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
“尸與詩”——我知道,這個題目并不美,多么尷尬的搭配!但無論你是否愿意承認(rèn),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美與丑并存,善與惡交錯。感謝李滄東,用鏡頭和影像說破了這個真相。我想談的是榮獲第63屆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編劇獎的韓國影片《詩》,李滄東是該片的編劇和導(dǎo)演。在觀影之前我對這部作品并不了解。影片一開始,畫面出現(xiàn)空濛的遠山、長長的橋、一條大河以及幾個在河邊玩耍的孩子,到此我都以為這是一部唯美的文藝片。可是靜靜的河面上隨即由遠及近慢慢漂過一具浮尸,片名 “詩”也在此時出現(xiàn)。我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恨不得馬上停止播放。然而在好奇心唆使下我沒有那么做,我一直看完了這部電影,而且后來又看過兩遍。
影片的主人公是住在某小城的一位叫楊美子的老婦人,女兒離婚后去了釜山,把兒子巫克丟給了外婆,美子一邊領(lǐng)政府補貼一邊兼職做保姆。故事有兩條敘事線索,一條是美子的外孫和一群不良少年強奸了同校一名女孩,女孩投河自盡,美子跟著幾個孩子的家長應(yīng)付善后事宜;另一條是美子到詩歌培訓(xùn)班學(xué)習(xí)寫詩。這看起來分明就是毫不相干的兩個故事,為什么非要把它們雜糅在一起呢?
起初,美子尚不知外孫參與了輪奸案的時候,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第一次以詩的眼睛觀察蘋果,開始學(xué)著寫詩;一門之隔的房間里,孫子跟同伴們正在討論那個被輪奸而自殺的女孩。當(dāng)穿著長裙的美子坐在樹下感受樹的思想、樹的語言的時候,外孫同伴的爸爸打電話來,要她去參加幾個家長處理自殺女孩事件的討論。幾個孩子的家長為了使孩子免受法律制裁,想用金錢收買艱難度日的受害女孩家長。得知事情真相,美子并沒有表現(xiàn)出悲痛或者憤怒,而是一個人到院子里去看“花朵紅得如鮮血一般”的雞冠花。晚上回到家,她也沒有跟外孫說什么,沒有求證,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責(zé)罵,只是默默看著他。但這并不代表美子對外孫的惡行以及女孩的死是冷漠的,她來到教堂看到了女孩的照片,那里正在為女孩做安魂彌撒。冷漠的是男孩巫克,一如既往地打游戲、聽搖滾、看電視、睡覺,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美子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悲憤,撕扯著巫克的被子,反復(fù)問他:“你為什么那么做?為什么那么做?”巫克依然毫無回應(yīng)。
美子去學(xué)校的操場,思考鳥兒為什么唱歌;醫(yī)生告知美子她的阿爾茨海默癥正在惡化,她在回家的路上寫下“時光流逝,花兒凋零”;為女孩家屬賠款的期限越來越近,美子趕往女孩跳河自殺的橋上,拿出紙筆卻沒有寫下一個字,只有雨點打濕了信紙;美子被幾個家長派去與被害女孩的家長交涉賠償金事宜,她在女孩家的郊外的杏樹下寫道:“墜落塵土的杏子,在它的來生會遭到壓榨和踐踏嗎?”然而她卻忘了此行的目的。
盡管故事復(fù)雜,導(dǎo)演卻運用了非常簡單和含蓄的表現(xiàn)方式,主人公的語言很少,鏡頭也極為單調(diào)。正是在這樣的簡單之中,影片的大量留白給了觀者思考的空間。女孩的死是幾個孩子造成的,可是孩子們的惡又是從何而來?從那幾個孩子的父親的鄙俗、世故、自私、冷漠,從巫克父母的缺席以及外婆的無力,我們似乎可以找到答案。
美子讓女兒來見外孫,請他吃大餐,給他剪趾甲,然后到樓下陪他打羽毛球,直到看著兩個便衣平靜地將巫克靜靜地帶上警車。是的,顯然是美子選擇了報警,她逃不過良心的譴責(zé)。
外孫的事情告一段落,美子也即將從詩歌班結(jié)業(yè),故事的兩條線索終于在電影語言上交匯到一起。影片在長長的空鏡頭下楊美子的一首詩中結(jié)束:“你能收到我不敢寄出的信嗎? 我能表達我不敢承認(rèn)的懺悔嗎?”而朗誦這首詩的聲音則慢慢從美子過渡到了那個死去的女孩:“……我祝福你,在渡過漆黑的河流前,用我靈魂的最后一絲氣息。我開始做夢,一個充滿陽光的早晨。我再次醒來,在炫目的日光下,我看到了你,站在我身旁。”這時鏡頭里的橋上,那個花季少女慢慢轉(zhuǎn)身,美麗而年輕的生命溘然消亡所帶來的震撼讓人霎時驚駭?;蛟S,所有的生命終將成為浮尸,漂流在宇宙的時空之河;而只有詩,才能撫慰那些凋零的花朵、墜落塵土的果實和逝去的靈魂。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