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遠
在現(xiàn)實生活中百姓碰到沙書記這樣的人,被解釋為小概率事件。這還不算完,官員只當一任,老百姓要住一輩子。當這一任“沙書記”退休或調任或升遷,要后面連續(xù)幾任都是“沙書記”的概率,更是呈幾何級數(shù)下降。通過制度的制衡、控制,以“法治”代替“人治”,以制度安排代替?zhèn)€人意志。讓潛在的貪官既無從下口,又敬畏制裁,也許這才是徹底根治腐敗的思路主線吧。
昨天,有個好事之徒將一個劇透帖發(fā)在朋友圈,把熱播劇《人民的名義》中誰是好人誰是腐敗分子誰是幕后黑手一一劇透,搞得我們這些還沒追完的人哭笑不得。但其實一想,雖然是劇透,但和自己猜想的也差不多,長成陸毅、張豐毅這樣一臉正氣的樣子,如果最后是貪官,那人民也不答應呀。
壞人貪腐,好人反腐?
細想想,這種臉譜化的好人和壞人區(qū)分也的確是有點問題——如果我們看一眼《紙牌屋》的演員陣容,光憑面相我們能看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么?或者說到底有好人或者壞人么?我說有問題倒不是說演員臉譜化這個問題(畢竟,陸毅長得帥不能怪他呀),我覺得有問題是在于好人和壞人這兩個存在本身。
壞人貪腐,好人反腐。這是這部劇的故事主線——說白了,這也是中國從古至今的反腐廉政題材的主線。從嚴嵩、和珅、賈似道,到今天的丁副市長,貪贓枉法的是一幫壞人;從寇準、海瑞、包青天,到今天的猴子(侯亮平)、小金子(沙瑞金),清廉往往也和勤勞儉樸、低調務實、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等官員的優(yōu)秀品質聯(lián)系在一起,被世代反復歌頌。在世人的觀念中,清廉和腐敗的根源是一個品格問題,《人民的名義》中也反復在說黨員的黨性,在強調“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是那些傳統(tǒng)的優(yōu)秀品質在今天這個時代黨員身上的升華。
那么問題來了,清廉是被歌頌的一種高尚品格,而高尚品格之所以被歌頌,是因為那的確是蕓蕓眾生中的小概率事件——我們歌頌學習雷鋒,是因為雷鋒的所作所為的確是我們多數(shù)人做不到的。這完美地解釋了為什么腐敗屢禁不止,反腐卻任重而道遠。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百姓碰到沙書記這樣的人,被解釋為小概率事件,這還不算完,官員只當一任,老百姓要住一輩子。當這一任“沙書記”退休或調任或升遷,要后面連續(xù)幾任都是“沙書記”的概率,更是呈幾何級數(shù)下降。
我終于想明白總覺得這部劇有點問題的問題在哪里了——如果我們寄希望于官員個個品格高尚成包青天,那的確是一件小概率事件,因為優(yōu)秀品格本來就是稀缺資源。老百姓盼清官的確有點拼人品的感覺。所以靠抓思想品德,靠好人把腐敗問題解決,是存在一個能否可持續(xù)的問題的。
官場上的“理性經濟人”
有部電影里說“小孩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如果你翻開任何一本《微觀經濟學》的第一章,那里都會用不同的語言講述同一個道理——所有市場規(guī)律和經濟法則的有效性都有兩個最基本的前提,一個叫“資源有限”,另一個叫“理性經濟人”。
資源有限可以理解,如果這世界的物資大家按需所求,取之不盡,那當然也就沒人貪了。而“理性經濟人”是指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以自己效用最大化的方式行事。在同樣的風險下追求效用最大,在既定效用下追求風險最?。ㄗ?,經濟學效用泛指有用性,不一定是貨幣實物利益)。因此我們說,貪腐是一種惡劣的品德,理性地講,這是一種特定的效用評價。在這個效用、風險的考量下,某些人做出錯誤的決定——貪官當然知道趨利避害,當權力在手,有尋租空間的時候,他也會去比較利用權力為自己謀利的所得和風險,從而代入到“理性經濟人”的方程式中,去尋求自己的答案。
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生來的貪官,只有變化的效用、風險考量:方程式的一端是權力尋租帶來的巨大財富;而另一邊,要么是實現(xiàn)尋租過程的巨大成本和技術難度(有的事情不是一個人就很容易搞定的),要么是獲得收益同時要冒的巨大風險(被發(fā)現(xiàn)抓了就斃)。如果大概率下,貪官覺得風險成本足夠低,或者利益足夠大,他們當然會站到貪腐的那一邊,哪怕他曾經也對腐敗深惡痛絕,只要利益的誘惑足夠大,“每個人心里總有最柔軟的那塊地方被一擊而中”。
而如果收益和風險長期不匹配,這在經濟學上稱為“套利空間”,讓一個常人,守著收益很大、風險有限的“套利空間”幾十年不動容,的確概率不高。從這個角度上說,那些可以抵御誘惑的少數(shù)人的確是值得大加歌頌的,而多數(shù)老百姓讀到此也不妨捫心自問,大家到底仇恨的是特權階段的貪腐,還是仇恨自己不是特權階級?假設自己設身處地,能做到大義凜然,獨善其身么。
不用懷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存在這些問題。這不是品德的問題,這是人性。
把權力關進籠子里
既是人性,那為何不太看到過國外媒體將兩袖清風作為一任官員的優(yōu)秀品質拿出來表揚呢?那不就是作為父母官該做的工作嗎?有什么好歌頌呢,你見過郵差送封信被歌頌的么?
某些國家官至首相、總統(tǒng)的人,哪怕掏自己腰包休個假吃個飯都謹小慎微,這當然不是因為那些國家的官員品格多么高尚——而是因為權力體系的制衡、法律監(jiān)察制度的完備以及媒體的透明,讓那么多沒有經過“德才兼?zhèn)洹笨己说墓珓諉T,也不敢貪或沒那么容易貪——哪怕那些官員本身品格并沒有多高尚。
這基本解決了前文說過的老百姓盼清官要拼人品的概率問題,因為制衡和限制權力尋租的制度一旦確定,無論你品性貪或不貪,放諸此位,都必須符合此位置的要求。如此一來,清廉成為了工作內容,成為了職責要求,而不再作為品格典范。找一個合格的父母官也不再是小概率事件——退一萬步講,你哪怕是個最最貪婪的人,如果你根本不能貪或不敢貪,那也同樣達到了清廉的客觀效果。這個概率,比讓一個原本品格高尚的人,幾十年守著巨大利益不沾要高得多,這才能可持續(xù)發(fā)展。
有一個大家熟悉的說法叫“把權力關進籠子里”,不少人把這句話理解為“把有權力的人抓起來關進籠子里”——反腐當然要嚴懲以身試法者,但嚴刑峻法不能徹底根除腐敗,這在明朝洪武年間就被證明過了。所謂關進籠子里,就是要通過制度的制衡、控制,以“法治”代替“人治”,以制度安排代替?zhèn)€人意志。讓潛在的貪官既無從下口,又敬畏制裁,也許這才是徹底根治腐敗的思路主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