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力

中國崛起中面對的一大挑戰(zhàn)是如何塑造一套官民并信、并且落實在具體行動中的價值觀體系。這離不開從中外獲取歷史鏡鑒。漢代的中國與20世紀上半葉的美國尤其具有參考價值。本文先談漢代，下一篇談美國。

漢代的價值觀體系成型于漢武帝時期。漢武帝主要采納了董仲舒的主張。董仲舒的主張主要是：抑黜百家、表彰六經(jīng)、確立“三綱五?！?、樹立“春秋大一統(tǒng)”觀。

抑黜百家。董仲舒的主張并非 “廢黜百家”或“罷黜百家”，而是他自己說的“抑黜百家”，這也符合漢武帝的實際做法。表現(xiàn)為：與秦朝的“抑制諸家、推崇法家”不同，主張“推崇儒家，抑制其他諸家”，即以儒家經(jīng)典為主干，適當采納別家（主要是道家）思想，構建一套比較完整的思想體系，并通過一系列行政措施，使之成為官民都能接受并遵循的價值觀體系。行政措施主要有：啟用田蚡為相，把“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的賢良一律罷黜，把黃老刑名百家之言排斥于官學之外，達到“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的目的。

表彰六經(jīng)。董仲舒的主張并非“獨尊儒術”，而是他自己說的“推明孔氏”，即彰顯孔子一派的思想，除了孔子及其傳人的著作外，還推崇據(jù)傳由孔子改定的詩、書、禮、樂、易、春秋。班固將之概括為“表彰六經(jīng)”，這從狹義看，并不準確。只能廣義地理解為“表彰儒家經(jīng)典”。漢武帝為此也采用了一系列行政措施，如“優(yōu)禮廷攬儒生數(shù)百人”，并興太學、設立五經(jīng)博士、為博士置弟子員，等等。

確立“三綱五?！??！叭V”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是對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清晰化，并用“三綱”命名之，強調(diào)的是如何處理人際關系尤其是下對上的關系，這屬于“倫理”范疇。而“三綱”在《大學》中指的是“明明德、親民、止于至善”，強調(diào)的是精英尤其是帝王的個人修為，屬于“道德”范疇。

完整的“五?！背霈F(xiàn)在“五倫”之后。孟子認為處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五種關系應該遵守符合人倫的“忠孝悌忍善”，這被稱為“五倫”?！拔鍌悺敝饕幚硐聦ι系年P系。如何處理“上對下”、對別人的妻、對別國君臣、對姻親等關系？個人如何才能做到“五倫”？孔子的回答是“仁義禮”，孟子的回答是“仁義禮智”，董仲舒的回答則是“仁義禮智信”，并將之命名為“五?！?。常者，不變也。

董仲舒引入道家的“陰陽五行”闡述如何定“上下”、為什么會“不變”。自然界“貴陽而賤陰”，所以君、父、兄、夫屬于陽且在上，而臣、子、弟、妻屬于陰且在下。“一陰一陽之謂道”，由道而衍生萬物，萬物分屬金木水火土且相生相克，是為五行。這些是不變的自然法則?！叭V”“五常”“五倫”體現(xiàn)了這些法則即“道”，因此成為不變之“倫常”。

樹立“春秋大一統(tǒng)”觀。董仲舒治學，一問《春秋》、二問天意，“以道補儒”是基本特點。《春秋》本身是小諸侯國魯國的歷史記錄，很難說有多強烈的大一統(tǒng)傾向。但仰慕周朝的孔子認為有，并在整理刪改的過程中用高度簡練卻暗含褒貶的筆觸（即“春秋筆法”）加以展示。不過，孔子沒有從邏輯上清晰展示為什么天下必須走向大一統(tǒng)，董仲舒借用道家思想補上了這一環(huán)節(jié)。他認為，《春秋》重“元”，而“一元者，大始也” ，且“唯圣人能屬萬物于一而系之元”。因此，大一統(tǒng)是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義。他認為漢武帝是圣人，能成就帝國大一統(tǒng)之偉業(yè)。漢武帝接受了他的說法，并通過一生的征伐，奠定了漢地的大致范圍?！白非蟠笠唤y(tǒng)”從此成為歷代君主與臣民的一大信念。

通過上述幾方面的努力，漢帝國結束了先秦時期的“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局面，確立了儒家在帝國政治生活與社會生活中的統(tǒng)治思想地位。

以“三綱五?！睘橹鞯膬r值觀體系是中國宗法社會最基本的倫理道德，并成為維護宗法等級秩序的精神支柱。漢武帝這一“文治”對中國歷史的影響，要超過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的“武功”。秦始皇治國片面使用“嚴刑峻法”，結果秦帝國二世而斬。漢武帝采用“儒道結合為主，兼采其他思想（如法家）”的方式治國，影響中國歷史2000年，并延及周邊地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