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前鋒
如果一定要打分,只能給小說《尋找致富線》(以下簡稱《尋找》)打40分,因為,它的問題點要比支持點多得多。
文學是一個千面人,既可以“陽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既可以是風姿綽約的江南女子,也可以是粗獷剽悍的關西大漢。文學的地位時高時低,氣質亦雅亦俗,但無論如何“變臉”,它一定要有值得欣賞和品鑒之處。如此看來,讀小說,便可視為一個不斷和各種性格的人物打交道的過程。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每個讀者在閱讀時,都想與一個性格投緣的人相逢,自此結為一生摯友,最怕的是經歷一番相處,空耗了時間和心血,卻一無所獲。正可謂不懼見狂士,最煩遇庸人。
《尋找》便是庸者之一,“平庸之人”也!與其相遇,就如同走進小說本身描繪的場景——在東方剛泛起魚肚白時來到嘈雜的菜市場。一切都是那么粗糙、混亂,無任何興奮點,只感到一種寡淡和麻木。
麻木來自于平庸。
我們知道,讀小說如果能讀出人味來,這當是讀到了上品,也就是說,小說中要有人。而性格是小說人物的靈魂和支撐,它造就了人物的精氣神,也是產生細節(jié)的土壤和驅動情節(jié)的發(fā)動機,在小說中,性格更是搭建人物關系的重梁?!秾ふ摇酚兄衅母窬趾腕w量,是有足夠的空間來塑造和滋養(yǎng)人物性格的,但是,在那里,男人和女人的性格都是萎縮的、缺乏棱角和斗志的,在推動故事方面,互不支持,毫無建樹可言,毫無對抗性可說,如此扁平和籠統,自然難在讀者的腦海中留下痕跡。不能留下痕跡的小說,就是一番白說,是庸常話語。
來看細節(jié)。在小說中,細節(jié)不是白給的,而對于塑造人物來說,這些“瑣屑”之事都應該是干貨,要個頂個有用。在《尋找》中,作者顯然缺乏控制意識,他不厭其煩地描寫魚販子的那些充滿魚腥味的生活情景,并不惜把一些“殘枝”(比如那只貓,不知道上這種道具是為了什么)拿來反復描繪和修葺,形成了大量的語言渣滓,從而對敘事形成了攔截和堰塞,擠兌了事件的主干。魯迅先生的《故鄉(xiāng)》《阿Q正傳》也寫到了“角雞、跳魚兒、貝殼、猹”和喝酒、畫圈等尋常之事,但都充滿了計劃性和目的性,所以魯迅小說中的人物才如此鮮活,立意才如此高遠,讀者的感受才會更加立體和全面。
再看小說的個性化程度。當下,在多媒體教育環(huán)境下,讀者更為博識和睿智了,他們對閱讀是挑剔的,對小說的要求是高的,你的故事可能會永遠落在讀者的耳朵后面。
《尋找》說的是這么一對貧窮夫妻,他們遠離家鄉(xiāng),然后到一個四處都在瘋長的城市里謀生。他們寄希望于能用辛勤汗水筑造幸福的家園,然而造化弄人,房價瘋漲、二老或死或傷,生活把他們擠兌成一團,原本相濡以沫的夫妻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裂痕。“女人”為了孩子,心中的道德底線開始松動,忍不住就要走上一條快捷的“致富線”——去做大款的情人。事情到這里并不算完,庸常的是,女人正要寬衣解帶時卻醒悟了。
這種走向懸崖又回頭的故事還少嗎?這種技術還少嗎?如果連這種套路都不知道,讀者一定是寡聞了,一定是“OUT“了。而這種寡聞造成的鄙陋是對讀者的極大蔑視和不恭敬,因為,你真是小看了讀者,耽誤了別人的閱讀?!?“文學是尊貴的,像一件瓷器,是有含金量的,它一定會給我?guī)沓龊跻饬系挠鋹偤涂鞓?!在我們的內心,極有收藏價值?!弊x者閱讀前一定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作者可否想到。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尋找》在這方面一定想得不多。
還有節(jié)奏。把握好節(jié)奏是形成小說敘事流暢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形成小說真實性的重要因素。把握不好節(jié)奏,小說就會出現拔苗助長的現象。在《尋找》中,作者為了盡快把一個良家女子變成一個隨波逐流者,無論在細節(jié)的設計上,還是情節(jié)的推進上,都走得太快了,顯得迫不及待、急功近利,從而造成了許多突兀的現象,如女主人公那么快就接受了閨蜜的誘惑,那么快就接受了那個男人的禮物,那么快就愿意上床,又那么快收住了自己。在這個過程里,讀者是要看到掙扎的,是要看到多種沖突的,如女人和丈夫的沖突,女人和老板的沖突,女人和生存環(huán)境的沖突,尤其是在節(jié)點上,人物和自己的強烈對抗和糾結等等。但是,在這篇小說里,以上這些都被概括了,從心理到行動,都失去了鋪墊,人物“陡峭化”就在所難免了。諸如這些,使我們不禁想起了好萊塢大片中常用的一種影視敘事技術:最后一分鐘營救。即,主人公歷盡劫難,即將走向絕境時,奇跡忽然出現了。只是,當那一分鐘營救開始時,觀眾或歡呼雀躍,或痛哭流涕,從而使劇作者有了巨大的成就感,而《尋找》的“一分鐘”則顯得矯揉造作,勉為其難,讀者大有一種被扼頸的感覺,于是,女人的裙子自然也不是女人自己提上去的,分明是作者提上去的了。
當下,市民小說非常興盛和繁華,隨著新生代小說家的個人化敘事的不斷崛起和主流化寫作漸次衰微,市民小說開始以極多樣的形式出現在文壇,形形色色的城市新人類作為故事的主題依次登臺。這類小說經過歲月歷練,已日臻成熟,亟待翻新。同時,此類寫作更為艱難,對其要求也更高。顯然,在這種高壓之下,《尋找》自然就顯得疲憊和捉襟見肘了,但要論價值也還是有的,比如,它會幫助后來者完成一次否定,然后深耕于生活的土壤,見樹于思想的隴上。
責任編輯 趙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