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根據(jù)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日記、賬簿等檔案資料，探討了斯坦因1914年再訪敦煌期間購買漢文寫經(jīng)的全過程。斯坦因在敦煌縣城逗留期間，1914年4月1日從匿名兜售者手中購買寫經(jīng)21卷，4月2日從同一匿名兜售者手中又購買寫經(jīng)25卷。斯坦因在莫高窟逗留期間，于4月5日和王圓祿達成以500兩銀子購買600卷寫經(jīng)的協(xié)議。因斯坦因用南疆銀幣阿克天罡支付，實際付款600兩，外加5.5%（33兩）的火耗。王圓祿于4月7日向斯坦因移交經(jīng)卷時，斯坦因師爺少數(shù)30卷，實際接手寫經(jīng)570卷。斯坦因于1914年4月在敦煌所購漢文寫經(jīng)總數(shù)為616卷。

關(guān)鍵詞：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敦煌；寫經(jīng)

中圖分類號：G256.1；G256.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6）06-0130-07

Abstract： On the basis of Aurel Steins papers preserved in the Bodleian Library， this article goes through the whole process of Steins purchases of Chinese manuscripts at Dunhuang in 1914 during his Third Central Asian Expedition. While staying in the town of Dunhuang， Stein bought 21 rolls on April 1 from an anonymous peddler and another 25 rolls from the same peddler on April 2. While staying at the Mogao Caves（Chien-fo-tung）， Stein made a bargain with Wang Yuanlu that he would pay 500 taels of silver for 600 rolls. As Stein insisted on using silver from Aktanga， he had to pay 600 taels with an additional sum of 33 taels for melting losses. Owing to Li Ssu-yiehs negligence in counting the rolls Stein actually received 570， and bought a final total of 616 rolls of Chinese manuscripts at Dunhuang in April 1914.

Keywords： Aurel Stein； Third Central Asian Expedition； Dunhuang； manuscripts

英國考古學(xué)家奧萊爾·斯坦因（Aurel Stein，1862—1943）第二次中亞考察期間（1906—1908），于1907年從敦煌莫高窟道士王圓祿（1850—1931）手中騙購藏經(jīng)洞出土漢文文獻9000件左右，包括約3000件完整卷子和近6000件寫本殘片[1]，構(gòu)成英藏敦煌漢文文獻的主體部分。斯坦因在其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1913—1916），于1914年再訪敦煌莫高窟，又從王圓祿手中購獲570件漢文寫經(jīng)，再加上沿途零星所購數(shù)十件寫經(jīng)，構(gòu)成英藏敦煌漢文文獻的重要補充部分。

關(guān)于斯坦因第二次中亞考察期間所獲敦煌文獻的來歷，筆者已在《英國牛津大學(xué)藏斯坦因1907年敦煌莫高窟考古日記整理研究報告》[2]、《斯坦因在安西所獲敦煌寫本之外流過程研究》[3]等文章中，根據(jù)檔案資料披露過詳情細節(jié)。而關(guān)于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所獲敦煌寫經(jīng)的來歷，迄今為止學(xué)術(shù)界只能依靠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詳盡報告書《亞洲服地》[4]中的敘述，尚無人根據(jù)檔案資料加以研究。在此，筆者試根據(jù)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日記、賬簿等檔案資料，對斯坦因于1914年獲取600多件敦煌寫經(jīng)的全過程進行初步探索，以彌補《亞洲服地》的不足。

一

斯坦因于1907年在莫高窟考古期間，曾打算從王圓祿手中將藏經(jīng)洞文物全部買走。據(jù)斯坦因1907年5月27日日記記錄說：“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如果只購買其中一部分的話，將意味著有可能造成大混亂與大破壞，我必須竭盡全力地去拯救整個收藏品。”{1}斯坦因甚至考慮過為此目的而愿支付的價錢，并讓師爺蔣孝琬（1858—1922）轉(zhuǎn)告給王圓祿。斯坦因在《塞林底亞》中記錄說：“我已經(jīng)授權(quán)蔣氏，為了得到這批收藏品，假如能夠整體出讓的話，可以答應(yīng)出一大筆錢（40個‘馬蹄銀，大約相當(dāng)于5000盧比；如果需要的話，我本來還愿意加倍）。”[1]824按當(dāng)時每個馬蹄銀重50兩計算，40個馬蹄銀相當(dāng)于2000兩白銀，該數(shù)加倍后應(yīng)是4000兩白銀。但不知何故，蔣孝琬最終未能將此信息傳遞給王圓祿。按斯坦因1914年4月5日日記記錄：“他（王圓祿）矢口否認過去曾聽蔣氏說過我的一件提議，即當(dāng)時我打算出5000太爾（兩，應(yīng)為‘盧比之誤），要完整地買下全部收藏品！”{2}結(jié)果，斯坦因于1907年只能分批買下一部分藏經(jīng)洞文物。斯坦因結(jié)束第二次中亞考察后，一直惦念著留在藏經(jīng)洞里的文物。而藏經(jīng)洞文物的命運，此后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1908年2月14日至5月30日，法國漢學(xué)家保羅·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步斯坦因后塵，來敦煌縣考古。其間，他于3月3—26日在藏經(jīng)洞里挑選出文物精華數(shù)千件，用500兩白銀買走[5]85-93。1909年7月10日至10月11日，伯希和在北京逗留期間，向中國學(xué)者展示了隨身攜帶的數(shù)十個敦煌卷子，并說明藏經(jīng)洞里仍有大量殘卷的情況，導(dǎo)致清朝學(xué)部于10月5日給陜甘總督府拍發(fā)《行陜甘總督請飭查檢齊千佛洞書籍解部并造像古碑勿令外人購買電》，請將藏經(jīng)洞剩余文物收購并解運北京。但在官府清點、轉(zhuǎn)運之前，王圓祿已將大量藏經(jīng)洞文物秘密隱藏起來。1910年5月，官府解運委員將藏經(jīng)洞剩余文物裝入6輛大車中，運往北京。這批文物從出洞那一刻起，直到入藏學(xué)部，一路上不斷被盜[6]。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之日，由日本京都西本愿寺法主大谷光瑞（1876—1948）派出的考察隊員吉川小一郎到達莫高窟，與王圓祿交涉夠買藏經(jīng)洞文獻事。1912年1月30日，大谷光瑞考察隊另一名隊員橘瑞超（1890—1968）也到達莫高窟。吉川、橘兩氏逗留敦煌期間，先后從王圓祿手中買得大約500件寫經(jīng)[6]109-115。

中國辛亥革命后，斯坦因于1912年11月23日向英屬印度政府呈交了進行第三次中亞考察的申請書。斯坦因在申請書中初步制定考察計劃如下：“我擬于（1913年）8月初離開克什米爾，然后走一條經(jīng)過罕薩的最短的路線。這樣，我就可以得到從1913年10月到1914年3月間的整個季節(jié)，用于我的冬季戰(zhàn)役，沿著寬闊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和羅布淖爾沙漠進行考察。在從1914年4月到10月的這段時間里，我將致力于在吐魯番、哈密周圍以及天山北麓地區(qū)進行考察。1914年至1915年的這個秋季和冬季，還可以用來處理那些需要長期發(fā)掘的遺址。到了1915年春季，我將返回喀什噶爾，然后將我的搜集品運送回國。1915年6月至9月的這幾個月時間，特別適合于我在烏滸水（阿姆河）以北的山谷里進行計劃中的工作。在那一年剩下的幾個月時間里，我將取道塞斯坦，完成返回印度邊境的旅程?！眥1}根據(jù)斯坦因的這份考察計劃，他并未將甘肅省納入考察范圍之中，自然也沒有再訪敦煌縣的打算。

1913年4月，英屬印度政府和英國印度事務(wù)部最終批準(zhǔn)了斯坦因的考察計劃。在民國初年的混亂局勢下，斯坦因迫不及待，在未獲中國中央政府（北洋政府）頒發(fā)游歷護照的情況下，便于7月31日離開克什米爾斯利那加，踏上其第三次中亞考察的行程。1913年9月21日，斯坦因抵達中國新疆喀什噶爾，由英國駐喀什噶爾總領(lǐng)事喬治·馬繼業(yè)（George Macartney，1867—1945）接待。在逗留喀什噶爾期間（1913年9月21日至10月9日），斯坦因在馬繼業(yè)和蔣孝琬的幫助下，聘用李灼華為師爺。但斯坦因在喀的主要目的，是在當(dāng)?shù)貫槠涞谌沃衼喛疾焐暾堄螝v護照。在此過程中，斯坦因改變了原定計劃，決定將甘肅省納入考察范圍，將位于內(nèi)蒙古額濟納地區(qū)的哈拉哈特（黑城）遺址定為考察的最東點。

二

1913年9月底，英國駐喀什噶爾總領(lǐng)事館以馬繼業(yè)的名義，為斯坦因發(fā)放了一份用于在新疆、甘肅境內(nèi)考察的游歷護照，由“中華民國護理新疆喀什噶爾等處地方觀察使兼交涉事宜”張應(yīng)選加印認可[7]。馬繼業(yè)于1913年12月23日給英國駐華公使館臨時代辦貝爾比·艾斯敦（Beilby Alston，1868—1929）寫匯報信時這樣介紹斯坦因的新定行程：“現(xiàn)在，他（斯坦因）正憑借著我給他發(fā)放的一份漢文護照，前往新疆、甘肅旅行，這份護照上鈐有英國駐喀什總領(lǐng)事館的官印和喀什噶爾觀察使的官印。他現(xiàn)在的行蹤應(yīng)該在若羌縣（經(jīng)度88度，緯度39度）一帶。到1914年初春，他打算前往敦煌、安西、肅州和甘州，此后于4月份至5月份前往蒙古的額濟那地區(qū)?！眥2}斯坦因要從新疆方向前往哈拉浩特遺址，就必須經(jīng)過河西走廊，第一站就是敦煌縣。

斯坦因在喀什噶爾逗留期間，聽聞過許多有關(guān)藏經(jīng)洞出土文獻四處流散的消息。據(jù)斯坦因在《亞洲服地》中說，繼伯希和敦煌考古之后，“在首都（北京），當(dāng)局的注意力也因此而被吸引到這個古代書庫中，于是下達了將遺物解往北京的命令。在執(zhí)行命令的過程中，人們采取的是漫不經(jīng)心而且實際上是破壞性的方式。對此，我在喀什噶爾以及和闐逗留期間，已經(jīng)通過一些散落的佛經(jīng)卷子，察覺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這些佛經(jīng)卷子顯然出自千佛洞的藏經(jīng)洞，而卻輾轉(zhuǎn)落入了中國官員們的手中，有幾次還曾被贈送給馬繼業(yè)爵士等人”[4]355。不過，斯坦因喀什噶爾、和闐等地寫的日記當(dāng)中，并沒有留下他看見敦煌寫本的記錄。但不論如何，正是在喀什噶爾得到的這些信息，促使斯坦因決定在前往哈拉浩特遺址的途中，再訪敦煌。

1913年10月9日，斯坦因離開喀什噶爾，按計劃考察塔克拉瑪干沙漠一帶和羅布淖爾周圍。斯坦因在羅布淖爾附近重訪米蘭遺址、樓蘭遺址之后，于1914年3月10日離開庫姆——庫都克，向東前往甘肅省敦煌縣方向，于3月24日中午到達敦煌縣城，在城東門附近的一個花園里安營扎寨。

斯坦因到達敦煌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了王圓祿的耳朵里。斯坦因抵敦次日，即1914年3月25日，王圓祿一大早就來拜訪斯坦因。斯坦因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好好休息、精力恢復(fù)的一天，也是忙著做好各種準(zhǔn)備的一天。早晨7時起床。8時之前，我的第一個訪客到來，竟然是親愛的老道王道士！他一如既往，笑容可掬，顯然沒有因為他對我的縱容而受到絲毫傷害。他迫不及待地等待著我的新一次訪問，還因為他新蓋的一座大廟而感到自豪。那座大廟是用我留給他的錢建造起來的嗎？”{3}

關(guān)于王圓祿到訪一事，斯坦因在《亞洲服地》中記錄說：“就在我們抵達敦煌后的那一個上午，我的第一個來訪客竟是王道士。正是這位稀奇古怪的小道士的執(zhí)著與熱心，才導(dǎo)致了那一寶藏的最初發(fā)現(xiàn)。不管怎樣，他的來訪還是讓我從心眼里感到高興的。當(dāng)寶藏中的寶物最終讓研究者利用時，我有各種理由感到應(yīng)該對王道士的考慮周詳表示感謝。通過我們再次親自面談，我感覺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好道士與虔誠的敦煌善男善女們之間的關(guān)系，并沒有因為我們之間的一筆小小交易而受到絲毫損傷，盡管這筆交易不可能長期保密，我對此感到欣慰?！盵4]355斯坦因和王圓祿交談的主題，主要是1910年藏經(jīng)洞文書被官府解走的經(jīng)過。

王圓祿拜見斯坦因時，邀請斯坦因再訪莫高窟，并暗示說他手中還有出自藏經(jīng)洞的寫經(jīng)，可以出售給斯坦因。斯坦因《亞洲服地》記錄說：“因此，當(dāng)王道士熱情邀請我去千佛洞，并且在他再次造訪之際進一步謹(jǐn)慎地向我暗示他的古寫本窖藏并沒有因為所發(fā)生的一切而完全枯竭時，我就有特殊的理由感到滿足了。我可以感到肯定的是，他將在那里親自向我展示他設(shè)法從本意良好但結(jié)果卻很糟糕的官方干涉活動中救出的那些東西，而不僅僅是又新又大的廟宇、客棧等等。他驕傲地說，這些建筑都是用從我這里收到的‘馬蹄銀建造起來的?！盵4]356文中提到王圓祿的“再次造訪”，可知王圓祿在敦煌縣城不止一次訪問斯坦因，但斯坦因日記中沒有記錄。

斯坦因于1914年3月27日從敦煌縣城給好友珀西·斯塔福·阿倫（Percy Stafford Allen，1869—1933）寫的一封信中，這樣談及他再見王圓祿的事情：“讓我感到無比寬慰的是，我發(fā)現(xiàn)千佛洞的老王道士和從前一樣快活、慈祥。在做成的某一筆交易中，他為我而表現(xiàn)出一種放縱的態(tài)度，但并沒有因此吃過任何苦頭——現(xiàn)在唯一讓他感到后悔的事情是，在1907年，恐懼阻止了他讓我拿走所有的窖藏品。在伯希和到訪之后，北京方面派人取走了剩余的收藏品。而王氏或他的寺院，從來沒有看到過一文錢的補償款，補償款都在官場渠道中被人強行霸占了。從現(xiàn)在算起，3天之后，我打算要短期訪問一下千佛洞——只是想看看它們，讓我的眼睛變清新一些，再調(diào)查一下它們在后來的保護狀況。”{1}由此可知，斯坦因?qū)λ僭L莫高窟有可能帶來的收獲并沒有抱很高的期望值。

三

從1914年3月26日開始，斯坦因?qū)⑺麖男陆畮淼拇罅裤y錢阿克天罡（Aktanga）熔化成銀錠，以應(yīng)付在甘肅省境內(nèi)的貨幣要求。斯坦因在當(dāng)日的日記中說：“從一大早開始，忙著為采購我們的必需品做準(zhǔn)備。實驗性地將阿克天罡熔毀，損失部分大約是1—7%?！眥2}這一熔化過程中產(chǎn)生的損失比率，一般稱“火耗”，是用銀子作支付貨幣時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購買到的第一批寫經(jīng)，并非來自王圓祿，而是1914年4月1日在敦煌縣城從一位匿名兜售者那里購買到的。關(guān)于這次交易經(jīng)過，斯坦因在4月1日日記中簡單提到：“早晨6時起床，指望著能動身前往千佛洞。對大車的需求量過大，不切合實際，導(dǎo)致了時間的浪費，也引起了焦慮和煩惱。那里的駱駝隊，開始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幾次試圖啟程，均告失敗。但擬運往安西的行李，卻得到了井井有條的安排。有人帶來出自千佛洞的寫本卷子，供我驗查。到午后1時，不得不放棄啟程的希望?！眥3}斯坦因在日記中，沒有記下這位兜售者的姓名和身份，也沒有記錄下兜售寫經(jīng)的具體數(shù)目。幸好，斯坦因在1914年4月1日的支出賬目中提及：“購買寫本（21個卷子），共計71錢銀子。用于裝古物的箱子（21錢銀子）?！眥4}由此可知，斯坦因在敦煌縣城第一次購買寫經(jīng)的數(shù)目是21個卷子，價格是71錢（即7.1兩）銀子。

斯坦因原指望于1914年4月1日動身前往莫高窟，但由于種種原因，斯坦因決定將起程時間推遲到次日。原因之一當(dāng)然是運輸用大車不足，但主要是因為匿名兜售者揚言次日還要向斯坦因兜售寫經(jīng)。因此，斯坦因于4月2日在敦煌縣城從匿名兜售者那里購買了第二批寫經(jīng)。斯坦因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早晨，重新開始打包裝箱。在等待駱駝隊到來的這段時間里，我的那位不知姓名的祝福客帶來了一個新包裹，內(nèi)裝大約25卷‘經(jīng)，皆出自千佛洞。他歡天喜地地用這包‘經(jīng)交換了5太爾（兩）銀子……直到午后1時30分，行李隊才啟程前往‘千佛洞?！眥1}由此可知，斯坦因在敦煌縣城第二次購買寫經(jīng)的數(shù)目是25個卷子，價格是5兩銀子。

關(guān)于斯坦因于1914年4月1日、4月2日在敦煌縣城兩次購買寫經(jīng)的經(jīng)過，他在《亞洲服地》中說明如下：“在敦煌，某個隱名埋姓的中國好心人很快就出現(xiàn)了。他帶著相當(dāng)大的一包寫本卷子，這些寫本卷子也出自同一地點，他急于要將這批寫本卷子賣掉。鑒于非常微薄的酬金就能導(dǎo)致他后來帶著更多的寫本卷子再次出現(xiàn)，我可以得出結(jié)論：在當(dāng)?shù)厥袌錾希@類東西根本不算是什么稀罕物?！盵4]355這段文字確證，兩次向斯坦因兜售寫經(jīng)的人，是同一匿名人。

當(dāng)斯坦因在敦煌縣城逗留期間，王圓祿已先期返回莫高窟，等待著斯坦因的到訪。1914年4月2日，斯坦因在敦煌縣城買下25個卷子后，于當(dāng)日下午趕到莫高窟，王圓祿在下寺的新客廳里歡迎了他。斯坦因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王道士在他建造的那座寬敞客廳和廟堂中，歡快地接待了我。那客廳和廟堂，正對著因出寫本而聞名遐邇的那個廟堂——據(jù)他聲稱，他是用我贈送的禮金建造的。他專心致志地從事那些活動的跡象，隨處都可看到。譬如馬廄、庭院、磚窯等等，所有這些都擺放在一定的位置上，能吸引新來客的注意力。摸著黑，繼續(xù)走到我從前的老宿營地。我發(fā)現(xiàn)，和尚的住所大為改善，這顯然可以證明，該遺址的吸引力日益增加。傍晚7時30分，駱駝隊出現(xiàn)在眼前。長時間地等待著帳篷在老果樹下支起。晚上11時30分，才得以就寢。”{2}王圓祿在接待斯坦因的過程中，將他記錄斯坦因1907年歷次“捐款”的賬簿拿出來讓斯坦因過目，暗示他可用同樣的方式，再將一些寫經(jīng)賣給斯坦因[4]357。

四

斯坦因在抵達莫高窟的次日，即1914年4月3日，一大早就要求李師爺前去與王圓祿交涉，讓王圓祿出示寫本。斯坦因當(dāng)日日記記錄說：“李氏（灼華）已做好了與王道士打交道的思想準(zhǔn)備，其準(zhǔn)備之充分，比我預(yù)料得要好一些。蔣氏（孝琬）顯然不曾如此過分地謹(jǐn)小慎微過?！眥3}當(dāng)日上午8時至午后1時，斯坦因再訪了莫高窟的主要洞窟，打算要剝離一部分壁畫。但斯坦因隨后要與王圓祿討論剝離莫高窟壁畫、購買藏經(jīng)洞寫經(jīng)的具體事情時，李師爺卻不知所蹤。斯坦因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吃過午飯后，又去不斷地纏繞王氏。李氏潛逃而去，還帶走了王氏作為歡迎禮物而拿來的果物等等?！眥4}沒有李師爺?shù)膸椭?，斯坦因只好單獨用蹩腳的漢語與王圓祿進行討論。

1914年4月3日下午，王圓祿讓斯坦因進入已被他用作貯藏室的今編莫高窟第342窟，然后將兩箱子寫經(jīng)搬入其中，供斯坦因檢查，其總數(shù)達50捆左右。斯坦因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關(guān)于窟寺的壁畫，以及剩余的寫本，與王氏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他將兩只大箱子搬入他的貯藏室中，里面塞滿了大量的‘經(jīng)，其數(shù)量大致相當(dāng)于50個舊的捆子。這批寫本主要都是些佛教典籍，所有的卷子看上去顯然都被打開過。盡管王氏聲稱，有用婆羅謎文等文字寫成的東西，但實際上一點也沒有。這點可憐的殘余物，都是從粗率的處理過程中搜集并搶救出來的。疑問：道士將會接受我的估價嗎？”{5}關(guān)于王圓祿向斯坦因出示兩箱寫經(jīng)的事情，斯坦因在《亞洲腹地》中記錄說：“他此時給我拿出了兩只大箱子，里面塞滿了保存完好的寫本卷子。這些寫本卷子書法工整，紙質(zhì)優(yōu)良。我立即認識到，我得以快速檢查的一些樣本，皆屬于王道士在1907年由于半宗教方面的顧忌而最終不愿放棄的那一大批宗教典籍。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佛教典籍，屬于唐代?！盵4]358斯坦因既然看出寫經(jīng)均屬他曾于1907年檢查過的唐代佛經(jīng)，說明它們是真品。

此外，斯坦因還看出，這部分寫本都是經(jīng)過伯希和之手挑選剩下的佛經(jīng)。斯坦因在《亞洲腹地》記錄說：“毋庸置疑，這些漂亮的經(jīng)，全都曾經(jīng)過伯希和教授的手……幾乎可以肯定，他的挑選品中，囊括了他當(dāng)時能找到的所有非漢文典籍遺物以及漢文典籍中那些可立即看出具有特殊價值的寫本。因此，我理所當(dāng)然地不會指望從王道士小心貯存下來做‘留窩蛋的那些材料當(dāng)中發(fā)現(xiàn)任何非常重要的東西。盡管如此，似乎仍非常有必要保護那些仍被王道士朝不保夕地保管著的任何漢文文書，以免它們遭受進一步損失和散落的危險，并使它們將來得以在西方受到必要的研究。”[4]358斯坦因既然看出寫經(jīng)均系伯希和挑剩的物品，也說明它們是真品。

1914年4月4日，斯坦因派李師爺與王圓祿討論購買寫經(jīng)的價格問題。這時的王圓祿已經(jīng)驗豐富，索價很高，堅持每卷寫經(jīng)賣2兩銀子。斯坦因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和王道士之間的談判，仍在繼續(xù)。李氏在這項工作中，和在其他工作中一樣，都證明自己是無用的，也是指望不上的。李氏相信，王氏堅持每個卷子要價2太爾（兩）的價格，這是我于1907年9月所付價錢的4倍左右。還指望著其態(tài)度會有所更改。”{1}斯坦因在《亞洲腹地》中也記錄說：“結(jié)果，他在談判剛開始時毫不讓步，咬定每個卷子的售價是1907年10月蔣師爺一大網(wǎng)撈盡時所付款數(shù)的4倍左右，這個價錢看上去顯然是太高了。無疑，對王道士的估價起很大影響作用的一個事實是，他現(xiàn)在準(zhǔn)備脫手的卷子幾乎全部都是大寫本，而且保存得特別好。”[4]358

經(jīng)過討價還價，斯坦因和王圓祿于1914年4月5日晚上達成協(xié)議：斯坦因用500兩銀子買600卷寫經(jīng)。斯坦因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傍晚，溯著溪谷散步，情緒高漲。7時30分，王氏來到了我的帳篷里，和我討價還價，直到晚上9時。最終，他同意讓我拿走數(shù)目達600個卷子的一批寫本，要價是500太爾（兩）。我打算要用阿克天罡來支付這筆錢（這就要付600太爾[兩]）?！眥2}斯坦因和王圓祿談好的銀價，應(yīng)該是甘平銀500兩。但斯坦因堅持要用新疆的阿克天罡支付，則需付600兩，因為要考慮成色和火耗問題。因兩人當(dāng)時在達成經(jīng)價協(xié)議時過于籠統(tǒng)，導(dǎo)致斯坦因此后向王圓祿付款時，仍不斷出現(xiàn)爭議。

斯坦因決定要用600兩（6000錢）阿克天罡換取600卷寫經(jīng)后，便于1914年4月6日派考察隊員伊不拉欣·伯克返回敦煌縣城，運取600兩阿克天罡。他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派伊不拉欣·伯克進城，去取第18號箱子，內(nèi)裝6000米斯加爾（錢）。和王道士算賬時，出現(xiàn)了新的差異。王道士一如既往，仍是個頑固不化的家伙?！眥3}算賬時出現(xiàn)的差異，應(yīng)該指王圓祿以阿克天罡含銀量不足為由，要求再增加銀兩數(shù)。

五

1914年4月7日下午，斯坦因繼續(xù)和王圓祿就阿克天罡應(yīng)付款數(shù)討價還價。其間，王圓祿兩次假裝要放棄交易，迫使斯坦因要接受他的條件。斯坦因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午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與道士的談判上面。他堅持，要將他的6000米斯加爾（錢）用阿克天罡稱出來。這就意味著，還要再增加36太爾（兩），還有無窮無盡的煩惱事。這位奇怪的遺址理財家，兩次假裝要放棄這筆生意，又不得不被薩烏德（考察隊員）帶了回來。我多么希望，能得到蔣氏的那種機敏而又老練的幫助?。《钍暇蜁谝贿?，無動于衷，就像是一根木頭。而且，他自始至終還不停地吐著痰?！眥4}斯坦因基本上答應(yīng)了王圓祿的要求，他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磨蹭的軟工夫，是不可戰(zhàn)勝的。最后，我只好用銀塊添足了附加的重量，算是做成了這筆生意。600多個卷子，將被移交過來?！眥5}斯坦因除支付600兩阿克天罡外，又多支付了一些火耗銀兩。

斯坦因給王圓祿付款后，于1914年4月7日晚上從王圓祿手中接受了經(jīng)卷。由于李師爺?shù)拇中拇笠?，在點數(shù)卷子時，少數(shù)了30個卷子，實際上只拿到570個卷子。斯坦因在當(dāng)日日記中記錄說：“到晚上8時30分，前去整理寫本捆子。地點在昏暗的廟室地窖，這地窖是王氏的第一個‘創(chuàng)造物。所有的寫本卷子，尺寸都很大，保存也很完好，但其中顯然并不包含世俗文書。種種跡象表明，它們曾被伯希和打開過。總數(shù)是570個卷子，缺了30卷。由于李氏在點數(shù)時粗心大意，漏了這30卷。在高度的壓力之下，我和阿夫拉茲·古爾、伊不拉欣·伯克、卡比爾以及我的另外兩名手下人一起，在晚上11時完成了這項工作?！眥1}

據(jù)斯坦因1914年4月7日支出賬目羅列：“從王氏手中購買寫本（570個卷子），共計6000米斯加爾（錢）。在從王氏手中購買寫本時，因為銀兩重量不足而追加支付的錢款，共計330錢（33兩）銀子。”{2}斯坦因額外支付給王圓祿的火耗數(shù)，他在4月7日日記中記載“還要再增加36太爾（兩）”，火耗比率是6%。而他在當(dāng)日支出賬目中又說：“因為銀兩重量不足而追加支付的錢款，共計330錢（33兩）銀子”，火耗比率是5.5%。這兩種比率，都符合斯坦因1914年3月26日實驗性熔化阿克天罡時得出的“損失部分大約是1—7%”的結(jié)果。但斯坦因到底按6%支付36兩銀子，還是按5.5%支付33兩銀子，因有兩種不同的記錄，現(xiàn)很難判定。

斯坦因發(fā)現(xiàn)李師爺只數(shù)了570卷寫經(jīng)后，為什么不再向王圓祿索回少給的30卷寫經(jīng)呢？唯一的解釋是，王圓祿在交易后不再認賬，斯坦因也無追究之心。斯坦因在《亞洲腹地》中說：“為了500兩銀子的捐款，他（王圓祿）同意將570件漢文寫本卷子轉(zhuǎn)讓我所有——據(jù)悉，他的窖藏物由這570件漢文寫本卷子構(gòu)成。運輸這批寫本需要5只箱子，每只箱子的大小是一匹馬可輕松馱起的那么大，這個事實可足以說明這批寫本卷子的總體積了?！盵4]358暗示王圓祿堅稱他的窖藏只有這570卷。

斯坦因和王圓祿交易完畢后，于1914年4月7日在其日記中記錄下他對整個交易的印象：“總的說來，我的印象是這樣的：當(dāng)解運寫本去北京的命令下達之后，王氏扣留了數(shù)目相當(dāng)大的一部分寫本，用于交易。據(jù)說，橘（瑞超）曾以每卷2太爾（兩）的價錢，買走了150個卷子。眼下這次出售活動，也絕不可能讓這位道士的存貨變枯竭，他這人詭計多端。”{3}果然不出斯坦因所料，王圓祿賣給他的這570卷寫經(jīng)，并非他的最后一部分窖藏。當(dāng)俄國考古學(xué)家謝爾蓋·費多羅維奇·鄂登堡（Сергей Федорович Ольденбург，1863—1934）于1914年8月至1915年1月在莫高窟考古期間，王圓祿又向鄂登堡出售了數(shù)百卷寫經(jīng)[6]119-126。

斯坦因結(jié)束在莫高窟的活動后，于1914年4月8日上午11時離開莫高窟，于4月13日到達安西縣。斯坦因于4月13日從安西給阿倫寫的信中，這樣介紹他在莫高窟的收獲：“自我從敦煌給您寫信之后，我已在千佛洞腳下度過了5天時間，頗有收獲。在7年前，我第一次密查了那一大批窖藏品。一年后，伯希和到訪。隨后，有人奉命將它們轉(zhuǎn)運到北京去。當(dāng)時，誠實的王道士簡直太敏銳了，竟然扣留隱藏了大量紀(jì)念品?，F(xiàn)在，我得以從這一‘窖藏中再獲得滿滿4箱子寫本。當(dāng)然，要想得到它們，又不至于做出不相稱的犧牲，我需要進行大量的談判工作。但最終我還是成功了，盡管沒有蔣氏的幫助?！眥4}斯坦因此前說所獲570余卷寫本裝滿了5箱子，現(xiàn)在又說裝滿了4箱子，可能是他離開敦煌后在運輸過程中壓縮包裝所致。

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于1914年4月1日在敦煌縣城從匿名兜售者手中購買寫經(jīng)21卷，于4月2日從同一匿名兜售者手中購買寫經(jīng)25卷。斯坦因在莫高窟逗留期間，雖于4月5日和王圓祿達成購買600卷寫經(jīng)的協(xié)議，但在4月7日只接手了570卷?？傆嫞固挂蛴?914年4月在敦煌購買到的漢文寫經(jīng)總數(shù)為616卷。

參考文獻：

[1]Aurel Stein.Serind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Vol.II[M].Oxford：Clarendon Press，1921：917.

[2]王冀青.英國牛津大學(xué)藏斯坦因1907年敦煌莫高窟考古日記整理研究報告[J].敦煌吐魯番研究，2014（14）：15-54.

[3]王冀青.斯坦因在安西所獲敦煌寫本之外流過程研究[J].敦煌研究，2015（6）：75-83.

[4]Sir Aurel Stein.Innermost As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Kansu and Eastern Iran.Vol.I[M].Oxford：Clarendon Press，1928：354-362.

[5]王冀青.1907年斯坦因與王圓祿及敦煌官員之間的交往[J].敦煌學(xué)輯刊，2007（3）：85-93.

[6]王冀青.國寶流散：藏經(jīng)洞紀(jì)事[M].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7：93-108.

[7]王冀青.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所持中國護照析評[J].西域研究，1998（4）：2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