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元

山西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早在180萬年前，人類的祖先就已經(jīng)開始在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表里山河的獨特地理形勢、綿延不絕的歷史文化傳承、人才輩出的雄壯歷史畫卷，不僅使山西歷史文化呈現(xiàn)出完整性、先進性、包容性等顯著特征，在我國歷史上留下清晰而鮮明的印記，而且對中華民族和華夏文明的形成產(chǎn)生了巨大的輻射力、滲透力和影響力，深刻主導、幾度引領、數(shù)次撬動了我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發(fā)展進程。其中，在陸上“絲綢之路”、萬里茶道的形成發(fā)展中，在促進東西方經(jīng)貿(mào)、文化、藝術交流融合中，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樞紐作用。

山西是絲綢之路的重要源頭，“玉石之路”的中轉基地

歷史上不同時期的經(jīng)貿(mào)往來和文化交流往往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從發(fā)展脈絡看，由于山西處于中原農(nóng)耕文明與草原游牧文明的連接地帶，早在3000年前的先秦時期就是“玉石之路”的中轉基地，其后歷兩漢魏晉隋唐到明清，又是“絲綢之路”的東源地和晉商開拓的萬里國際“茶葉之路”的重要基地。

新石器晚期出土的玉石證實，先秦時期于闐（今新疆和田）制作的玉器就曾轉運中原。其路線是：從和田到吐魯番，北上經(jīng)新疆北部，到今甘肅、內(nèi)蒙，再南至寧夏，向東過山西雁門關、河北南部至安陽。這是和田玉在3000年前的東傳路線。

《穆天子傳》記述了周穆王（前1023—前983）在位的西征交通路線。該線由雁北出塞，先至鄂爾多斯草原、陰山以北，再到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直至中、俄、哈接境處的阿爾泰山和齋桑泊，往返三萬五千里。另外，《史記·趙世家》記載，前283年，蘇厲告誡趙惠文王：“秦以三郡攻王之上黨，羊腸之西，勾注之南，非王有己。逾勾注，斬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馬、胡犬不東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寶者亦非王有己。”這就是說秦國一旦進攻上黨、占據(jù)雁門、恒山，玉路阻隔，那么代馬、胡犬和稀世之寶和田玉就不會東來，趙國享譽天下的“三寶”便會失去。因為這“三寶”是從西北沿草原絲路經(jīng)河套東輸晉北，再經(jīng)雁門關南下中原的。

漢唐之際，河東經(jīng)濟文化發(fā)達，對外交往頻繁。唐代晉陽成為北都，在并、浩、介、石四州建有專供外商生活居住的“賈胡堡”。考古學家在靈石發(fā)掘羅馬梯拜流斯至安敦皇帝時的十六枚古銅幣，太原唐墓也發(fā)現(xiàn)大量古羅馬金幣，顯然是由外商沿絲路攜入山西的。

西遼帝國的創(chuàng)建者耶律大石西征時，“統(tǒng)率的漢軍，多有并汾人，在那里落戶成家。”到元朝，山西仍是絲綢之路的重地。馬可·波羅在游記中盛贊太原、大同、平陽等地商業(yè)繁盛。太原“都城甚壯麗，與國同名，工商頗盛……其地種植不少最美之葡萄園，釀葡萄酒甚饒。契丹全境只有此地出產(chǎn)葡萄酒，亦種絲養(yǎng)蠶，產(chǎn)絲甚多?！痹獞椬诰拍辏?259年），常德出使中亞，隨行人員劉郁在《西使記》中也留下汾州和并州人在新疆和中亞活動的文獻記載。

清代山西人“走西口”，也與絲綢之路有關。忻州至今流傳“東口到西口，喇嘛廟到包頭”的民謠。當年走西口者，除走“北路”內(nèi)、外蒙古外，有相當一部分人走“小西路”（陜、甘、寧、青）和“大西路”（新疆、中亞一帶）。在新疆白玉河畔巨石上，至今留有“大清道光二十二年山西忻州王有德在此苦難”。在河西走廊，由于忻、代幫商人眾多，還建造了1.2萬平方米的山西會館。從考古發(fā)掘和文獻不難看出玉石之路——絲綢之路——茶葉之路的演變軌跡。

山西是絲路的重要樞紐，東西方文化融合的重要節(jié)點

歷史上，山西不僅養(yǎng)蠶織絲，而且發(fā)達的棉紡織業(yè)、潞綢業(yè)、顏料業(yè)對絲綢之路的繁盛起了重要作用。夏縣西陰村嫘祖廟和蠶繭化石有力地證明山西養(yǎng)蠶織絲堪為絲路之源?！妒酚洝へ浿沉袀鳌分v：“夫山西饒材、竹、榖、纑、玉石”，其中“纑”是一種叫纻的苧麻草本纖維植物，可以紡織成布。

客觀地講，絲綢之路在不同朝代的起點是不同的，漢唐時期無疑是長安、洛陽，但在漢、唐間的魏晉北朝就另當別論。考古發(fā)掘證實，魏晉時期山西曾是絲綢之路的重心，特別是北朝，山西是絲綢之路的中心和樞紐。北魏定都平城近一個世紀（97年），大同成為絲綢之路的東端。當時西域、中亞、歐洲各國的商旅、使團、僧人絡繹不絕地來往于大同。北朝更有大批的西域商旅、僧人和外國商品經(jīng)并州中轉進入中原。

《魏書·西域傳》和《北史·西域傳》記述西域諸國，都是記載距離代（平城）多少里，例如洛那國（今中亞費爾干那盆地）“去代一萬四千四百五十里”、粟特國（今烏茲別克共和國）“去代一萬六千里”、波斯國（今伊朗）“去代二萬四千二百二十八里”、大秦國（古羅馬帝國）“去代三萬九千四百里”等。北魏文成帝始，平城中西交通發(fā)達，經(jīng)貿(mào)、文化交流進入新階段。大量粟特商人涌向平城，進入中原貿(mào)易。419年太武帝祭東廟時，“遠番助祭者數(shù)百國”，其中有大量來自波斯、粟特、柔然、高車等西域、中亞國家的使節(jié)和商人。當時，東西方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上有兩座中心城市，西有羅馬，東有平城，繁盛了一個世紀，影響數(shù)百年。

東魏和北齊時，晉陽是北方軍政中心，“齊氏別都”“霸業(yè)所在”。北齊八帝，有四帝在晉陽即位。當時胡商輻輳，晉陽成為絲路東端之樞紐。例如，太原北齊東安王婁睿墓壁畫中，就有胡商駝隊圖，為首一人深目高鼻，似大食人形象，右手牽著駝韁，右后又有一駝，馱著滿載貨物的大囊袋。

唐宋是中國紡織史上輝煌的時代，無論是種類、數(shù)量、質量還是織染技術都有很大提高，產(chǎn)品分絲織品、麻織品和毛織品三大種類。

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從河東道征調麻布之地有18州，并分為九等，其中晉州為二等，絳州為三等，澤、潞、沁州為四等，并州、汾州為五等。唐代中西商道有七條，“其三曰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四曰中受降城，入回鶻道。”夏州在今陜西橫山縣西，中受降城即今呼和浩特市。兩條商路均從晉北沿絲綢之路通往大漠南北、新疆、中亞。金代在真定、平陽、太原等處設綾錦院，其中平陽、太原所產(chǎn)綠卷子布由于質量好，成為貢品。大同市南郊曾出土金代紡織品成衣10余件，其中一件繡著100余只云鶴的絲織品鶴氅，制作相當精美。

出土文物也證明北魏、北齊時期，亞洲各國和地中海諸國的使團及商旅曾云集太原、大同。大同北魏墓群出土的波斯鎏金高足銀杯、銀盤、銀碗，太原北齊徐顯秀墓壁畫和出土的金鑲嵌寶石戒指，婁睿墓出土的陶臥駝、陶立駝等，均表明“平城事實上成為絲綢之路的東端”，并奠定了盛唐時期絲路輝煌的根基。1983年在朔州漢墓發(fā)掘過程中，曾出土過不少西域銅傭。東漢后期，南匈奴五部3萬余部落內(nèi)附，其中20多萬人被安置在并州一帶，不久大批烏桓人又入居代北。這都是民族大融合、中西絲路大繁盛的鐵證。

萬里茶道既是絲綢之路的延續(xù)，又是貫通中俄、中歐的國際通道

明末到清，由于地理大發(fā)現(xiàn)和西方海外殖民市場的開拓和掠奪，陸上絲路漸趨沉寂，海上絲綢之路時斷時興，代之而興的是以晉商為主體的茶葉之路。俄國學者在《遠東俄中經(jīng)濟關系》中講：“在19世紀中葉前的恰克圖貿(mào)易中，中國方面為山西商人所獨占?！?/p>

萬里“茶葉之路”發(fā)端于明后期，興盛于清中期，貫通蒙古、俄羅斯、歐洲和中亞各國，途經(jīng)235個城鎮(zhèn)，總長1.3萬余公里，是繼漢唐“絲綢之路”之后的又一條連接歐亞大陸的陸上國際通道。隨著1728年《中俄恰克圖條約》的簽訂，恰克圖市場在清代乾隆中期進入鼎盛，繁榮200多年。每年都有成千上萬擔的茶葉、瓷器、大黃、絲綢、錦緞、鐵器、棉布、煙酒、糖堿和其它日用百貨，從我國內(nèi)地源源不斷地輸向恰克圖、伊爾庫茨克、莫斯科和歐洲各地，同時從俄商手中換回各種皮革、畜毛、羔皮、呢絨、棉線、麝香、鹿角等。這里成為中俄兩國貿(mào)易的重要樞紐，造就了以“晉幫”商人為主、“京津幫”為輔、總數(shù)達50余萬的旅蒙商集團。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隨著《中俄天津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俄商在華特權日增，直接進入京、津、漢口、張家口等地采買茶葉。盡管由于清政府腐敗，國弱商難保，但晉商開拓的萬里茶道在中俄、中歐貿(mào)易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十九世紀，中俄雙方的出口商品隨市場和消費需求發(fā)生變化。俄國輸入中國的商品，棉布和其他工業(yè)品占65.4%，毛皮下降為23.7%，我國輸出俄國的產(chǎn)品中，茶葉逐年增多。茶葉出口在1850年占全部輸出額的75%。恰克圖的中俄貿(mào)易達到了頂峰，我國成為俄國在亞洲的最大市場。 恰克圖市場的繁榮，極大地促進了內(nèi)地種植茶業(yè)的發(fā)展，帶動了國內(nèi)外交通運輸業(yè)的興盛，推動了國內(nèi)外許多城市、集鎮(zhèn)的繁榮和人口的流動。恰克圖在康熙初還很荒涼，乾隆朝已是“百貨云集”的“漠北繁富之區(qū)”。馬克思在《俄國對華貿(mào)易》中指出：這種由1768年葉卡特琳娜二世統(tǒng)治時期訂立的條約規(guī)定下來的貿(mào)易，是以恰克圖為主要的活動中心，“由于這種貿(mào)易的增長，位于俄國境內(nèi)的恰克圖就由一個普通的要塞和集市地點發(fā)展成一個相當大的城市了?！绷暯娇倳洺鲈L俄羅斯時再次強調：“繼17世紀的‘萬里茶道之后，中俄油氣管道成為聯(lián)通兩國新的世紀動脈?！?/p>

由此可見，山西與“絲綢之路”關系密切。在5000余年的中西文明交通史上，山西對絲綢之路的興盛發(fā)揮過重要的樞紐作用，尤其是魏晉北齊時期，大同、晉陽成為東西方經(jīng)貿(mào)、文化、藝術交流的重心。北魏定都平城后，有大批的中亞使節(jié)、商旅、僧人往返于絲綢之路與平城之間?！段簳酚涊d，太和到正光初年44年內(nèi)，有50多個中亞、西亞國家遣使來華。東晉高僧法顯沿著古絲綢之路向西前往印度取經(jīng)，然后又取道海上絲綢之路返回祖國，歷時14年，成為踐行“一帶一路”的先行者，所著《佛國記》是研究絲路沿線29個國家的珍貴資料。云岡石窟、五臺山佛寺、雁門關和代州阿育王塔、靈石賈胡堡等更是陸上絲路往來、中印佛教文化交流的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