個打電話說讓我去玩上幾天，在家都快憋死了。巧兒和羅伊上大學(xué)就在省城，有不少同學(xué)都留在了西京。巧兒說完，看了丈夫一眼。不料羅伊并沒有接巧兒的話茬兒，裝做去看車窗外的風(fēng)景。巧兒見狀心中就有幾分不快：哼！不去就不去，本來人家就是那么順嘴一說。

派對在美倫酒店舉行。兩人來到餐廳時，人已經(jīng)到得差不多了，男男女女的擠了一大廳。羅伊的老板玩新潮，沒有安排中餐，西式自助餐?？礃幼舆€蠻豐盛的：靠墻一溜餐桌上，整整齊齊地?cái)[放著十幾二十幾只大餐盤，品種繁多的菜品花花綠綠得煞是好看，吧臺上則堆滿了各種酒水飲料……老板講完話，宴會開始。

羅伊一臉的興奮，不停地和人打著招呼，巧兒跟在后面勉強(qiáng)應(yīng)付著。說句實(shí)話，她不是很喜歡吃自助餐，冷食偏多不說，總覺得沒有氣氛，人人手里端著個盤子哪像是在吃飯。見妻子不是很高興的樣子，羅伊悄悄捅了她一下，問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巧兒回答說沒有。羅伊說那你注意點(diǎn)影響。巧兒說我知道……

羅伊的老板這時走過來和夫妻二人打招呼：嗨，羅伊，嗨，巧兒……好久不見，愈發(fā)漂亮了！老板人胖胖的，很會說話。

謝謝。巧兒趕緊擠出點(diǎn)笑容，向老板點(diǎn)頭致謝。怎么也得給丈夫點(diǎn)面子不是。

巧兒！老吳老婆從人堆里擠過來，一把扯住巧兒。

老吳是市場部副經(jīng)理，羅伊的搭檔。巧兒和老吳老婆挺熟悉的。老吳老婆熱情地拉住巧兒，兩人邊喝飲料，邊說些私蜜話。羅伊借機(jī)走開了。

派對很熱鬧，人們?nèi)宄扇旱責(zé)崃业亓闹?。又有幾個女人花枝招展地走過來，熱情地和老吳老婆打招呼。老吳老婆是個熱心腸，人緣很好，她和公司許多員工家屬包括女職員關(guān)系都很好。三個女人一臺戲，大家難得有這樣的交流機(jī)會，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嘮起家常。開始，巧兒偶爾還能插上幾句，話題轉(zhuǎn)到孩子身上，便啞口無言了。

時間過得很快，巧兒開始有些后悔。她想回家了。羅伊呢？剛才還看見他和老吳在一起呢。餐廳里沒有，巧兒來到走廊上，走廊一頭是個露天小陽臺。巧兒來到陽臺門口，發(fā)現(xiàn)羅伊和一個女孩站在陽臺上，羅伊興正高采烈地在對女孩說著什么，女孩笑得前仰后合，看情形二人的神情頗為親密。

巧兒有點(diǎn)懵住了，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

羅伊轉(zhuǎn)個身，正好看見巧兒。愣了一下，和女孩說了句什么，然后朝這邊走來。你怎么出來了，老婆？羅伊問了巧兒一句，指著身邊的女孩介紹說：這是小杜，公司剛招的大學(xué)生。

嫂子您好。女孩大大方方地向巧兒問了聲好，然后朝羅伊眨眨眼睛，閃身溜進(jìn)餐廳……回家路上，巧兒沉默了一路。

芒果玩累了，跑到水盆邊吧唧吧唧猛喝一氣。巧兒收拾好芒果的玩具，看了下時間：真是的，都快下午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回來！以前羅伊不管到哪里出差，總要打個電話回來報(bào)平安的。拿起手機(jī)想打給羅伊，想想，又沒打。哼，管他呢！便到廚房胡亂吃了點(diǎn)東西，躺倒在床上。想著晚上和林思奇的約會，心里既高興又忐忑，覺著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得很厲害。伸手摸摸臉頰，竟有些滾燙。我這是怎么了？巧兒向自己問道。

芒果顛顛兒地跟在巧兒身后。羅伊不在家，按照它和女主人之間的約定，噌地一下跳上床，毫不客氣地占據(jù)了男主人的位置，充當(dāng)起巧兒的保護(hù)神來。

林思奇的突然出現(xiàn)，猶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巧兒心底被陰影所遮蓋的部分。這部分的顏色是灰暗的，凝聚了太多說不清的東西……

巧兒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丈夫羅伊和林思奇的面孔交替浮現(xiàn)在她眼前。

昨天晚上二人回到家中，芒果就一直哼哼嘰嘰地跟在巧兒身后，纏住她。巧兒進(jìn)臥室，它跟到臥室，巧兒上衛(wèi)生間，它跟到衛(wèi)生間。巧兒終于忍不住，發(fā)作了。

她猛然沖進(jìn)廚房，對正在煮方便面的丈夫大聲吼道：以后你們公司的這種聚會別叫我參加！

巧兒的聲音很大，嚇了羅伊一跳，手中的雞蛋掉進(jìn)鍋里，險(xiǎn)些燙著。芒果也嚇了一大跳，轉(zhuǎn)身逃到廚房門口，夾起尾巴，瞪大了眼睛，充滿疑惑地望著女主人和羅伊。

你這是怎么了？發(fā)這么大脾氣？羅伊不明就里，把火關(guān)掉，走過來試圖安慰巧兒。

汪汪！

芒果護(hù)主心切，以為羅伊要對女主人干什么，沖過來對著羅伊大聲咆哮。

你別碰我！巧兒發(fā)出一聲尖叫。

結(jié)婚七年來，巧兒還從未這樣不冷靜過。這當(dāng)會兒，她覺得自己心里面很憋屈，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郁悶和委屈不斷地在胸口積聚，隱約中，似乎還有一些別的什么東西。

冷靜點(diǎn)老婆。羅伊皺起眉頭?？辞蓛旱哪?，羅伊似乎明白了老婆的糾結(jié)所在。宴會上人多，他又不好向她解釋的，再說自己跟小杜確實(shí)又沒什么。羅伊笑了笑，跟巧兒解釋了一遍。

我不信！巧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發(fā)這么大火。其實(shí)她心里對丈夫還是蠻信任的，畢竟這么多年夫妻了。不過是，同樣身為女人，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親昵罷了。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對事物的直覺是她們天生的本能，尤其是在某些方面。

真的！老婆。羅伊繼續(xù)解釋。

不聽不聽！火山繼續(xù)爆發(fā)。

汪汪汪！芒果擋在兩人中間，儼然巧兒的保護(hù)神。

巧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滂沱。結(jié)婚這么多年，你顧及過我的感受沒有？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工作，你的事業(yè)，而我……巧兒歇斯底里地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巧兒今晚的反應(yīng)著實(shí)令羅伊感到吃驚。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讓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眉頭擰成了一疙瘩。自己這樣打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看著巧兒淚水漣漣可憐兮兮的樣子，他感到很心疼。

老婆，我……

你別動我！巧兒擦了一把眼淚，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

芒果尾巴一搖一擺地緊緊跟在女主人身后。

羅伊追過來，推門進(jìn)了臥室。芒果這次沒有叫。大概預(yù)感到了什么，可能也是希望主人和好吧，懂事地趴在巧兒腳下。

老婆，你消消氣，聽我說……巧兒沒有打斷丈夫，把臉扭向一邊。芒果見羅伊進(jìn)來，刷地站起身，橫在兩人中間。呼哧呼哧的，全身抖動著，警惕地仰起頭盯著男主人。

芒果的這個舉動逗樂了巧兒，她差點(diǎn)笑出來，趕緊佯裝繃緊了臉。

羅伊把這個小細(xì)節(jié)看在眼里，頗感欣慰。一臉誠懇地對巧兒說道：老婆，你聽我解釋，小杜是公司剛招聘進(jìn)來的大學(xué)生，分在我們部門。我跟她沒啥的，你要相信我。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我是啥人你還不知道？我發(fā)誓……看到巧兒臉上開始轉(zhuǎn)晴，羅伊心里有了數(shù)，說話流利多了。

誰要你發(fā)誓！女人好哄，巧兒是個吃哄的女人。丈夫羅伊最喜歡吃哄的女人。

是不是她明天跟你一起去出差？女人就是女人，巧兒心細(xì)如發(fā)。

羅伊釋然下來，笑著說道：老婆，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請放心，我一定和她劃清界限！再說還有老吳呢。你說是不是？說完，嬉皮笑臉地就想湊上來，卻忘了還有另外一雙眼睛正在監(jiān)視他。

汪！汪！同性相斥，芒果吃起醋來毫不含糊。

那也要小心點(diǎn)！見羅伊湊過來，巧兒把臉一板，伸手去推他。去去去，我心情不好，你今晚睡沙發(fā)！說著，把羅伊的被子扒拉了一下。

暴風(fēng)雨來勢兇猛，去得也快，頃刻之間，便煙消云散了。

巧兒和衣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這都干了些什么呀？她開始后起悔來。可一想到那個女孩明天就要和丈夫一起出差，擔(dān)心就又像烏云一樣重新籠罩在她心頭。芒果乖巧地趴在巧兒身邊，仿佛在安慰她似的。

手機(jī)響了。巧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老公？巧兒拿起手機(jī)，見是一個陌生號碼，心里頓時有些失望。

臭羅伊，到現(xiàn)在也不打個電話回來！巧兒在心中責(zé)怪丈夫。

你好嗎，巧兒？是我。一個男中音，聲音很輕，聽在耳朵里糯糯的。

林思奇！這家伙，真有我電話呀。巧兒來不及多想，心中怦怦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是老同學(xué)呀，你好。巧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慵懶。林思奇果然心細(xì)，問她是不是在睡覺。

沒打擾你吧老同學(xué)？電話里很關(guān)切的聲音。

巧兒說沒有。

林思奇說沒有那就好，又問需不需要過來接你。巧兒說還真吃飯呀。林思奇說那當(dāng)然了，老同學(xué)一起吃個飯，這點(diǎn)面子不會不給吧？

我……突然間巧兒開始猶豫起來。她還從未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單獨(dú)吃過飯。

別猶豫了。六點(diǎn)整，美倫酒店見！林思奇很果斷，又換個語氣說道：要不然這樣吧，我過來接你。

巧兒忙說不用不用。小區(qū)離美倫酒店不遠(yuǎn)，就幾站路。

林思奇在電話里一會果敢一會溫柔，聲音癢癢地鉆進(jìn)巧兒耳朵，不一會兒，巧兒這心里，也癢癢的了。

巧兒放下電話，看看芒果。她在芒果眼睛里看到自己。到底是去呢還是不去？芒果的眼中并沒有答案。望著芒果迷惑的眼神，巧兒迷惘了。

電話又響了。是鬧鈴聲。剛才睡覺前她把手機(jī)定在了四點(diǎn)二十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足夠她化妝了。洗漱完畢，巧兒在衣柜里精心挑選了一套黑色連袖露背連衣裙，蕾絲花邊，V字形領(lǐng)口開得很大，穿在身上頗有些晚禮服的味道。多年不見了，總得給人家留個好印象吧。見外面天氣有些陰冷，又找出一件深色風(fēng)衣放在一邊?；脢y，再看鏡中的自己，肌膚白皙剔透，眼中波光溢動，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清爽。嫵媚一笑，從容端莊中，又透著幾分羞澀。啥叫美人？街上的那些女孩子，不過是，漂亮罷了。

見女主人一副要出門的架勢，芒果還以為要帶它出去散步，興奮地在地上直打轉(zhuǎn)轉(zhuǎn)。巧兒抓了一把狗糧放進(jìn)芒果碗里，哄芒果：芒芒聽話，等媽媽回來再領(lǐng)你散步。芒果很生氣，汪汪地叫了兩聲，以示不滿。

下樓時，巧兒本想著給羅伊打個電話說上一聲。想想，卻沒打。可能開始在心里和羅伊較上勁了吧：你不打，我也不打！

打車來到美倫酒店，一進(jìn)餐廳，巧兒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禁又擔(dān)心起來。不知道為啥，她總覺得那個叫小杜的女孩子很危險(xiǎn)，瞧她看羅伊的眼神，不難看出她是喜歡羅伊的。一想到這些，巧兒心里便泛起一股醋意。有時候，她寧愿相信自己的直覺。這個林思奇，為什么非要選在這里吃飯呢，真是的。也沒準(zhǔn)他在這里住呢。站在餐廳門口，巧兒一肚子的心思。

巧兒！餐廳里人很多，林思奇站起身向她揮手示意。這家伙很紳士，巧兒只看到他嘴在動，卻聽不到他的聲音。林思奇殷勤地為巧兒拉開座椅，又幫她把外套脫下，掛好。動作輕盈瀟灑，又不無體貼。有目光投過來，巧兒趕緊坐下。這是一張靠窗的小餐桌，坐在這里，馬路上的景色一覽無余。看得出來，他是費(fèi)了心思的。

林思奇面帶微笑地坐在對面打量著巧兒。他的目光很專注，像欣賞一件寶貝似的那么專心，一絲不茍。這身衣服很配你。林思奇微微探過身子，望著巧兒小聲說道，我敢保證，你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

謝謝。巧兒臉上一紅，垂下眼瞼。這才是林思奇！一種久違的感覺從心底汩汩升起。巧兒開始愉悅起來，仿佛一股溫泉在胸中流過，清爽而柔軟。

巧兒問林思奇事情辦得怎么樣了，順不順利。林思奇說很順利，合同已經(jīng)簽了。林思奇問巧兒這些年過得怎么樣。巧兒簡單地向他介紹了自己和羅伊的婚后生活，并表示說她現(xiàn)在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

滿意就好，滿意就好。林思奇喝下一杯紅酒，幽幽地說。

巧兒不敢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她怕他說出令她難為情的話。畢竟她是了解林思奇的，他是一個骨子里充滿了浪漫和幻想的人。聽冰冰她們幾個介紹說，林思奇曾結(jié)過一次婚，離婚后一直單身。

兩人吃的西餐。林思奇早就點(diǎn)好了。每人一份牛排套餐、一客冰激凌、一杯咖啡，外加一瓶紅酒……氣氛熱烈而溫馨。不一會兒，一瓶紅酒喝完，林思奇又要了一瓶。難得有這樣的機(jī)會，巧兒感覺氣氛很好，也就沒制止林思奇。

窗外，華燈初上。坐在餐廳向外看，馬路上無比斑斕。此時此刻，巧兒的感覺非常美妙，她很享受眼前這一切……流淌的音樂，香草味的冰激凌，火焰般的紅酒，嫵媚的燭光，再加上林思奇的多情，巧兒似乎有些醉了。

巧兒是醉了……幾縷碎發(fā)散落下來，垂在耳側(cè)，泄露著她的欲望……她抬起頭，把目光迎向林思奇。兩束目光迅速地在餐桌上方交融，林思奇溫柔的眼神閃電般照進(jìn)巧兒眼中……

我明天早上……回西京。聲音軟軟的，直往巧兒心里頭鉆。

嗯……巧兒的回答慵懶而柔軟。

他們同時舉起酒杯，要碰沒碰的樣子，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佛某種事情將要發(fā)生之前的一個鋪墊。林思奇透過碩大的玻璃酒杯大膽地盯著巧兒的眼睛，有意無意地說道：

我就住在上面，要不要上去坐上一會？

巧兒心中一跳，說：不用……了。太晚了，我該回去了。說著，用酒杯擋住自己的內(nèi)心。

兩站多路，林思奇執(zhí)意要送，巧兒提議走著回去。她是想著讓這美好的氣氛能夠繼續(xù)延續(xù)下去。林思奇笑了笑，說好。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巧兒假意嗔怒道：煩人呢，你笑啥？林思奇說：我也正有此意呀。請吧。邊說邊瀟灑地做了個手勢。巧兒嫣然一笑：討厭！誰和你一樣。兩人一路調(diào)笑著，向前走去。

這段路面很寬敞，路燈卻不是很亮。馬路兩邊栽滿了梧桐。秋風(fēng)簌簌，落葉翻滾，不時調(diào)皮地追逐著二人拉長的影子?？斓郊視r，巧兒的電話響了，是丈夫羅伊打來的。巧兒偷偷看了林思奇一眼，沒接。攥著手機(jī)心想若再打，就接。眼看著快到小區(qū)大門口了，電話卻始終再未響起。討厭！巧兒小聲嘟囔了一句，狠狠將手機(jī)塞進(jìn)挎包里。

走到小區(qū)門口，巧兒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林思奇輕聲說道：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去吧。

林思奇上前一步，盯著巧兒的眼睛柔聲說：時間還早呢，我把你送到樓下。夜幕下，林思奇的眼睛里隱隱閃著一股迷人的光芒。

巧兒目光躲閃著，卻無力拒絕。

秋風(fēng)瑟瑟，小區(qū)里行人稀少。二人緩緩地走到巧兒家樓下。巧兒對林思奇說我到了，你該回去啦。林思奇見她有點(diǎn)晃悠，堅(jiān)持要送她上樓。巧兒心中笑道這家伙，得寸進(jìn)尺呀！卻并沒有拒絕。其實(shí)，巧兒心里是明白的，自從早上在小區(qū)外面遇到林思奇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再也沒有平靜過。聽他的話里，這次的巧遇并非偶然，她也早看出來他是專程來看望她、找她的。不管怎么說，林思奇的出現(xiàn)，正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她心底最陰暗的部分，又恰似一聲吶喊，喚醒了深藏于自己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并且使她明白，這陰暗的部分，正是多年以來生活中積累下來的太多的灰塵。這股灰塵，竟沉甸甸壓得她一直透不過氣來。而那聲犀利的吶喊，如雷，似火，它點(diǎn)燃了自己，喚醒了自己……此時此刻，林思奇的溫柔多情，全部都幻化成了渴望。渴望在血液里流動，隱秘之花隱隱開放……

林思奇膽子很大，上樓時半攙半擁，還趁機(jī)抓住巧兒的一只手。巧兒既渴望又害怕，身體抖動不已。

巧兒軟軟地推開林思奇，打開家門。

芒果撲上來。見有生人跟在后面，一愣，接著就對林思奇吼叫起來。巧兒趕緊喝住芒果：芒芒，別叫！這是咱家客人。

芒果卻并不買賬，撲上來圍著林思奇不停地在他腳上腿上嗅來嗅去，呼呼地喘著粗氣。林思奇嚇得驚慌失措，跳著腳地直往一邊躲。巧兒見狀，安慰林思奇道：別怕！它在聞你身上的氣味呢，一會就好了。

茶還是咖啡？巧兒請林思奇在沙發(fā)上坐下，邊脫外套邊問道。

芒果蹲坐在沙發(fā)對面，虎視眈眈地盯著林思奇。

隨便。林思奇似乎仍有些膽怯，暫時將注意力集中在芒果身上。本來嘛，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巧兒笑了笑，很快到廚房泡了兩杯茶出來。

巧兒看到芒果和林思奇互相敵視的樣子，噗地一下笑出聲來。芒芒，來，過來！巧兒拍了拍沙發(fā)，叫芒果。芒果噌地一下跳上沙發(fā)，依偎在女主人身旁。

警報(bào)暫時貌似解除，林思奇松了一口氣?？蛷d里很暗，巧兒解釋說吊燈不知啥時候壞了。林思奇笑了笑，端起茶杯。

走廊上的壁燈正緩緩地發(fā)出柔和的光線，和眼前的氣氛倒也顯得般配。林思奇透過茶杯上的熱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巧兒。巧兒面帶微笑地斜倚在沙發(fā)上。白皙的皮膚，微微的酒暈，越發(fā)襯托出她的風(fēng)情萬種。

傻樣兒！巧兒假意嗔怒，臉上愈發(fā)嬌媚。

林思奇再也按捺不住，放下茶杯，放肆地一把攬過巧兒。

巧兒的身體在掙扎，可是并不堅(jiān)決。一切既來得突然又不突然，應(yīng)該說在她的意料之中。其實(shí)，林思奇的手上并沒有用太多的力氣……巧兒半推半就地被林思奇擁抱在懷中，柔軟如泥。

哎呀！

突然一聲慘叫，夾雜著芒果低沉的吼叫。

林思奇一把推開巧兒，滾翻在地。

林思奇被芒果咬了！芒果忠心護(hù)主，以為這個陌生人要傷害女主人，跳下沙發(fā)，一口咬住林思奇的腳脖子……

處理完林思奇的傷口，已近午夜了。安頓好老同學(xué)，巧兒打車從美倫酒店回到家中。芒果一直在門口等她。

巧兒一把抱過芒果，眼淚奪眶而出。芒果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停地在主人臉上手上舔舐著。

這時，巧兒的手機(jī)響了。是丈夫羅伊打來的。

郭成山,筆名，成方，男，陜西寶雞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在《清明》《芳草》《百花洲》《延安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四十余部，代表作《一只渴望飛翔的貓》、《事當(dāng)大愧》等，現(xiàn)潛心于小說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