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
生命與萬物本來就是一直在變化中,而我也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
今年奧斯卡在所謂的文藝圈討論最多的應該是《海邊的曼徹斯特》吧!城市,常常是創(chuàng)作上最好的平臺,我一直這么認為,特別是在電影與文學上。
在生活里我也常借由城市來書寫,新書進入編輯階段,負責編輯的女士忽然提起,這些文章里書寫自己生活的城市似乎不多,這讓我有些驚訝,檢查一下的確不多,特別是對于我的出生地臺南的描述。在我到臺北與北京之前,我的童年是在臺南度過的??v然這些年來在過年期間一定會回臺南與父母團聚,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感覺到現(xiàn)在的臺南與自己童年時已經(jīng)不一樣了,像一座陌生的城市,甚至連空氣的味道都不同了。
在記憶里面臺南還是清晰的畫面,“秋茂園”密集不高的果樹,那是小時候父母常帶我去的離家不遠的一個私人公園,依稀記得媽媽告訴我造園者是一位大善人,因為童年偷摘別人家地上長出的果實被斥責,所以在他成年之后建了這么一座果園,開放任由別人摘食。這個故事在我的童年不像一個傳奇,而是一個可以觸摸與進入的實境故事,只可惜當我再回到臺南時“秋茂園”早已經(jīng)消失了。我依然記得許多童年時的黑白照片,是跟家人在“秋茂園”的果樹旁拍的,雖然我從未摘過園子里頭的果子,不過在我童年的畫紙上,累累果實的公園是伊甸園該有的樣子。
在我人生記憶里的第一個沙灘也是在臺南的,沙灘在我童年清晰的記憶先是一道長長的防風林,全是長滿扎手球果的木麻黃。記憶深刻的是跟著教會青少團前去的印象,當時特別活躍喜好表現(xiàn)的父親和他年紀相近的弟兄姊妹們,一反平日的拘謹保守穿著,在海邊野餐歡笑玩樂,像是一個很不實際的場景。那時我只是一個跟班的小屁孩,坐在沙灘望著發(fā)自青春的笑聲與肉體,浪濤聲也都是歡快的節(jié)奏。于是沙灘在我生命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個快樂忘我的地方,而我生命中第一個沙灘一直遠遠地留在臺南,后來也沒再回去過。
臺南許多吃的記憶也是不可抹滅的,上回參加金馬獎評審,一個月封閉式的看電影中,碰到一位電影制片人,我們特別聊得來,后來才知道她是臺南人,于是我們有了共同的話題:臺南小吃。這是那個月里,在一部電影與一部電影的空檔之間,清洗腦子最有效的方法。臺南小吃各種記憶中熱騰騰的模樣,或五彩光鮮的姿態(tài),都像前世情人般出現(xiàn),畫面雖模糊但香氣如在鼻端縈繞。我們就這么一道一道聊起,最后,我們還聊到赤崁樓。因為她老家就在赤崁樓對面,他告訴我一件我一直沒有觀察到的事——二十多年前,臺南為了整頓城市儀容,把赤崁樓的外墻重新粉刷了一遍紅色,她說這是件不可原諒的悲劇。從此,美麗的赤崁樓在他的記憶里就消失了……
我曾聽一位在臺灣歷史博物館工作的朋友說過,歷史博物館一直努力把外墻的紅色維持如故宮外墻的顏色,所以總由館里去過北京故宮的老先生們,由他們憑記憶中的北京故宮來做判斷,然而當我真的到北京故宮卻發(fā)覺,兩處的紅色是不同的,當然色溫是一個很大的原因。不過記憶與真實的的距離,總是有種人無法計算的惆悵。
成年之后再回臺南常經(jīng)過赤崁樓,我一直沒有感覺到紅墻的顏色差異,若非那位朋友提起,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不過,在赤崁樓前那條小吃街消失的變化是看到的,另外離赤崁樓不遠的全美電影院,更是我放在心上,每回回臺南總要刻意路過的地方。
臺南在記憶中的模樣與現(xiàn)今真實的臺南早已不再相似了,再面對臺南,我越來越像是個異鄉(xiāng)人,童年中的臺南將隨我老去。每回探望父母總會在臺南市的街道溜達一番,看著這越來越陌生的城市,隨著歲月走遠。我知道這是合理的,生命與萬物本來就是一直在變化中,而我也早已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