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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 落 (外一篇)

        2017-05-08 21:24:57菡萏
        遼河 2017年3期
        關鍵詞:文竹愛人畢業(yè)

        菡萏

        很多年,除了加減衣服,我不知道有四季的流轉,光陰的釉面旋轉的只是兒子的年輪。

        那時的日子忙碌、熱鬧、喧囂。我每天五點多起床,零點休息,生活的經(jīng)緯一刻也不曾停息過。

        有一天,忽然烽煙俱凈,山河皆老,天地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樓梯上再也沒有兒子穿著紅色毛衣躥上躥下的背影,也沒有我長篇大套煲湯做飯的身姿。我終于可以睡懶覺,實際我早就可以睡懶覺,但心不閑。不像現(xiàn)在安靜下來的不僅是時間、空間,更是心間。

        我再也不用往他的錢包里放錢,再也不用穿著睡衣追出門給他送書,再也不用在路邊等他回家,再也不用陪他寫作業(yè)至深夜,我不用做很多很多的事。我更理解龍應臺說的那句“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忽然變得闊綽起來,自己掙的錢終于可以歸自己了,需要我的人,都不再需要了。我這邊衣柜掛完,那邊掛,商標都不用拆,也懶得穿。實際我的小生意已入尾聲,從沒這般窮過。

        不過,我開始發(fā)現(xiàn)我有一窗的鳥鳴,每天上午不停地嘰嘰咕咕。有的如笛音,啾啾兩聲,清脆悅耳,干凈鮮亮;有的露濃霜重,呱呱兩下,蒼老沙啞。有的如一串串晶亮的水珠歡暢滾動,回旋自如,一聲接一聲恣意忘我的鳴囀著。這樣的合奏在清涼的秋風中忽遠忽近,忽高忽低,有顏色亦有形狀,如波似弦,飄忽不定。

        有一盆文竹一直沒人管,去冬就纏繞在窗欄上,柔柔弱弱往上牽。今秋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扇面,如孔雀開屏樣覆滿一片,那么美,那么翠,搖曳成一幅綠窗。前幾天,竟然星星點點開了許多細微的、毛絨絨的小白花。一個朋友說,花謝結黑籽,長出小文竹。

        昨天有一對鳥在三樓平臺上凄厲地呼叫著,急促恐怖。愛人跑下來告訴我,說它們的孩子丟了,它們在上面發(fā)了瘋似地尋找,窩里的草扒得亂七八糟,身子在棚頂亂撞,并說它們的兒一定在一樓。我茫然四顧,不知所措。忽然腳邊電腦桌下,傳來孱弱急切地吱吱聲和撲棱聲,應是回應。愛人小心翼翼捧上去,一切方恢復寧靜。

        我經(jīng)常向芳描繪我窗外的秋天,我說陽光是清冽甘甜的,如指尖上跳躍的小金魚,在棚頂和墻壁間斑駁游走。我說水面上翻飛著一對潔白的大鳥,扇形的翅膀以絕美的姿態(tài),斜掠過水面,劃出一道漣漪,再揚起一串晶瑩的水滴。它們頸項優(yōu)美,時而隱于翡翠叢中,時而高飚起舞;我說那一排香樟就偎在秋風里,樹葉輕柔,嘩嘩作響。當葉子褪光后,風中會出現(xiàn)孤零零的鳥巢,當然那已入冬。我說有一只多情的鳥兒,銜來了一粒花種,一不小心遺落在兩個水面中間的小路上。一到深秋便開滿一路碎碎的金黃,就可以一捧捧抱回家。我說爬山虎依舊包裹著我的房子,碧波如浪。安靜的秋水如一方盒子,不是煮著太陽就是裝著月亮,往往一輪紅日剛沒,一片蟲聲又起。她羨慕極了,說帶著相機來。

        其實,原來比這還美,但我一直不曾留意。那時對于秋的記憶,只是漫漶的水彩,從沒這般真切過。

        只記得那年秋天送兒子上學,去西安。塌方,修路,堵車,泥石流,車子見縫插針或卡在一大堆車子中間,前路茫茫,很是驚險。報到,交錢,入住。上樓時,他的皮箱我提都提不起,一格格往上挪。我們走后,他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那里。后來他深更半夜打電話,鬧著讓我把他弄回來,說那里的風刮得他臉疼,說那里的土豆不修皮,茄子不去蒂,說那里的人不會掃地,往天上撅,到處黃沙漫漫。我聽后默然,因為我知道那是個沉穩(wěn)安靜、端莊大氣、祥和美麗的城市。

        再后來他打游戲,掛科,自然醒,我每天擔心他不能畢業(yè)或不知道畢業(yè)。再一次去西安是凌晨四點,天空下著豪雨,水潑如柱,白煙四起,頭頂扯著閃電,打著焦雷,車漂水上,恍若舟行。上高速時,我說別去了。愛人說,沒事,出都出來了。很是悲壯。

        到那,兒子又是七八門紅燈高掛外加發(fā)燒。凌晨一點,我穿著睡衣,攥著錢,穿過一條條馬路去買藥。終于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藥店,卻已茫茫然不知所轉。好容易返回,看到開了一天車的愛人,疲倦焦急地站在賓館樓下。我白天攙著近九十歲的公公看大雁塔、兵馬俑,晚上照顧兒子,歸途尚需不停地陪愛人講話,生怕他倦意襲來,有個閃失。那次幾天不曾合眼,除了帶回兒子還帶回他的兩麻袋雜書,這是他買裝備外的收獲。

        兒子快畢業(yè)時,我經(jīng)常凌晨兩點接到他的電話,聲音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他說他完了,我以為得了重病。他說一些大公司沒了下文,而許多同學簽了年薪十幾萬的約,坐飛機去了總部。我說知道了。他說你干嘛總是這么輕描淡寫。我說你實在不愿意讀研,就找一個最差的公司帶著自己的戶口走吧。

        再后來他很優(yōu)秀,小小的年紀拿高薪,還房貸,請保姆,養(yǎng)自己的小家,像當年別人挑揀他一樣,到重點高校招人。這些只在他畢業(yè)后的兩年間,全部率性解決掉,弄得你措手不及,目瞪口呆。再提起某某畢業(yè)于自己的母校,竟十分自豪。

        我在深圳時,芳去看我,夸他智商高,有教養(yǎng),他們相談甚歡。后來扯到教育問題,兒子說:“卜阿姨,你不知道,我上班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個愛學習的人,原先是我媽媽扼殺了我全部的興趣和細胞?!狈家矞惾ぃ菏堑氖堑?,你看我就不管兒子,只引導,那時幸虧看了一本什么樣什么樣的書。連做飯的李姐都說,她也只做孩子的朋友。面對這些專家,我再一次無語,感覺到自己深深地失敗。

        實際,人生是不可以逆轉的,很多事情都無法重來。猶如這季節(jié)的黃葉飄落了就飄落了,拾起來都無法青翠。

        光陰的釉面,到了今天,已是水闊天長,云消風散,一切都很干凈。站在夜色中,只有水中一輪靜靜的孤月和遠處零星的燈火,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秋天如此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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