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士彬

月亮島上
——如酒似潮的青蔥歲月

凌士彬

今天加了大學時輔導(dǎo)員沈老師的微信，看到微信模板里她的黑白靚照，時光仿佛回到三十余年前，那茂林修竹、桃花盛開的校園。其時風華正茂的老師剛剛成家，上海知青出身的她給我們的印象就是這樣的——清秀的面龐，如花的笑靨，麻花辮，善睞的明眸。還有從鄉(xiāng)村走來的學子才感覺到甜美的普通話，夾雜著吳儂軟語，像放了一點糖，淡淡地融化在外國文學的講堂里。記憶里的青春美麗，和著年少的情思與清純，因歲月而釀成醇厚的美酒，清香四溢，歷久彌新，醺心而怡神。

一座城，一爿島，一群人，演繹一段綿延的青春故事。

一

月亮島——在皖西淠史杭灌溉工程的一個沖擊區(qū)，悠悠河流蜿蜒地留下一片月牙型沙洲，這就是我們浪漫的校園。校園外是茂密的桃林，校園內(nèi)有連片的竹海。 “竹林近水半邊綠，桃樹連村一片紅”，桃林和竹海增添了學校的詩意氣息。說是詩意，只是青春歲月里一種豐滿的想象，其實現(xiàn)實很是蒼白和骨感。上世紀80年代初，百廢待興，大學的辦學條件都比較簡陋，麻秸扎成墻壁的寢室是我們男生的斑駁記憶。記得教師宿舍周圍是茂密的竹林，沿著林蔭小道，走著走著就是灰白的男生寢室，麻秸墻、白粉灰的寢室猶如建筑工棚，住著8位或6位灰頭土臉的男生。他們來自不同的鄉(xiāng)村，生有不同的稟性，懷揣著各自的幸福和夢想，演繹著統(tǒng)一的生活節(jié)奏。 “樸實”或是 “膽怯”是寫在新生臉上的表情。天南地北的人，因高考選拔而匯聚在 “陌生”的校園。 “陌生”意味著規(guī)則重建，一張白紙最容易描繪最新的圖畫，因為大家都不好意思標新立異，一人帶頭立下良好規(guī)矩，一群人就跟著循規(guī)蹈矩。沈老師說，大學了，你們要自立、自理、自治。暑假前是愣頭愣腦的中學生，暑假后卻是自律自治的大學生，仿佛兩個月就跨進了成人的行列。每天早晨，鈴聲一響即起床跑步，哪像中學生，起早貪黑忙學習，每天黎明，睡眼惺忪中伴隨著掀被子，是體育教師的吆喝與催促。做操也不需要班主任陪伴，卻很少有人缺席。有時早飯中間想添個饅頭也不好意思加塞插隊。上公共課是 “走班”，總有學霸順便也給你搶個位子，下課就傳抄女生筆記，聽課認真、筆記詳細的女生往往是男生的女神。新校園里傳遞著滿滿的正能量。

節(jié)日聚餐，同鄉(xiāng)滿座，觥籌交錯，劃拳猜令，瓢盆亂飛。飯后，文靜的就臭棋對弈——讓三分心平氣和，退一步海闊天空。常態(tài)是對坐下鋪，借著酒勁胡吹海侃——古往今來，天南地北，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無不神游而逍遙也。改革開放之初，百業(yè)待興，教育尤然。我們學校只有一棟像樣的雙面教學樓，男生一律住在用麻秸扎成的臨時寢室里，老鼠在墻角掏洞，從001室可以悄無聲息地逛到010室。但物質(zhì)的匱乏和簡陋，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們的精神追求和青春活力。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睒返罒o貧，愛書不憂，讀書沒有環(huán)境的苛求，書籍就是學子的精神大廈。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是青春最炫的資本。記得期間鬧過地震，我們住在地震棚里讀書，防八級，安全著呢。安貧樂道，再簡陋的寢室都是堅如磐石、美輪美奐的大廈。

二

那時我們還不知道，一個人的閱讀史就是他的精神發(fā)育史。而今通過高考選拔，進入了知識分子行列，貧瘠的心田里需要精神的滋養(yǎng)。閱讀是與大師的心靈對話，是對靈魂的喚醒，中文系的學堂應(yīng)該一頭連著圖書館。從圖書館借五本書到教室自修，一周一輪換，是嗜書成癖的王同學給我們的深刻記憶。讀書提高人的精神顏值，文質(zhì)彬彬的王同學是大家公認的 “最美室友”，他常常拿莎士比亞、泰戈爾、托爾斯泰的名言或傷痕文學、反思文學里主人公的話來 “教育”我們，讓人羨慕不已。從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里認識了悲情式英雄哈姆雷特，從 “閃光的東西，并不都是金子，動聽的語言，并不都是好話”了解了威尼斯商人。欣賞王同學的讀書筆記一度是我們寢室的閱讀風景——三兩一簇，捧著他的筆記速讀，成了 “懶人”的文化快餐，甚至一位同學在閱讀王同學讀書筆記后做了自己 “筆記的筆記”，頗有創(chuàng)意。據(jù)說王同學和趙同學等一干愛書成癡的同窗現(xiàn)在在教壇上可是出口成章，揮灑自如，儒雅有型，羨煞后輩，在教書育人之余也筆耕不輟，時有論文和美文與人共賞，這些同母校的滋養(yǎng)息息相關(guān)。 “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痹谒麄儙酉拢覀儗嬍医钑芷谝泊蟠蠹涌?，同學們的閱讀量劇增。同學其實就是書友——書友，益友，乃或與人為善的損友，都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的朋友。

三

慢慢走，欣賞啊，是教育；休閑運動，野蠻體魄，更是教育。放松迎考緊繃的弦，是邁入大學后最幸福的感受。不做模擬題，不寫仿真卷，傍晚就是我們踢足球的美好時間，二班一支足球隊，打遍全校無敵手，用今天網(wǎng)絡(luò)語言，就是“棒棒噠”。每天傍晚總有一伙運動達人，約了一幫對手，拍著或顛著皮球，吼著招魂一般的嗓子，一溜煙奔赴操場。先分組，再談規(guī)則，約法三章，振振有詞。不是比賽勝于比賽，也許就是游戲的魅力。廖同學的攻，快速犀利，李同學的守，固若金湯，都是拚死要取勝的。后來發(fā)現(xiàn)對踢球這樣游戲都很認真甚至較真的同學不少都做了中學校長，按規(guī)則辦事，守信用，是他們共同的優(yōu)秀品質(zhì)?？磥砺殘鲆残蕾p和認可這樣的品格。一場球下來，磕磕碰碰，破點皮，掛點花，再正常不過。眾志成城，勇往直前，往往戰(zhàn)無不勝。校級聯(lián)賽，組織嚴密的二班隊硬是尅掉了高我們一個年級的呼聲頗高的物理系隊。不是文弱書生，而是賽場劍客，青春沒有什么不可能。后來學校就以中文系二班為班底組建了學校足球隊，參加了安徽省大學生足球聯(lián)賽，到省城與名校競爭，沒等對手緩過神來就連灌三球，著實風光了一回。連老鼠都仿佛感受到冠軍的氣息，把我們踢球后的臭襪銜來做窩，大家都渾然不知。直到有一天，有個同學實在找不到替換的襪子，才在翻箱倒柜后，轉(zhuǎn)彎抹角處，發(fā)現(xiàn)了 “新大陸”——臭襪鼠窩。冠軍熏染下出生的小老鼠，粉嫩粉嫩的，通紅通紅的，拱成一簇，團成一窩，逗壞了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的青春伙伴。

四

記得我們的阿杜嗎？特立獨行，出語不凡，孤高不倚，少年時期的凄風苦雨，已深深烙入他的靈魂。改革開放之初，從重出身，到重現(xiàn)實表現(xiàn)，國家選拔人才的標準發(fā)生了巨變。但時代轉(zhuǎn)型的烙印，就像鮮艷的胎記一樣顯眼。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母親去世早，經(jīng)濟又困難，阿杜高中差點沒有念成。是哥哥放棄娶親的義舉，讓他繼續(xù)完成了中學學業(yè)。雖是 “地主”出身，卻沒有 “食邑”的待遇，貧寒是冬天穿在身上寬大灰暗的 “大衣”。開在墻角的花，你不孤芳自賞，天地也是狹小的。因為兩面的光輝被圍墻有意無意屏蔽了。陽光不到，雨露偏少，沒有畸形就很難得了，有點偏才怪異也在所難免。好在芳華終于長出了墻頭，而今不唯出身，只看才智，憑借一己之力，科場得志，出類拔萃，端上了鐵飯碗，是否有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狷狂與自傲？冷笑世俗，蔑視權(quán)威，他不時挑戰(zhàn)教授觀點，經(jīng)常與同學爭論抬杠，偶爾也能綻放出智慧的火花。沈老師評價說： “阿杜是個犀利的怪才?！辈贿^，他講大局，重義氣。同學誰家來了客人，他一定會悄悄拿起飯缸，打一份飯，加一個菜，送到你客人面前，叫你感動得難為情。至今憶起，飯菜依然是香噴噴的。據(jù)說阿杜分配到原籍學校后，時有不俗觀點與領(lǐng)導(dǎo)碰撞，但群眾關(guān)系融洽，工會工作做得風生水起，游刃有余。

五

雙面樓教室里的生活一定是陽春白雪的，在中學語文之上，我們?nèi)媪私饬?“神秘”的漢語言文學。接觸了教學風格鮮明、學術(shù)背景各異的教授。記憶最深的卻是教外國文學的輔導(dǎo)員沈老師，她的課從美麗開始，人美課才甜。 “如果說卡列寧是一篇一成不變的公文，那么安娜·卡列尼娜就是一首熱情洋溢的抒情詩?！比缭姷拿壅Z，三十年不能融化淡去，永遠刻進了不可改寫的記憶光盤，在沈老師的引領(lǐng)下，高鼻梁，藍眼睛，做彌撒，愛唱詩的西方文學人物漸次邁進我們的文學視野。而張老師的寫作課從練字開始，練好字才能寫好文章——先立規(guī)矩，再談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做事，要從認真做人開始；黃老師的魏晉南北朝文學是要當堂背誦的，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瑯瑯詩句仿佛逗引著我們回到了空曠邈遠、如詩似畫的鄉(xiāng)村，享受著少年牛郎柳笛牧歌、悠閑自在的慢生活；就連公共課老師的哮喘，都那么讓人揪心，一張一翕的干癟嘴巴，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fā)出聲音，讓人敬佩不已，給我們留下了深刻記憶。教育其實很簡單，真理就藏在常識里。和一群志趣相投的同伴，吟詠唐詩宋詞，瀏覽前朝后漢，讀讀歐美大師。培養(yǎng)文學藝術(shù)的審美趣味，升華知識能力，開闊精神視野，涵養(yǎng)做人品格。這就是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最樸素純真的教育。

再點開微信，仔細端詳沈老師而今的照片，神韻優(yōu)雅，風采依舊，只是她比原來更富態(tài)，更垛實。歲月是把天使刀，青春如酒情如潮。詩意盎然的月亮島上，清輝如銀，綠色瀉地，她用如椽巨筆涂抹著我們青蔥歲月里最靚麗的色彩。母校養(yǎng)成的讀書、健體、交友、學習的良好習慣，一直扶持和引領(lǐng)著我們成長。在校園里用翰墨飄香醞釀的歲月美酒，一定是醇香醉人的。

（作者單位：安徽肥西中學）

責任編輯 黃佳銳