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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析新民歌運動的繼承理念與創(chuàng)作現(xiàn)實

        2017-04-15 11:24:08陸韻
        北方文學·下旬 2016年12期
        關鍵詞:歌謠新詩古典

        陸韻

        1958年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提出:“中國詩的出路,第一條是民歌,第二條是古典,在這個基礎上產(chǎn)生出新詩來,形式是民歌的,內容是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對立統(tǒng)一。”隨后,他又在漢口會議上提出:“各省搞民歌,各省至少要搞一百多首?!庇谑?,1958年文藝創(chuàng)作領域就展開了“全民采風”“察看民情”的新民歌運動。

        “新民歌運動”理念在于繼承過往新詩,融合“古典”與“民歌”的優(yōu)長,將詩歌發(fā)展推上高峰。但也正是在如此強烈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框架中,新民歌在傳承古典詩歌和學習傳統(tǒng)民歌方面,都未得精髓,也無法自由書寫其精髓,更沒有發(fā)揮新詩的社會效應,成為“一個苦難民族在一場烏托邦之夢之夢中的囈語”[1]。本文主要以《紅旗歌謠》為例,探討其思想內容、表現(xiàn)手法、形式與風格等,再圍繞作品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與政治環(huán)境。在這種具體分析中,筆者逐一淺析新民歌與古典詩歌、傳統(tǒng)民歌和新詩傳統(tǒng)的關系。

        一、較古典詩歌:從作品內到作品外

        首先在表現(xiàn)手法上,新民歌特色之處在于用典和夸張。用典尤其注重神話的運用,但是新民歌時期的創(chuàng)作用典不再是為了達到藝術審美性,也不是利用神話書寫個人獨立的思想情感,而是為了政治宣傳的渲染效果。例如《明天要去鬧天宮》中“要和神仙比高低,喊聲沖上九重霄?!瓓Z取天河澆仙桃?!弊髌防锰旖缦商疑裨挶憩F(xiàn)的是攀比和搶奪的欲望,從而體現(xiàn)了盲目的政治狂熱和自我膨脹。神話成為了政治渲染和襯托的工具,用來宣傳“大躍進”下熱火朝天的勞作景象??鋸堃渤R娦旅窀柚?,但不同于古典詩歌。李白的“白發(fā)三千丈,緣愁似個長”用夸張極言個人的悲傷情緒,新民歌中沒有個人自由情感的真實表露,更不會允許悲哀、憂郁等消極情感。在作品中,夸張的手法多用來突出生產(chǎn)的成果,卻又違背基本常識,展現(xiàn)給讀者強烈的虛假感和不可讀性,成為了一種“生產(chǎn)的‘副產(chǎn)品”[2]。

        其次,作品在意象選取方面尤其偏重于“太陽”這個意象元素。在古典詩歌中, “日”雖然可以象征君主和帝王,但更多是詩人借景抒情,更有夕陽意象,或表現(xiàn)國家衰敗,或體現(xiàn)羈旅之情,或抒發(fā)個人愁思。然而新民歌讓“太陽”這個意蘊豐富的意象走向極端單一化,成為政權的象征和個人崇拜的符號?!疤枴币矎拇伺c“光明” “紅色”等詞聯(lián)系在一起,失去了古典詩歌的含蓄蘊藉。

        第三,新民歌注重形式的齊整與和諧?!都t旗歌謠》五字詩、七字詩有較大篇幅,明顯是受了古典詩歌中五言、七言的影響。此外,詩歌注重押韻和聲律的和諧,然而這種形式的仿效十分粗淺,在五七字的詩句中,作品常用“著、了、過”及各種語氣詞拼湊,追求形式上的整齊,卻沒有留有古典詩歌簡約雅致的詞句風格特色。

        走到作品外看,古典詩歌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都是在專制主義強權政治下的書寫,同樣的,新民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也是濃厚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環(huán)境。從詩經(jīng)時代開始,“風、雅、頌”中的“頌”就是為了謳歌貴族盛典和先王懿德,到魏晉南北朝賦漸漸興盛,后來漢賦也成為政治宣傳的有力手段。然而強權政治下的古典詩歌卻依然呈現(xiàn)出參差多態(tài)的瑰麗美學,因為思想盡管受到政治的影響,但沒有完全被政治籠罩,詩人仍有著獨立思辨的靈魂,能夠遵循“詩言志,歌詠言”。

        二、較傳統(tǒng)民歌:人性抒寫到政治書寫

        傳統(tǒng)民歌是真正的農(nóng)民文學,以農(nóng)民及其生活為創(chuàng)作主體,是“感于哀樂,緣事而發(fā)”。詩經(jīng)的一種來源方式就有傳聞為“采詩說”。傳統(tǒng)民歌受重視是因為其是人文景觀、社會風俗、民生民情的縮影,它代表了純凈、淳樸、自然的勞作者情懷。然而新民歌運動時期的作品,不再帶有人性自由的伸展流露,而成為了政治書寫工具。筆者結合《紅旗歌謠》,重點討論“愛情”和“勞動”二者,從原來的人性抒寫轉變?yōu)檎螘鴮憽?/p>

        愛情的描寫在《紅旗歌謠》中有相當?shù)钠?,然而筆者存在的疑問是,既然在公共空間中話語權已被政治意識形態(tài)所掌控,那么愛情作為個人情感的描繪是何以存在的?既然愛情的描繪確實存在,在時代特殊的政治語境下,這種描繪又有怎樣的特色和時代影響?

        可以說,愛情描寫和政治存在著一種張力關系。一方面愛情在當時為革命精神所不容,詩人往往在進行愛情描寫失去自然生命力,利用意識形態(tài)來彌補自由情感的空缺;另一方面,政治也借用新民歌中的愛情來達到政治宣傳的目的,利用愛情這個符號來歌頌黨的宏偉藍圖。如“新娘子剛進莊,小伙子都擁上……新娘笑容滿面,她不慌也不忙,從懷里掏出張躍進計劃,向大伙說詳端?!边@段民歌在描寫農(nóng)村婚嫁場景時,在末端強硬地安插了“躍進計劃”這個政治典型,違背了民間嫁娶的習俗,在生硬的轉折中把愛情婚嫁劃為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要素。《紅旗歌謠》中還有民歌對唱的描寫,“男:叫聲妹妹加油干,咱倆爭取當模范。女:不當模范不見你,誰不上山不結婚?!痹趩柎饘Τ?,纏綿悱惻的情話和政治宣傳語交相錯雜,政治的正確性和大膽熱情的表白相結合,詩歌開頭先寫“做工”和“志氣”等符合“大躍進”時期規(guī)范的姿態(tài),而在詩歌中間又描繪了男女之間的思念,到結尾處又通過“模范”來挽回自然欲望的漏洞,成為了符合政治宣傳的文藝工具。愛情與政治之間存在“隱形的互文關系”[3],然而最終愛情做出了讓步,服務于政治,才能夠存在于文學作品之中。

        筆者更發(fā)現(xiàn),新民歌中的“愛情”與“勞動”相結合,更徹底地符合“大躍進”眾志成城的生產(chǎn)熱情。因而,“勞動”也從傳統(tǒng)民歌中的農(nóng)民生活情態(tài)變?yōu)榫哂幸庾R形態(tài)意味的標志。例如“情哥挖坑妹放苗,遍山坡上新綠袍?!庇星槟信餐谔镩g耕作,而詩句最后落足在“新綠袍”的生產(chǎn)成果上,愛情和勞動成為表層的掩蓋,展現(xiàn)出新時代和諧的生產(chǎn)景象,最終為了宣傳“大躍進”勞動生產(chǎn)政策的合理性與正確性?!懊妹锰敉粮缤谔粒怪楦嗨?。妹挑千擔不知累,哥在泥里不覺涼。”愛情和勞動相互交織,可是讀者感覺不到愛情的微妙和深邃,而是從“泥水淌”“不覺涼”等詞中感受到對于勞作的鼓勵和贊美,而這種時代背景下的“勞動”,是大躍進時期領導者期待的群眾形象,是特殊化的宣傳標語。

        其實不止于勞動中的愛情,親情、大自然乃至宗教都成為了政治宣傳的符號。在新民歌描繪下,愛情、親情、自然、宗教等共同存在,顯出昌盛豐富之態(tài),最后又倒向共同的中心——意識形態(tài)?!爸飨弑槿珖?,峨眉舉手獻寶,黃河搖尾歌唱?!痹谡问銓懴?,大自然顯示出臣服的姿態(tài)。紅旗歌謠顯示出的是一種挑戰(zhàn)的欲望,挑戰(zhàn)他人,挑戰(zhàn)自然,認為主體無往不勝。這種狂熱的斗爭欲望,恰恰反映的是另一面,是焦躁不安,人心不定。在面對宗教神靈時,云南傣族有一首“敢于過火海,上刀山,敢于倒轉乾坤,——向神圣的叭英宣戰(zhàn)。”叭英即傣族語的“上帝”。作品表現(xiàn)出蔑視天地,自我膨脹,反映人焦躁不安的斗爭狀態(tài)心理。反對神魔,實際上是創(chuàng)造神魔;沒有獨立的信仰,只有群體的崇拜。情感、自然、宗教等等不再是自我意識的目的,而是群體崇拜的手段,成為了政治書寫的元素之一。

        三、較新詩傳統(tǒng):“大眾化”“通俗化”的歪曲

        五四以來的新詩作家,一直試圖尋找一條捷徑,希望通過簡潔明了的字句,通俗地表達的觀點,從而便捷地啟蒙大眾、喚醒大眾。胡適在《文學改良芻議》的“八事”中就提出“不避俗字俗詞”,通過倡導白話在群眾中做普及工作。然而正如三十年代的評論一樣,“五四時的白話,實際上只是一種新式文言……一般工農(nóng)大眾,不僅念出來聽不懂,就是看起來也差不多同看文言的一樣吃力”。[4]新詩發(fā)展的癥結,在新民歌運動時期達到了另一個極端,在語言方面一味追求“通俗化”,在思想內容方面一味追求“大眾化”,卻沒有發(fā)現(xiàn)意識形態(tài)下的固有矛盾。

        首先,“通俗化”被曲解為語言的空洞。通俗化仍然是文學藝術審美性中的重要一點,但是新民歌為了傳到政治宣傳的革命目的,只選取了通俗化的表層,將詩歌創(chuàng)作視為運動形式,將詩歌語句視為宣傳標語,將詩歌這種藝術的目的視為政治的手段。于是,直白的詩句因傳達狂熱的政治情感,而不免失去“通俗化”的初衷,而流于惡俗。詩歌中甚至出現(xiàn)“打死”“砸爛”等意識形態(tài)性強烈的用語,失去了詩歌的形式美。這種詩歌創(chuàng)作有其失敗根源。毛澤東曾經(jīng)倡導人民群眾搞自己的文藝,于是在新民歌運動中,許多農(nóng)民作家的文化水準非常低,他們的學習典范就是黨的宣言,將空洞視為通俗。

        其次,思想普及的“大眾化”理念中,大眾群體與創(chuàng)作群體處于不對等的關系。“我們”和“大眾”是一組矛盾的概念,“我們”是已然清醒的群體,那“大眾”則是另一端,是等待喚醒的、可以組織的另一群。但“唯其由大眾出身的作家,才能具有大眾的意識,大眾的生活感情;所以也只有他們才能表現(xiàn)大眾所欲表現(xiàn)的東西”,[5]詩歌創(chuàng)作者在清醒的認識者和混沌的待啟蒙者之間,有一個微妙的存在縫隙,肩負著進一步啟迪大眾的社會責任。而新民歌運動輕易草率地處理了“大眾化”問題。新民歌簡單地描繪了想象中沒有苦難的大眾生活,不在于啟迪大眾的智慧,而在于削弱大眾的思考,抓住人性人性的貪婪和畏懼,省略了生活中的苦難描寫,占據(jù)了靈魂領袖的位置。

        《紅旗歌謠》作為新民歌運動的產(chǎn)物,值得研究之處并不僅在于文學價值,更在于特殊年代的社會歷史價值。本文僅以《紅旗歌謠》中部分詩篇為例,簡單分析了文本內部詩歌的表現(xiàn)手法、意象選取以及詩歌形式方面特色與,根據(jù)特色產(chǎn)生的緣由剖析文本外的政治語境與時代背景,最后對新民歌有進一步的認識。由于政治時代的需要,新民歌運動被要求與“古典”和“民歌”相結合,但也正是這種強硬的政治要求違背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自然規(guī)律,使得新民歌在古典詩歌和傳統(tǒng)民歌傳承方面存在弊端,也成為新詩發(fā)展階段的特殊產(chǎn)物。筆者僅通過文本內部細讀和文本外時代特色分析,淺述了新民歌運動與古典詩歌、傳統(tǒng)民歌與新詩傳統(tǒng)的關系。

        參考文獻:

        [1]鄭敏.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變革與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文學評論,1993(3).

        [2]肖來請. “紅旗歌謠”:虛假的民間發(fā)聲. 文化縱橫談.

        [3]薛祖清,席揚. “符號”與“歧義”——《紅旗歌謠》“情詩”解讀. 文藝評論,2005(5).

        [4]寒生.文藝大眾化與大眾文藝.北斗,2卷3,4期合刊,1932(3).

        [5]張?zhí)抑? 論“新民歌運動”的現(xiàn)代來源——關于新詩發(fā)展的一個癥結性難題. 社會科學研究,2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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