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余果

一輛保時捷停在老劉西裝店門口，先是從車上下來一個油頭粉面的帥哥，接著他拉開副駕駛門，一個年近五旬，打扮奢侈的富婆走下來，和帥哥手拉手走進西裝店。

本來興致蠻高的帥哥，朝店堂四圍一瞄，嘟囔道：“這么個破屋，能做出什么好西裝？看那墻上掛的都是老掉牙的式樣?！崩习宀每p同一人的老劉假裝沒聽見，依舊埋頭在縫紉機上忙活一件已見雛形的西裝。富婆打著響指，高聲道：“老劉，趕緊給我的小情人量尺寸，跟往常一樣要最好的布料?！崩蟿⒋饝骸昂眠?！”放下手上活計，拿了軟尺朝撅著嘴的帥哥走去。帥哥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像根木樁似的任老劉在他的身上比來劃去。富婆忍不住發(fā)話：“別的事上我可以讓步，唯獨定做西裝必須來這家店，沒得商量，而且兩套西裝換著穿，壞了才可做新的。”帥哥只得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道：“全憑姐作主。”

這位富婆很小的時候就隨父親來過老劉這里，她父親一生只穿老劉做的西裝，意氣風發(fā)地行走在生意場上，談成了一樁又一樁生意。在她的印象中，身著西裝的父親總是一副沉著霸氣的樣子。等她繼承家業(yè)后，也開始迷戀老劉的西裝，逢重要場合必穿老劉西裝，每次生意都很成功。老劉西裝成了他們家族的門面和幸運符，所以她要她的男人穿。男人一個接一個地換，老劉西裝卻從沒變。不明白她幾十年了怎么還找不到與老劉西裝匹配的男人，老劉都禁不住在心里為她嘆息。

老劉很快量好帥哥的尺寸，目送二人離開，腦子里始終揮不去這一對年紀足可以做母子的情人形象，他自言自語道：“金錢的奴隸，可悲的人生?！碑斔贜次重復這句話的時候，那個本應離去的帥哥突然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澳阏f誰是金錢的奴隸？”沒有富婆在旁，帥哥不再收斂自己的情緒，臉上露出睥睨的神色，“相信嗎？我隨便掏出一摞錢就能砸死你，小小一個裁縫居然敢瞧不起人?！薄拔铱孔约旱谋臼沦嶅X。你呢，敢說那錢是自己賺的嗎？”老劉的話既咄咄逼人又戳中了帥哥的軟肋。帥哥氣焰低了下來，似在哀求：“不說這些了。我悄悄折回來，是想叫你給我換個時興的式樣，再不就用差料做，我可不想兩件老氣橫秋的西裝穿半生。”老劉做出同情的樣子，攤著雙手道：“我可不會砸自己的牌子。再說我也沒法跟我的老主顧交差。”帥哥問老劉：“我搞不明白，為什么她家?guī)状诉@么迷戀你做的西裝？”老劉不緊不慢道：“布料、做工就是王牌，想不叫她來都難啦?！币娎蟿⒁稽c不肯松動，帥哥只得悻悻地離去。

老劉信守時間做好西裝，可是過了幾年都沒人來取。

多年后的一天，老劉起晚了，來不及燒早飯，便去就近一家早餐店買小籠包，他付好錢轉(zhuǎn)身欲走，被店家一聲“老劉”叫住了。對方摘下口罩，他不由驚叫道：“怎么是你？你的西裝早該來取了?！睂Ψ絽s指著身上的白衣白帽道：“你看我現(xiàn)在，還用得著嗎？”老劉搖頭，又點頭。搖頭是指用不著，點頭是稱贊白衣好看，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不過就是他這個表情讓對方又開口了：“對了，過年時我會帶老婆一起去找你做西裝，拜見雙方父母必須穿體面點。要用最好的料，希望穿一輩子，這次是我自己賺的錢?！崩蟿⑦@才注意到店堂里有一個奔進奔出端碗送筷的妙齡女子，聽顧客正稱呼她“老板娘”。老劉爽朗笑道：“好啊，好啊……”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笑聲在空中久久回蕩。

（責編/范文軼 題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