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洋

時勢造英雄，冬眠十年的反腐劇能刷屏，既是時代使然，也是因為該劇在政治權力、資本裹挾和大眾審美三種力量的角力中，憑借“真實”立足了腳跟。正如《人民的名義》導演李路從作品中表現(xiàn)的，單純的“展示腐敗”并不足以呈現(xiàn)反腐題材應有的深度。以反腐為核心，又不拘泥于反腐一個主題。通過人心蛻變和復雜人性的刻畫，講述中國當代社會的生態(tài)狀況，才是當今政劇導演們的“雄心”。

李路的商業(yè)冒險與選擇

過去兩年，導演李路把全部的時間都給了《人民的名義》。從最初跟編劇周梅森見面敲定合作，到最高檢影視中心授權李路運作該項目，他萬萬沒想到這部劇的籌備和推進會發(fā)生這么多的故事。

2015年初，李路聽聞最高檢影視中心向周梅森約稿，要在反腐題材沉寂多年的水面上投下一塊石頭。李路意識到，反腐題材也許很快就會蔚然成風，《人民的名義》或許就是初試啼聲。他主動聯(lián)絡相關方面，將這個任務承接下來。之后，李路經歷了一個非常“痛苦”的階段。去年4月的李路，還面臨著來自創(chuàng)作、資金上的雙重壓力，只能用“分身乏術、身心疲憊”來形容。

雖然反腐倡廉是國之大計，但投資反腐劇就是另一回事了。題材的敏感性讓投資者的態(tài)度更傾向于觀望。于是，這么好的一個項目竟然無法順利組局。也曾經有人勸告李路，為降低風險起見，投資總盤控制在五六千萬就可以了，但李路為作品的質量考慮，堅持總體投資過億。在李路看來，反腐劇沉寂十多年，一旦回歸就必須做經典，顛覆以往、超出以往，才是唯一的選擇。他堅持全一線陣容的配置，堅持在制作上上檔次。創(chuàng)作者的品質期許和投資者的回報憂慮之間的鴻溝，導致投資始終不能完全到位。

劇本已經打磨成熟，演員檔期已經簽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經與最高檢影視中心專職副主任范子文和周梅森再三論證后，李路拍板決定，拍了，實在不行就把自己家房子賣了！2016年大年初三，《人民的名義》在投資尚未全部到位的情況下，“強行”開機了。作為從經營到創(chuàng)作第一責任人的李路，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所幸，還是有五家志同道合的民營公司與他共擔風險。在拍攝現(xiàn)場，被劇本的水準和李路的決心打動的老朋友高亞麟表示：這部劇一定要投，并且已經做好了賠本40%的準備。開機后一個月，李路在片場與投資人陳靜柱交談了十五分鐘后，簽定了最后一份投資協(xié)議。而另兩位女性投資人李貢、安曉芬，在這個項目組盤過程中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堅定。五家民營公司為主，撐起了這部億元反腐劇的大盤。

2016年6月，《人民的名義》殺青。當成片最終呈現(xiàn)在眼前時，李路倍感欣慰，其后依然絲毫不敢懈怠，直到獲得發(fā)行許可證，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林超賢：“有一顆捍衛(wèi)正義的心”

“讓全世界看到中國的這次反腐，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生態(tài)”，李路稱，“《人民的名義》將開創(chuàng)反腐劇的表現(xiàn)深度和社會廣度?？v深層面，從小官巨貪到副國級大貪，從基層好官到高層清官，縱軸上排布著形形色色的官員；社會維度方面，這部劇寫了人物眾生像，市民、官員、知識分子、商人……如同一幅當代社會的‘清明上河圖?！?/p>

與此類似，去年取得口碑和商業(yè)雙重成功的電影《湄公河行動》，也被認為在反映毒梟統(tǒng)治手段上有所突破。據報道，導演林超賢親自跟公安部溝通，闡述為什么要在電影中加入娃娃兵的情節(jié)，因為這一反人道主義的現(xiàn)象真實存在，“如果不把這種觸目驚心的事情表現(xiàn)出來，觀眾感受不到毒梟有多恐怖?！?/p>

電影上映后，輿論也將糯康受審、金三角漁民的生存狀況和湄公河慘案等關聯(lián)事件回溯，即讓原本存在卻被淡忘或忽略的殘酷事實，通過文藝作品的藝術呈現(xiàn)重回公共視野?！朵毓有袆印凡粏螖U大了對毒品犯罪、公共安全話題的討論范圍，也成為一座從現(xiàn)實到藝術再反哺現(xiàn)實的橋梁，完成了藝術作品從反映社會事件（尤其是那些潛藏在光環(huán)之下、卻存在于公民心底的疑慮和痛點），到參與社會運行、并影響社情民意的使命。

尺度與審查制度長久以來的互動，使得我們將主旋律等同于官方意志。過去那些“曲高和寡”的作品，使得業(yè)界與觀眾自動將主旋律模式固化：它內核限定在一個狹窄范圍，聚焦于“宏大敘事”，排斥個人追求、世俗情愛，這與人性天然割裂對立。

但從近來主旋律作品的熱播，可以得出一些與以往不同的教訓和經驗：主旋律更應當被理解成共同價值、重疊共識。表達此種意念也不是只出于“政治任務”，更多是因價值的廣泛認同，而形成的由私人向大家的說服和過渡渴望。正如導演林賢超拍攝《湄公河行動》的初衷，“一直有個當警察的夢想，有一顆捍衛(wèi)正義的心?！?/p>

張黎：由“政治安全”投向“市場安全”

中國第五代導演中，張黎絕對是拍“政劇”的一個好手。從豆瓣評分上看，張黎的兩部神作《走向共和》和《大明王朝1566》，一部半神作《人間正道是滄?！?。都是講王朝無可奈何花落去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張黎同第五代導演是有距離的。他沒有走上那條從中國的苦難中汲取養(yǎng)分，依靠境外影展獲取世界級聲譽的道路。80年代末到1998年這段時間，張黎參與的幾乎都是主旋律作品。不過這種距離，反而讓張黎獲得了某種程度的保護。第五代導演和第六代導演冒著資本誘惑和權力干涉的槍林彈雨集體沖鋒，損失慘重。陳凱歌再也拍不出好片子了，張藝謀成了開幕式專業(yè)戶，胡玫和李少紅同門相爭也沒拍好紅樓，張元吸毒，王全安嫖娼……

當槍聲停止之后，我們看到了一個只拍歷史題材的張黎佇在那里，張黎說，“能讓我伺候的導演就沒有了，所以我來當導演”。于是他開始成了國劇的擔當。張黎并不是什么天降奇才。2000年之后，面對日漸完善的審查制度，放棄現(xiàn)實主義題材，專攻歷史劇并在現(xiàn)實中尋找回響是一部分第五代導演的集體選擇。張黎的每一部“革命歷史題材劇”都旗幟鮮明“倒貼”一個重大節(jié)慶：《人間正道是滄?！肥墙▏?0周年獻禮，《四十九日·祭》則是湖南臺為2014年第一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定制劇，《少帥》是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獻禮劇。

如今，劇迷眼中高冷的黎叔竟然開始對網絡小說產生了興趣。2016年，張黎先后在兩場發(fā)布會啟動了兩部IP劇。在當下的業(yè)界，玄幻IP劇幾乎是行業(yè)“清流”筆下的“萬惡之源”。資本洶涌，顛覆影視行業(yè)的游戲規(guī)則，大凡物不平則鳴，也不奇怪。令人意外的是，本是一股“清流”的張黎卻蹚了這渾水。

張黎對于自己的轉型十分決絕：“就是錯我也要錯一次”，他在媒體訪談中對于“叛變論”回應：“如果是為了錢或其他與創(chuàng)作無關的原因而接受某一種類型，那是不對的；如果是想挑戰(zhàn)一種新生事物，或者挑戰(zhàn)自己的創(chuàng)新能力，任何嘗試就都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